人生就是一段漫長的旅行,

有人相遇,有人離開,

隻是他們住在心裏從未真正走遠。

從×市回去之後,我的心願算是已經達成了,我把自己的每一天都安排得很滿,仿佛隻有這樣我才能夠讓時間過得更慢一點兒。我會在一大早起來陪沈阿姨去買菜,然後看書,學做菜;下午的時候我會去找許炫或者是黎姿聊聊天。

這段時間,童小天在黎姿過生日時回來了一趟。

那場生日會,我跟許炫都到場了。

童小天捧著九十九朵玫瑰單膝跪在了地上,他的手裏拿著一顆璀璨的戒指,看著黎姿的眼睛裏是一片溫柔的深情。

他說:“黎姿,遇見你之後我才知道世界可以這麽美好。你一笑我就覺得春暖花開,而你一哭我便覺得天寒地凍。我世界裏的四季全都是因你而定。這三年,我們之間雖然相隔這麽遠,可是我愛你的心從來沒有變過。所以在今天這樣一個特別的日子裏,我想要對你做出我這一生最鄭重的決定——請你嫁給我吧,我會用我的餘生好好地去愛你。”

眼淚迅速地從黎姿的眼眶裏落了下來,周圍的人大聲起哄。

在那些好意的歡呼聲中,黎姿緩緩地點下了頭。

那一瞬間,童小天興奮地站了起來將花送到了她的懷裏,然後幫她戴上了戒指。人群中,他們幸福地相擁。

我想這樣真好,在我離開之前還能親眼看著我最好的朋友得到幸福。童小天這個人這麽多年來我也算是知根知底,將黎姿交給他,我放心。

我笑著默默地離開了,許炫陪在我的身邊,一路上我們倆都沒有說話。

晚風輕柔地從我的臉上拂過,這個時候我才猛然想起已經是六月了,又是一年的夏天了。

我沒想過會在這個時候再見到陳喬洛,當我坐在許炫的車上時,他跟雷子的身影從窗戶邊一閃而過。

這個雷子當年被判了五年徒刑,不是應該還在牢裏嗎,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陳喬洛這個時候應該還沒有放假,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還跟他在一起?

當這些問題一一閃過,我的心裏忽然湧出了濃濃的不安。我讓許炫掉頭回去,果不其然,我沒有看錯,那確實是陳喬洛跟雷子。

急急忙忙地讓許炫在路邊停好車,我幾乎是立馬衝了下去。

似乎是沒想過我會忽然出現,陳喬洛和雷子都愣在了那裏。

我也懶得多說,直接對著雷子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怎麽這麽快就出獄了?”

聽我這麽問,雷子愣了愣,隨即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說道:“其實服刑期間我想了很多,我也明白了自己當初做的那些事情太不應該了。這幾年,我在監獄裏表現得很好,還立了功,獲得減刑,前兩天剛被放出來。”

看著麵前這個話裏帶著愧疚的雷子,我依然覺得不太可信。一個人有那麽容易改邪歸正嗎?隻要想起他以前做的種種,我就像是吃了蒼蠅一般惡心。

這個時候,許炫停好了車走到了我的身邊。見到陳喬洛的時候,他吃了一驚,隨即說道:“阿洛,你不是應該在×市的嗎,怎麽現在回來了?”

許炫的聲音將陳喬洛的視線吸引了過去,隻見他疑惑地看向許炫,好一會兒才不確定地開口問道:“你是許炫?”

“是啊,就是我。”許炫笑了笑,說道,“上次在台球廳跟你碰了一次麵,可是你好像不認識我了。後來聽筠好說你在×市讀書,便一直沒有再見過你。沒想到這麽巧,現在竟然就這麽遇上了。”

見他提起我,陳喬洛的目光微微地閃動了一下。

見他不說話,我又問道:“陳喬洛,你呢,你現在不是應該在上課嗎,為什麽會回來?”

話一說出口,我就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不是說好了跟陳喬洛保持距離嗎,可現在這算怎麽一回事?

