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黑暗嗎?
在你所能夠看到的世界裏沒有一點兒光亮,
就仿佛是被丟進了一個無聲的黑洞。
韓國,首爾。
這是2010年的夏天,高溫席卷了整座A市,我站在學校外的樹蔭下給陳喬洛打電話。隔了許久,他才接起,懶洋洋地問道:“祝大小姐這大下午的給我打電話,有何指教啊?”
“指教你個頭。”大概是被毒辣的太陽曬久了,我張嘴便罵道,“陳喬洛,你是不是又逃課了?你說說看,你這周來過幾次?”
我的指責讓陳喬洛瞬間失笑,他說:“祝筠好,你哪兒來的臉說我,現在是三點半,上課時間,你給我打電話,還不是自己也不自覺地逃了課?”
“哼,你管我。”我自戀地說道,“本小姐不用上課成績照樣能跟得上,倒是你這個笨腦子再不努力一點兒怎麽能行?”
“是是是,祝大小姐天資聰穎,可愛伶俐。”正當我沉浸在陳喬洛虛偽的誇讚聲中時,他又接著問道,“說正經的,你這個時候打電話來做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聽說天長路那邊新開了一家溜冰場,想著約你一塊兒去玩。”
“溜冰?”我聽見陳喬洛遲疑了一下,但是很快他便拒絕了我,“大小姐你自己去吧,我現在有點兒事情要忙,就不陪你了。”
陳喬洛的話音剛落下,我便炸毛了:“陳喬洛,你整天遊手好閑的能有什麽事?”
“拜托,祝大小姐,你哪隻眼睛看到我遊手好閑了?”陳喬洛無力地反問道。
“天天逃課還不是遊手好閑?”我胸口憋著一口氣,直接問道,“你到底有什麽事情?你今天要是不說出來我還就不信了。”
電話那端的陳喬洛停頓了幾秒,隨即無奈地開口說道:“行行行,我都招了。我前幾天看見了個美女,那身段、那長相,嘖嘖。這不我最近逃課都是為了去追她。”
陳喬洛的話是我不曾預想的,我怔了幾秒,又聽見他說道:“我不跟你說了,那個美女來了,我先掛了。”
說罷,還沒等我給出任何反應,電話便被陳喬洛掛斷了。
哼,這個見色忘友的家夥。
我在心裏憤憤不平地罵道,收起手機攔了輛車便往天長路去了。
其實,一個人我是不想出來玩的,可是就這麽回學校也沒什麽意思。
溜冰場在百城大廈的負一樓,剛走下樓梯,我便感覺到了一片昏暗。
或許因為是周三的關係,整個溜冰場內沒有幾個人。付完錢換好溜冰鞋,我便往冰麵上走去。對於溜冰,我並不陌生,這城市裏大大小小的溜冰場,我老爸幾乎都帶我玩了個遍,我甚至可以說是個中好手。
可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的原因,我總覺得有些提不起精神,一圈溜下來都有些磕磕絆絆的。細思了下原因,我想一定是因為陳喬洛不賞我臉的緣故。想起他,我心裏又忍不住鬱悶了起來。這小子,竟然為了一個美女而放棄跟我玩,真是不能忍。
正當我心中一團怒火的時候,腳下忽然一滑,整個人不受控製地衝了出去。三秒過後,我整個人呈“大”字狀倒在圍欄邊。
工作人員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扶起我,擔心地問道:“小姐,你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緩了好一會兒才衝她們擺了擺手,說道:“我沒事。”
“啊,你的膝蓋流血了。”
尖叫聲讓我低下頭去看,原本白淨的膝蓋此時已經磕破了,鮮紅的血正汩汩往外冒。
我被兩個人架著帶到了場外的休息區坐著,其中一個女孩子擔憂地說道:“去醫院做下包紮吧,不然到時候留疤就不好了。”
“不用了,這點兒小傷沒什麽的。”
我拒絕了她的好意,掏出手機檢查有沒有摔壞,在翻到最近聯係人時又看見了陳喬洛的名字,頓時心中更加鬱悶。這個壞蛋,要不是他不陪我,本姑娘也不至於這麽倒黴了。我咒他一輩子交不到女朋友。
正當我在心裏碎碎念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喧鬧聲。我回過頭便看見幾個混混模樣的年輕人走了進來,身邊的兩個女孩子見狀也回到了工作的位置上去。
剛才那麽一跌,我現在整個人都沒什麽力氣,隻能留在這裏休息。正當我低著頭看手機的時候,頭頂忽然出現了一片陰影,抬起頭就看見那幾個年輕人麵容猥瑣地看向我。
“喲,小妹妹一個人來這裏玩啊,要不要我們陪陪你。”為首的青年不懷好意地開口。
溜冰場、酒吧、台球廳這類娛樂場所本來就是不良少年的聚集地,我嫌惡地看了他們一眼,嘴角勾了勾,冷冷地說道:“滾。”
“還是個小辣椒啊!”那青年猥瑣地笑著,伸出手來便想要摸我。
我臉一偏躲過他的“鹹豬手”,扶著椅子站了起來。我拖著還在疼痛的腿剛走了兩步便被攔了下來:“別這樣啊,小妹妹,大家一起玩玩又沒什麽事。”
“呸,誰要跟你們玩了。”我看了他一眼,冰冷地說道,“讓開,別擋著我。”
似乎見我軟的不吃,那青年頓時脾氣上來了,一把揪住我的手腕。
手腕處傳來的疼痛讓我忍不住想要掙脫,可是那隻手卻緊緊地握著我。
“放開。”我轉過臉看向他,厲聲說道。
“放開?”青年陰森森地笑了起來,說道,“你到手的東西會讓給別人?”