可陳喬洛似乎沒我想得多,隻是有些尷尬地說自己準備找單位實習了,便趁著快要放假了提前回來了。

他的話說完,我便沉默了。

這個時候許炫似乎是注意到了我情緒上的轉變,轉過臉對陳喬洛笑著說道:“阿洛,我就先跟筠好走了,她剛才還吵著說要吃城西新開的那家烘焙店的提拉米蘇,我怕去晚了賣完了,我們改天再聚吧。”

許炫的話音剛落下,我便看見陳喬洛失望地垂下了眼簾,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直到許炫的車子開出了很遠,我才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對他說道:“許炫,謝謝你剛才幫我解圍。”

“謝什麽,這是我應該做的。”許炫輕輕地笑著。

自從知道陳喬洛回來了,我的心就像是懸到了半空中。

黎姿跟我說起陳喬洛跟她聯係過並打聽了我的近況,心酸的感覺一寸寸漫過我的心房。

我沒有想過會再遇見陳喬洛,A市仿佛一瞬間變小了。見到他的時候,許炫正陪著我從醫院拿完藥出來,那一刻我們都愣住了。

好一會兒,陳喬洛才率先開口說道:“真巧。”

我點了點頭,聽見許炫輕輕地笑道:“是啊,前兩天還想著要約你出來吃個飯,沒想到今天這麽巧就碰上了。”

“既然這麽巧,不如就趁今天一塊兒吃個飯吧,我們兄弟也好久沒有聚聚了。”陳喬洛對許炫提議道,目光卻沒有從我的身上挪開分毫。

見狀,許炫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說的不過是推托之詞,卻沒想到竟然會被陳喬洛應承下來,因此他有點兒不知所措。

好一會兒,許炫才開口說道:“那行,今天我們哥倆就好好聚聚。”

吃飯的地方是在市中心的一家中餐廳,我沉默地坐在許炫的身邊,而他們倆也似乎沒什麽話要說。

沉默肆意地在空氣中蔓延,老爸打電話過來問我怎麽沒有回去吃飯,我告訴他我跟許炫在外麵吃,他放心了點兒,叮囑我要記得吃藥。

自從上次許炫帶我去了×市,回來之後我老爸便很相信他,隻要我是跟許炫在一起,老爸絕對不會再多問。

掛了電話後,許炫看向我,溫柔地說道:“是叔叔打來的嗎?”

我點了點頭。

許炫笑著給我倒了杯水,然後將我的藥從包裏拿了出來說道:“叔叔一定是問你怎麽還不回去順便提醒你吃藥的時間到了。”

“你還真猜對了。”

我接過許炫遞來的藥和水杯,仰頭咽下藥片,再低下頭時,陳喬洛正一臉憂傷地看著我們。好一會兒,他才猶豫地開口問道:“你們倆……”

我知道我跟許炫的舉動應該是讓他誤會了,可是那又怎麽樣呢,我不能耽誤他,索性就此跟他一刀兩斷。我看向他,忍住心裏的難過,笑了笑說道:“我們倆在一起了,很久了。”

這句話剛說完,我便看見陳喬洛失落地垂下了頭,而坐在我身邊的許炫則是一臉震驚地看向我。但是僅僅一瞬,他的表情就恢複了平靜。我知道他懂我,懂我所有做法的用意。

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陳喬洛匆匆地吃了幾口便借口有事告辭了。

我知道他無法麵對這樣的事情。當他走後,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許炫歎了口氣,緊接著心疼地抱了抱我,說:“祝筠好,你這又是何必呢。”

自從那天騙了陳喬洛以後,我的精神慢慢地變差,我不知道是我油燈將盡還是情緒在作怪。

媽媽幾乎每周都會打幾個電話過來問候,而這次她說,她希望我能去美國接受治療。

老爸雖然舍不得我,但還是希望我去那邊。

其實在哪裏,現在對我來說都沒什麽差別,我去問過我的主治醫生,他已經很明確地告訴我,我這個病沒得救,就算是去國外最多也就是拖延點兒時間。

可是看著老爸那個樣子,這些話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我決定去媽媽那裏,一方麵是不想讓老爸失望,另一方便我想要躲開陳喬洛。我害怕在這裏待的時間越長,他就越容易知道真相,我不能在我死去之前還看到他傷心的模樣。

說我自私也好,無畏也罷,總之我心意已決。

我將要離開的消息告訴了黎姿和許炫,當晚他們便約我出去辦了場餞行宴。

黎姿的情緒很差,才吃了幾口飯便抱著童小天哭了起來。

我笑著安慰她,到最後自己也難過得不能自已。

這頓餞行宴充滿了眼淚和傷心,我紅著眼睛,卻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跟他們再相見。

我從包廂裏退了出去上廁所,再回來的時候卻不曾想到會碰見雷子。區別於從前,現在的他似乎真的改過從善了。見到我,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道:“真巧啊,又碰上了。”

我點了點頭沒想要理他,可是我的步子剛邁出去,卻聽見雷子喊我,他問道:“你跟陳喬洛分手了嗎?”

乍一聽到陳喬洛的名字,我的表情一怔。

見我這樣,雷子接著開口說道:“我說這些你不要介意,隻是這次再碰到他,我發現他變了很多。上次在路邊碰到你後,他跟我去喝了很多酒,醉了後也在不停地叫著你的名字。我不知道你們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可是我能看得出來陳喬洛是真心喜歡你的。如果你們有什麽誤會的話,我想請你再給他一個機會。”

這些話放在以前,我是怎麽都不會相信是從雷子口中說出來的,如今看著他這個樣子,我的心裏忽然多出了一絲莫名的情緒。我想或許我們都變了,不光是雷子和陳喬洛,還有我們所有的人。

逼仄的走道上隻有我們倆沉默地站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黎姿跌跌撞撞地從裏麵跑了出來。見到我,她一把將我抱住了,哭哭啼啼地喊道:“筠好,你別去美國好不好?你就跟我們一塊兒留在這裏好不好?”

黎姿醉酒說的話讓我心裏直泛酸。

童小天走過來將黎姿扶過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衝著我說道:“她喝多了,你別太在意她說的胡話。”

我點了點頭,看見雷子一臉震驚地看向我們。去美國這件事,我最想要瞞著的就是陳喬洛了,想到這裏,我便衝著他說道:“雷子哥,我要去美國的事情還希望你能幫我跟陳喬洛保密。”

見我這麽說,雷子不解地問道:“為什麽不能告訴他?”

因為我不想讓他傷心難過。我在心底默默回道。

我沉默了下來,好一會兒才對他說道:“我想讓陳喬洛忘了我,我不是他生命裏對的那個人。”

雷子沒有答應我的請求,隻是說了句“抱歉”就轉身走了。

接到陳喬洛的電話是在這天晚上的九點,我正坐在許炫的車上,他說已經在我家門口等著我了。

當我們回去的時候,陳喬洛果然站在那裏,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修長。似乎是聽到了我們的腳步聲,他轉過身來。在見到我跟許炫的時候,他的身體微微地顫了顫,但是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喬洛才率先開口說道:“聽說,聽說你要去美國了?”

他話裏的難過讓我的心微微地顫了顫,我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道:“嗯。”

“怎麽忽然做出這個決定?”

陳喬洛說得很輕鬆,可是嘴角的那一抹苦澀的笑意還是出賣了他的真實情緒。

看著這樣的他,我隻覺得自己的心痛得快要死去。

似乎是感覺到了我的難過,許炫替我開了口:“筠好的媽媽在美國那邊,這次想讓她過去長住。而且這一次我也會陪著她一塊兒過去,我們已經決定了以後在那邊完婚。”

我知道許炫的話不過是幫著我騙陳喬洛罷了,他知道陳喬洛是我的軟肋,是我最不願意去麵對的人。

陳喬洛在聽完這些後難以置信地往後退了幾步,他的眼睛裏仿佛有一大片憂傷的海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苦笑著說道:“是嗎?那恭喜你們了。”

許炫看著他,抿了抿嘴唇說道:“謝謝。”

他的話音剛落,陳喬洛便一拳揮了過來,出手之快讓許炫來不及反應,整張臉被微微打偏了過去。

我見狀迅速地反應了過來,扶住許炫,緊張地問道:“許炫,你怎麽樣?”

“我沒事。”許炫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護在許炫前麵,一臉悲痛地看向已經被嫉妒充斥的陳喬洛,大吼道:“陳喬洛,你這是在做什麽?”

“祝筠好,你讓開。”他看向我,冷冷地說道。

“不。”

我的話剛說完便被許炫拉到了身後,他看向陳喬洛說道:“阿洛,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有什麽辦法呢,感情的事情從來都是不能勉強的。我希望你能祝福我跟筠好。”

“祝福你們?哈哈。”陳喬洛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大笑出聲,好一會兒才停下,絕望地看向許炫說道,“你知道我喜歡她多少年了嗎?這些年我時時刻刻都想著以後要跟她在一起,可是你呢,許炫,你曾經是我最崇拜的哥哥,可是這一次你又做了些什麽?你搶走了我最愛的人,還讓我祝福你?”