他的反問讓我無言以對。
正當我跟他對峙的時候,忽然一個男生清冽的聲音插了進來:“金少凱,這可是我的地方,你這麽瞎鬧恐怕不好吧。”
我循聲望過去,一個長相俊美的男生正站在那裏。他的唇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睛裏一片深邃。我感覺到緊握住我手腕的那隻手放鬆了,我趁機將手掙脫了出來。
“許少爺。”青年輕輕地叫了聲。
“什麽許少爺,我也不過跟你同齡,叫我許炫就好了。”男生無所謂地笑了笑,可是那笑意透著冷漠。
“不敢不敢。”金少凱後退了兩步,有些慌張地說道,“我不知道這裏是許少爺你的地方,有什麽不對之處還請你見諒。”
“沒事,來者是客,你要玩我這就讓人給你安排。”他說道。
“不,不用了,我們還有事,這就走。”
說完,金少凱看向後麵的幾個人,招呼道:“還不快走!”
一行人來得快去得也快,沒過幾秒便消失在了門口。
我回頭打量麵前的這個男生,他穿著幹淨的白T恤和短褲,身上一點兒多餘的飾品都沒有,笑容雖然虛假但是還算清澈。這樣的一個男生,從外表看上去倒是像個好學生,卻不曾想竟然會有這麽深的背景。
似乎是感覺到了我探究的眼神,他回過頭來看我,好一會兒輕笑了下,問道:“我有什麽好看的?”
就像是被人揪住了尾巴的貓,我臉上一熱,隨即嘴硬地反駁道:“誰說我在看你啊,自戀。”
“行,你沒看我。”他笑著,將我放在一旁的鞋子遞了過來,說道,“看你模樣,還是個學生吧,以後不要一個人來這種地方,太亂了。”
聽他這麽說,我不免覺得有些好笑:“這裏可是你的地方,你這麽說是不是不合適啊,我長這麽大還真沒見過像你這樣趕客人走的老板。”
“怎麽樣,現在見到了吧。”許炫衝我笑了笑,忽然開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祝筠好。”我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回道。
“祝君好?”許炫不解地皺了皺眉,說道,“怎麽會有人叫這個名字。”
“喂喂喂,你可別弄錯了,不是君子的君,是溫庭筠的筠。”我解釋道。
“哦,這樣啊。”許炫若有所思地回了句,接著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啊,怎麽了?”我不解地問道。
“十七歲應該在讀高二吧,如果我沒記錯今天是周三,你不上課一個人跑到這裏來幹嗎?”許炫開口問道。
他的囉唆讓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拜托,許大帥哥,我跟你才認識多久你就這麽管我。”
“好吧,我是有點兒唐突了。”許炫聳了聳肩,說道,“以後要是來這裏就直接找我吧,別一個人就這麽過來。你還太年輕啊,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麽黑暗。”
許炫話裏麵的意思讓我覺得好笑,應了一聲的同時腳下的鞋也已經穿好了。原本汩汩流著鮮血的傷口此時也好多了,赤色的血塊襯著白色的肌膚,看上去多少有點兒狼狽。
這個時候許炫也注意到了我的傷口,朝工作台那邊招了招手。沒一會兒剛才的那個小姑娘便跑了過來,問道:“老板,有什麽事情嗎?”
“去我房裏,櫃子的第二個抽屜裏有個緊急醫藥箱,你幫我拿來。”
許炫的話音剛落,我便急忙說道:“不用這麽麻煩的,這點兒小傷沒兩天就好了。”
“麻煩什麽。”許炫笑了笑,說道,“這女孩子啊,身上要是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說完,他轉過臉對著那個小姑娘說道:“小蘇,還不快去。”
“嗯,馬上就來。”小蘇應了聲便跑開了。
來自於許炫的關心讓我一瞬間覺得溫暖,原本氣急敗壞的情緒此刻也被撫平了。這個剛認識不過一個小時的男生在此刻給了我太多的溫柔,竟然讓我有些恍惚。
沒一會兒,小蘇便抱著一個醫藥箱過來了:“老板,給。”
“嗯,你先去忙吧。”
許炫接過醫藥箱便蹲下身來,幹淨修長的手指拿著棉簽蘸著藥水幫我清理傷口。
從我的方向隻能看見他頭頂濃密的頭發,至於他的表情,我看不清楚。隻是我知道,這一刻的他一定是認真的。正當我心神有些**漾的時候,傷口處傳來的疼痛讓我忍不住叫出了聲。
“疼嗎?”許炫抬起頭來看向我,安慰似的說道,“你忍一忍,傷口裏染了點兒髒東西,如果不清理幹淨恐怕會感染。”
許炫的話像是一劑止疼藥,我瞬間便呆呆地愣在那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幫我貼上創可貼,站起身來鬆了一口氣似的說道:“好了,現在沒什麽事了,你快回去吧,再過會兒這邊人就多了。”
“嗯。”我也站起來,衝他擺了擺手便要離開。
走了不出十步,身後又傳來許炫的聲音:“喂,祝筠好,留個電話號碼,有空就過來找我玩。”
在跟許炫交換完電話號碼後,我便直接回了家。
城市的燈火已經逐漸亮了起來,在路上的時候,老爸打了個電話過來,問我晚上要吃什麽菜。那一瞬,膝蓋上的疼痛以及心裏所有的不快仿佛都煙消雲散,隻剩下心房裏那一盞溫暖的燈。
剛進家門,老爸便聞聲從廚房裏跑了出來,興高采烈地說道:“閨女啊,我今天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一會兒你可要全都吃完。”
“知道啦,老爸。”我將鞋換好,隨口應道。
而我的話音剛落下,便聽見了老爸的尖叫聲:“閨女啊,你的膝蓋怎麽了,為什麽貼了創可貼,是不是哪裏受傷了?”
我老爸一連串擔憂的話像是機關槍一樣掃來,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回道:“沒什麽大事,今天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那怎麽能行呢,我閨女身體這麽弱,可別摔出什麽病來了。走,老爸這就帶你去醫院瞧瞧。”
眼見著老爸急急忙忙地脫圍裙,我連忙攔住他,說道:“真沒事,老爸,我都處理好了,你就別大驚小怪了。”
“可是……”
見老爸還想再說下去,我沒有一點兒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話,說道:“老爸,我好餓,今天中午在學校我都沒吃什麽。”
“啊,你餓了,等著,老爸馬上就把菜炒好。”
說罷,他又迅速跑回了廚房。
我鬆了一口氣,將書包放回房間裏,換了身衣服走出去,餐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
老爸將湯從廚房裏端了出來,坐下來說道:“閨女,你快點兒吃,千萬別餓著了。”
我拿起筷子開始與飯菜進行鬥爭。
這就是我老爸,這個天底下最疼我、愛我的男人。
陳喬洛是在九點多給我打的電話,一看見他的名字,我就沒什麽好氣,猶豫了下還是接通了電話。
“陳喬洛,你還有臉給我打電話來?”
麵對著我突如其來的指責,陳喬洛怔了下,隨即疑惑地問道:“我是哪裏惹到祝大小姐你了嗎?我這一句話還沒說你就跟我發這麽大的火。”
“不跟你發火跟誰發火。”我回嘴道,“今天要不是你不陪我,我也不至於一個人去溜冰場,不去溜冰場也不會摔倒,不摔倒我的膝蓋也不會破。所以,你說我不怪你怪誰?”
電話那端的陳喬洛沉默了兩秒,隨即失笑道:“行,你說什麽都是有理的。”
“那是當然了。”我理所當然地回道。
“不過你溜冰技術不是很好嗎,怎麽好好地會摔倒?”他不解地提問。
“誰知道,大概是我流年不利。”我將一旁的書合上,問道,“陳喬洛,你明天會去學校嗎?”