陳喬洛像是瘋了一般大聲吼道,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有千斤重一樣砸到了我的心上,我隻覺得自己的胃又痛了起來。我抓了抓許炫的手,剛想開口說些什麽,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那一刻,我似乎聽到了有人喊我。

在那麽遙遠的地方。

再醒過來眼前依舊是醫院雪白的天花板,我朝四周望了望,病房裏一個人都沒有。我覺得口幹舌燥,掙紮著坐了起來想要去拿櫃子上的杯子,卻不小心將其他東西帶落。

東西掉落發出來的清脆聲音讓陳喬洛和許炫幾乎是馬上就從外麵衝了進來,在看到我坐著的時候,兩個人都緊張地跑了過來問道:“筠好,你有沒有什麽事?”

我搖了搖頭。

許炫往後退了一步,看了眼陳喬洛說道:“你們倆先談談吧。”

看到許炫這樣的態度,我明白,我生病的事,陳喬洛還是知道了。

許炫離開後,房間內再次陷入了靜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喬洛才緩緩地開口說道:“剛才許炫都跟我說了,原來你是因為生病了那天才沒能去火車站送我。”

我沉默著不說話。

陳喬洛又苦笑了下,將手伸了過來,把我的左手放在他的掌心,說道:“我還真是笨,那幾天我已經差不多知道你的態度了,可是我的自卑讓我懷疑你的心意,卻沒想到竟然跟你錯過了這麽長的時間。”

他說:“筠好,一切都是我不對,我甚至都不敢想象你一個人這麽長時間是怎麽撐過來的。其實有些話直到現在我都不曾告訴過你,我在你的麵前是卑微的。大概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吧,不管做什麽都瞻前顧後。沒跟你表明心跡之前,我害怕我跟你告白了之後連朋友都做不成;可是當我真的跟你告白了之後,我又後悔為什麽要跟你告白,就這麽當朋友,或許還能一輩子陪在你的身邊。離開你的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午夜夢回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起你衝著我笑的樣子,是那麽的好看。

“這段時間我總是會想是不是我不夠好,所以你才不喜歡我,於是我努力地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好,我告訴自己,再出現在你麵前的時候,我一定是個能配得上你的人。可是我沒想到命運這麽愛開玩笑,當許炫告訴我你生了這麽嚴重的病,告訴我你是因為愛我才離開我,我才覺得自己傻得可笑。我花了那麽長時間去改變自己,卻忘了陪在你的身邊。”

他的眼淚不斷地滴在我的手背上,我的心裏湧出了難以複加的疼痛。我吸著鼻子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可最終忍不住抱住他放聲大哭。

陳喬洛抽泣著,不停地跟我說著對不起。

我們倆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誰都舍不得再放手。

我最終沒去美國。我在老爸難過的眼神裏打電話跟媽媽說了我的決定,在醫院裏待了幾天便回了家。

我跟陳喬洛也在這段時間裏徹底表明了心跡,我們誰都沒有開口提在一起的事,但是這對我們來說似乎不再重要了。

已經是七月了,我剩下的日子似乎可以精確到分秒。老爸最近也越來越愛歎氣了,隻是在我的麵前依舊表現得十分平靜。我知道他心裏很難過,隻是我卻不知道該怎樣來跟他分擔這一切。

陳喬洛帶我到處玩,每天早上我一起床便能看見他在樓下等我。他計劃好每一天我們要做的事情,帶著我一件一件去完成,例如製作蛋糕、玩手工陶瓷之類,我們很努力地想要抓住這最後的幸福。

我決定在這最後的半年裏去世界各地走走,陳喬洛請了很長時間的假來陪我。

在我離開的前一天,許炫、黎姿、童小天全都來我家送我,他們給我帶了很多很多東西。黎姿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她說她舍不得我,害怕以後再也見不到我。

其實我又何嚐不是呢,這些人都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人。而這次的旅行,我早就已經做好了客死異鄉的心理準備。世界那麽大,我想要去看看,義無反顧。我不想在我有限的生命裏,每一天都在計算我還能看見這陽光多久。

他們離開之後,老爸紅著眼睛走進了我的房間,他歎了口氣坐到床沿,開口說道:“閨女啊,這幾天我晚上老是做夢夢到你剛生下來的樣子,我記得那時候你才六斤重,整個人小小的。那時候看到你,我就覺得這是上天給我最好的禮物。之後你漸漸地長大了,會喊爸爸媽媽了,我始終忘不了你第一次喊我時我開心得都哭了。再後來你學走路,開始上學,不斷長大,我真的覺得自己身上的擔子好重。每次看到新聞上那些關於未成年人的話題時,我總會不由得多看幾眼,害怕你走上歪路。幸好,幸好你長成了一個善良的女孩子。隻是老爸真的不明白,為什麽上天要讓你受這麽多的苦,我多麽希望生病的那個人是我。為什麽,為什麽偏偏要選中你啊……”