他猶豫了幾秒才開口說道:“不知道,看情況吧。”
“哼,你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我忍不住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說道,“陳喬洛,你這追姑娘可夠帶勁的啊,連著這麽多天不去學校也不怕再被處分。”
“怕什麽,我可是請了很長時間的病假。”他笑道。
“你小子夠精明的啊。”
“那是那是。”
掛了電話,我收拾了下便準備睡覺。而在蓋上被子的時候,看見那個創可貼,許炫的樣子忽然浮現在我的腦海裏。
我失神了片刻,笑了笑將被子蓋好。
第二天早上我剛到學校,便看見了穀雨。他穿著幹淨的校服,秀氣的臉在陽光的照耀下幾乎透明。我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直到上課鈴響了才匆匆忙忙地往教室趕去。
這一天,陳喬洛依舊沒有來上課,路過他們班級的時候,我粗略地掃了一眼,他的位子上依舊是空****的。
高二的課業是緊湊且無聊的,我支著臉看著窗外的白雲,講台上數學老師在喋喋不休地講著方程式。
“祝筠好,老師在看你呢。”同桌黎姿戳了戳我的手臂,小聲地說道。
我回過頭,果不其然看見數學老師正盯著我,我愣了下隨即低下頭看書,並對黎姿道了個謝。
這個同桌我算不上多熟悉,高一的時候我們並不在一個班級,分班後也不熟悉,直到一個月前座位調動我才跟她坐在了一塊兒。不像其他女生那樣吵吵鬧鬧,黎姿是溫順的,幾乎對所有人都和顏悅色、有求必應。
我不討厭她,甚至有點兒喜歡她。
好不容易等到一上午的課結束,我便一個人往學校的食堂走去。在十二中,我算不上是好學生,逃課成性,又不愛學習,如果不是每次考試的成績都還過得去的話,恐怕老師早就已經將我徹底放棄了。
這樣的我,除了陳喬洛,似乎也沒什麽朋友了。
說起我跟陳喬洛的“孽緣”,要追溯到半年前的一次校會上。
那時候我因為迷戀上了一款網絡遊戲而沒日沒夜地泡在網上,就連學校的課都是能逃就逃。終於我們班主任忍不住了,不僅喊了我老爸給我記了個小過,更是在校會上點名批評。
而陳喬洛也比我好不了多少,我在主席台上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臉上掛了彩,在訓導主任的陳述中,我知道他參加了一起校外鬥毆事件,跟我一樣被拎上台來處分。
說實話,長這麽大我還從來沒有被那麽批評過,一時間多少有點兒沮喪。
而反觀陳喬洛,他像是早就已經習慣了一樣,趁著訓導主任在前麵說話,他低著頭在後麵掏出手機來看。
這是幾千人盯著的主席台,他這樣的舉動讓我吃了一驚。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視線,陳喬洛回過頭來看向我,掛著彩的嘴角揚起,衝我笑了笑。
這小子也太囂張了吧。
一時間,我錯愕地愣在那裏。大概是那時候年少不懂事,我竟然覺得陳喬洛這樣的行為帥極了,一個沒注意,對他的欣賞便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認識仿佛就這麽自然而然地發生了,後來我曾問過陳喬洛為什麽會跟我成為朋友,他告訴我他從來沒見過女孩子因為逃課被記過的,就想知道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從食堂的窗口買好飯,我便尋了個沒人的位子坐了下來。
飯吃到一半,桌子上忽然出現了一片陰影,抬起頭就看見穀雨站在我的麵前。
他笑了笑,問道:“這裏有人坐嗎?”
我呆愣了幾秒鍾,隨即快速地回道:“沒,沒人坐。”
整整二十分鍾,我都表現得小心翼翼,直到穀雨離開後,我的耳根還是一片潮熱。
區別於我跟陳喬洛這樣不學無術的學生,穀雨是這個學校裏的傳奇,長得好,功課棒,就連待人接物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我喜歡他。
盡管這件事一度被陳喬洛拿出來調侃。在他看來,我跟穀雨就是天上的星和地上的草,怎麽樣都是不相配的。
我也知道我跟穀雨之間的差距,可是喜歡就是喜歡,又有什麽辦法呢。
不過是高一開學典禮上的驚鴻一瞥,沒想到竟然陪我度過了兩年的時光。我也不是不曾想過去跟穀雨告白,隻是害怕受到傷害。於是隻能這麽默默地站在遠處偷偷地看著他,像個傻子一樣。
而我這樣的暗戀沒過多久便被現實粉碎了。
那一天天氣很好,我像往常一樣回到學校,可第一節課後穀雨有女朋友的消息就傳了出來,短短一上午便成了學校的熱談。這個星期陳喬洛依舊沒有來上課,我聽著班級裏那一句句關於穀雨的討論,頓時心就慌了。
我想要跟陳喬洛商量、發泄,可是他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中午的時候我沒有去食堂,一個人跑到了學校舊教學樓的天台上冷靜。這棟教學樓荒廢了許久,天台更是鮮少有人踏足。
一早上關於穀雨的事情已經讓我的心疲憊不堪,就好像自己珍藏了兩年的寶貝忽然被人偷走了,我甚至不知道那個小偷是誰。
我難過地抱著膝蓋坐在天台邊緣,有風輕輕地吹過我的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細微的腳步聲傳進了我的耳朵,我回過頭就看見穀雨正朝這邊走來。
似乎是沒想到這裏會有人,他愣了下停住了腳步,有些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啊,同學,我不知道你在這裏。”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見我沒有開口的意思,他轉過身便想要走。
見狀,我的身體比我的嘴巴更快地做出了反應,我一個箭步便衝到了他的麵前攔住了他。
穀雨不解地看向我,問道:“同學,還有什麽事情嗎?”
我咬了咬嘴唇,好一會兒都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見我這樣,穀雨也不著急,好脾氣地站在那裏等著我開口。
穀雨有女朋友的消息讓我徹底慌了,告白的念頭在我的腦海裏翻來覆去出現了好多次。他的臉就在我的麵前,甚至隻要我伸出手便能真實地觸碰他。
“我……”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早就已經一片沙啞。
好一會兒,我才下定決心看向他問道:“你有女朋友的事情是真的嗎?”
“女朋友?”穀雨皺了下眉,隨即展眉衝我笑了笑,說道,“你是說早上一直被傳的那件事情吧?”
見我點頭,他接著開口道:“那都是同學開玩笑的,不能當真。”
這麽說來,穀雨是沒有女朋友的。這樣的消息,就像是幹涸的荒漠裏下了一場暴雨,讓我的心上瞬間出現了綠洲。
原先所有的擔憂和不快一時間都煙消雲散。
可是,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
不過一分鍾,我的心裏再次翻湧起了波浪。
如果我不告白,那麽是不是一輩子都要守著這份見不得光的情感。
我要告訴他,告訴他我喜歡他。
這樣的念頭一旦湧現了出來,便馬上席卷了我的腦海。
我抬起頭看向穀雨,幾乎是下意識地便開口說道:“穀雨,我喜歡你。”
話音剛落,周圍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聲音。風停止了,樓下的香樟也不再發出沙沙的聲音,整個天地間仿佛隻剩下我們淺淺的呼吸聲。
原來“我喜歡你”這句話,並不如我想象中的那麽難以說出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眼前的穀雨略帶抱歉地開口說道:“同學,對不起。”
這算是被拒絕了吧。
我心裏一陣鈍痛,卻依舊笑著衝他說道:“沒什麽好對不起的,這件事情本來就是我一廂情願。好啦,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說完,我不再看穀雨一眼,轉身便跑下了樓。
直到跑到樓下沒人的地方,我才忍不住低低地哭了出來。我的第一次喜歡,第一場暗戀,沒想到結局是這樣的。
我站在遊戲廳的前台,耳朵裏充斥著的全是遊戲的背景音樂。
服務員將換好的遊戲幣用盒子裝了起來遞給我,微笑著說道:“小姐,你的遊戲幣,請拿好。”
我接過遊戲幣,渾渾噩噩地往裏麵走去。
穀雨的拒絕讓我遠比想象中的更難過,我走到賽車遊戲那裏體驗了一把車毀人亡的快感。一個人玩了約莫半個小時,我才掏出手機給陳喬洛打電話。
忙音響了許久後,陳喬洛熟悉的聲音才傳了過來。
“祝大小姐又有什麽事情要指教啊?”
一聽到他的聲音,我的心裏一片酸楚。我沉默了幾秒,才低低地對他說道:“陳喬洛,我在市中心的威漫電玩城,你能不能過來陪陪我?”