聽著老爸哽咽的話語,我輕輕地抱住他安慰道:“老爸,生死有命,你不要太難過了。這麽多年以來,我真的很感謝你對我這麽好,隻是可惜,可惜我以後沒有辦法孝敬你了。”

我的眼淚不斷地從眼眶裏落下來,老爸緊緊地回抱住我,一時間整個臥室裏隻剩下令人難過的哭泣聲。

那天晚上,我們都沒有睡覺,我依偎在老爸的懷裏看了一夜的電視。隻是放的是什麽劇,講的是怎樣一個故事,似乎我們都沒在意。

陳喬洛是在早上八點給我打的電話,他說:“筠好,我已經在你家外麵了,你起床了沒有?”

我讓陳喬洛進來,老爸領著他去了書房,不知道要跟他說些什麽。

沈阿姨將做好的早飯放到桌上喊我吃,我走過去卻見沈阿姨紅著一雙眼睛。這一夜她雖然回了房間,但我知道她隻是想要留給我們父女倆獨處的空間,她自己也一夜都沒有睡好。

我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手,掌心一片潮濕。

見我這樣,她難過地開口說道:“筠好,這些日子來我真的把你當成我的親生女兒了。如今你這樣,不光你爸爸傷心,我也很難過。你說你想在剩下來的日子裏好好地到處走走,我跟你爸也不想攔著你,可是我希望你知道,不管是我還是你爸爸,我們都是真的愛你。”

“嗯,我都知道。”我哽咽地開口。

這些日子以來,沈阿姨對我的好甚至超過了媽媽。我何其幸運,身邊有濃濃的溫暖環繞。

陳喬洛從書房出來的時候表情顯得有些嚴肅,在見到我的時候才笑了笑。

我們吃完早餐,便由老爸開車送去機場。

一路上似乎是被離別的情緒感染,所有人都不曾開口。看著窗戶外不停倒退著的風景,我的心中湧出了淡淡的惆悵。

這一走,我其實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得來,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看一眼這座熟悉的城市。我害怕歸來的時候,是陳喬洛帶著我冷冰冰的骨灰盒。

我跟陳喬洛的第一站是上海,我們倆就像是普通的情侶一樣去了東方明珠、外灘和南京路。陳喬洛在自己的手機上定好我吃藥時間的鬧鍾,到點就會幫我準備好一切。我享受著來自他的關愛,心裏卻又隱隱地覺得難過。

我們沒有提過以後,因為現在才是最重要的。可是我開始害怕去想象當我離開這個世界後,他會變成什麽樣子,是不是他整個人都會崩潰。

這樣的猜測讓我忍不住感到恐懼。

我們一路就這麽從七月走到了九月,彼時我們來到了柏林。我的胃在這兩個月裏已經變得越來越脆弱,有時候吃下去的藥轉眼就會被吐出來。我記得前兩天早上當我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時,我發現那裏麵映出來的那個人已經不像是我了,她臉色無比蒼白,似乎再也看不見生機。

這一刻,我開始真真正正感到了害怕。

我蹲在地上,埋頭哭了起來。因為害怕被陳喬洛聽見,我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可他還是知道了,當他衝進來看見我這個樣子時,這個一米八的少年竟然在我的麵前哭得像個小孩兒。

我們在窄小的賓館衛生間裏緊緊擁抱,像是兩條快要溺死的魚。

我想要回家了。而當我跟陳喬洛說出這件事的時候,他同意了。時日無多,我想要回去見一見那些我愛的人。

我想要見見老爸和沈阿姨。

我想要告訴童小天,讓他好好地幫我照顧黎姿。

我還想要去看看許炫,看看何佩阿姨和小黑哥。

對了,我還要去給穀雨送最後一束花,然後告訴他我很快就能跟他再見麵了。

我想做的事情那麽多,以至於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家。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陳喬洛帶我去了柏林大教堂。我們到的時候是下午六點,教堂裏麵正在進行晚禱。我跟陳喬洛站在外麵聽了一會兒,有鴿子撲扇著翅膀飛上了天空。

不知道我們在那裏待了多久,直到人們陸陸續續地從裏麵出來,我才拉著陳喬洛的手說道:“回去吧。”

是啊,該回去了,回到屬於我們的家鄉。

回賓館的路上,我們牽著手漫步在這異國的街頭,倒是有了許多新的感觸。

聽見女孩兒的叫聲時,我跟陳喬洛正經過一個巷子口,我們倆對望了一眼便衝了進去。

這條巷子裏沒有路燈,月光灑下來,一個高頭大馬的黑人男子正挾持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兒。

見狀,我大聲喊道:“你在做什麽!”

看到我們,那個男人似乎受到了驚嚇,愣了一下後隨即一把勒住那個女孩兒的脖子朝我們說道:“Don't come close(別靠近)!”

我看見那個女孩兒已經被他勒得臉色發紫,心裏一急便對陳喬洛說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那個女孩兒快被勒死了。”

“Could you please calm down(請冷靜下來好嗎)?”我開口說道,慢慢地跟陳喬洛移動了兩步。

其實這個男人與我們之間的距離並不算遠,不過短短的幾步之遙。似乎是太過於緊張了,他沒有察覺到我們的動作,就連雙腿都在不停地顫抖著。

我見他這樣,心裏斷定他應該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當下便衝陳喬洛使了個眼色。

他似乎是明白了我的用意,趁那個男人不備直接衝了過去。陳喬洛一腳踢中男人的大腿,男人吃痛放開了那個女孩兒。見狀,陳喬洛迅速衝上去跟他扭打在了一起。

我看了眼已經呆滯的女孩兒,焦急地喊道:“Speed up(快跑)!”

我的聲音讓她迅速清醒過來,接著她如夢初醒一般趕緊跑出了巷子。

那邊陳喬洛跟黑人男子已經纏鬥了許久,或許是因為以前陳喬洛沒少打架的緣故,他在這場搏鬥中絲毫不落下風。

我在一旁焦急地看著,可是忽然胃裏傳來一陣疼痛。這些日子以來,我的胃痛總是隨時隨地地發作。我痛苦地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不出聲,我害怕我一叫,陳喬洛就會分神。

那邊他們倆還打得難舍難分,這邊我已經痛苦地蜷縮在了地上。

冷汗不停地從我的額頭上冒出來,我捂著胃部,疼得不能自已。正當我以為自己快要暈過去的時候,陳喬洛的聲音傳了過來,緊接著我便被抱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努力地抬起頭去看他,隻見他害怕地不停翻著我的包找藥,嘴裏還不停地念叨著:“筠好,不怕,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一瞬間,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掉了下來。

而就在這時,那個黑人男子出現在了他的身後。他的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水果刀,他一步一步地朝陳喬洛逼近。

我想要告訴陳喬洛危險,可是還沒來得及開口,黑人男子已經出手了。我心裏一慌,幾乎是下意識地推開了陳喬洛。

刀瞬間直直地刺進了我的身體。我看見自己的胸口開出了一朵鮮紅色的花,耳邊是陳喬洛的尖叫聲。

我看見他一把推開那個黑人男子跑到了我的麵前,而那個男子這個時候才如夢初醒一般慌張地跑開了。

陳喬洛的眼淚不停地落在我的臉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我的名字。

我想要再朝他笑一笑,卻仿佛全身都失去了力氣;我想要告訴他別哭,想要讓他堅強,卻怎麽都說不出話來。

我聽見他的聲音是那麽的悲痛欲絕,他說:“筠好,你別嚇我,別嚇我。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回去嗎?我們還有那麽多的禮物沒送出去,你怎麽可以就這麽拋下我?”

眼淚緩緩地從我的眼角流了下來,我努力地想要伸出手去擁抱他,可隻是微微地抬起手都像是費了我全部的力氣。我張了張無比幹澀的嘴巴,說道:“阿……洛,對……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能陪你走更長更遠的路。

對不起,我從前做了那麽多讓你傷心難過的事。

對不起,從今往後要讓你失去我了。

眼皮漸漸地變得沉重起來,我仿佛看見了穀雨在衝著我笑,而陳喬洛的聲音越來越遠……

我想在這一場青春裏,我至少努力地點亮過你的生命,隻是此後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祝筠好這個人了。

我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看過的一句話,說是“死後願化風一段,從此長逝入君懷。”陳喬洛,很抱歉我沒有留給你任何東西,但是請你記得,以後吹過你臉頰的每一縷風都是我。

陳喬洛,祝你此後一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