不知道陳喬洛在忙些什麽,電話那端是一片嘈雜的聲音。他似乎是在忙,在聽完我的請求後隻是淡淡地說道:“祝筠好,我現在有點兒事情要忙,你自己先玩。”
“可是我……”一瞬間心頭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我的話哽在喉嚨裏,好一會兒才接著說道,“你先忙吧,我在這裏等你,你忙完了再來找我吧。”
“隨便吧。”陳喬洛敷衍地回道,隨即就掛了電話。
有些事情和心情是需要當麵訴說的,不管是電話還是書信永遠都講不出那份感觸。
這個下午,我一個人在電玩城裏玩遍了所有遊戲,從瘋狂賽車到灌籃。失戀的心情仿佛隻有靠這些才能發泄出來。
電玩城內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而我也去服務台換了至少五次遊戲幣,可直到我筋疲力盡地坐在休息區時,陳喬洛仍然沒有來。
這一瞬間,我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沒有人需要我,沒有人能注意我。失落從心裏的一角慢慢滋生出來,最後擴大成一片難以遮擋的陰影。
再看時間的時候,電玩城大廳的時鍾顯示已經九點多了,我從電玩城走了出去。
城市的霓虹燈已經亮起,身邊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人經過。
我待在電玩城的門口,忽然茫然得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
或許我可以回家找老爸,可是我實在不想讓他為我擔心。
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陳喬洛忽然從不遠處一路飛奔來到了我的眼前。他雙手撐著膝蓋,低著頭不停地喘著粗氣。
好一會兒,他才平複了氣息抬起頭來看向我,生氣地說道:“祝筠好,你這麽大的人到底有沒有分寸?莫名其妙地不接電話,你玩消失是吧。”
我將手機拿了出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它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我將屏幕漆黑的手機放到陳喬洛的眼前晃了晃,說道:“沒電了。”
似乎是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答案,陳喬洛一愣,隨即接著開口問道:“你到底是怎麽了?下午那通電話又是怎麽一回事?”
陳喬洛的話勾起了我的傷心事,被穀雨拒絕的那一幕再次浮現在眼前。我的鼻子一酸,幾乎就快要控製不住地哭出來。
而見我這樣,陳喬洛頓時慌了,他說道:“祝筠好,你怎麽了?有什麽事好好說啊,你可別哭。”
“陳喬洛,我……”話說到一半便哽在了喉嚨裏,從胸口處傳來的鈍痛幾乎快要讓我不能呼吸,我吸著鼻子,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我被穀雨拒絕了。”
“穀雨?”陳喬洛愣了愣,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難以置信地看向我問道,“你可別告訴我,你跟穀雨告白了?”
“是的,我就是這麽傻,傻乎乎地跑去跟他告白然後被拒絕了。”我咬住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見我這樣,陳喬洛反倒笑了起來,他說:“祝筠好,不就是告白被拒絕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再說了我可早就告訴過你,穀雨跟你是不可能的。你想啊,他那麽一個乖乖的‘三好學生’,怎麽可能看得慣我們這種不學無術、遊手好閑的樣子。”
“你還笑。”我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反駁道,“不學無術、遊手好閑的從來都是你,跟我沒有關係。”
“是是是,跟你完全沒關係。我們祝筠好溫柔善良、大方可愛,是難得的好女孩兒。”陳喬洛好笑地附和著我的話。
就在我欣然接受的時候,他忽然又再次開口說道:“可是,筠好,穀雨跟我們真的不是一類人。為了你好,你以後還是不要再靠近他了。”
陳喬洛話裏的認真和眼神裏的堅定讓我忍不住愣在那裏。
好一會兒他才又恢複了一貫的嬉皮笑臉,衝著我說道:“走吧,為了慶祝你失戀,今天我請客,我們一醉方休!”
“喂,陳喬洛,你說的還算是人話嗎……”
還沒等我說完,陳喬洛便一把拉著我往前走了。
失戀最大的好處大概就是有理由放任自己。
用公用電話打電話給老爸,告知我晚上在外麵玩後,我便跟陳喬洛去了“舊時光藍調”。
這是一個清吧,而陳喬洛的媽媽何佩阿姨就在這裏駐唱。我跟陳喬洛認識沒多久,他便帶我來過這裏。
我跟著陳喬洛剛進去,便看見何佩阿姨站在台上唱歌。她穿著大紅色的裙子,頭發卷成了嫵媚的大波浪,用沙啞的聲音低低地吟唱著:
“這樣深的夜 下過雨的街
連星光都要熄滅 你赴的是什麽樣的約
原無意說這些 隻是對你還有感覺
以為一切殘缺都能用愛解決
可是我除了愛你沒有別的憑借
話由真心才說得如此直接
也許是夜色讓人不知膽怯
有了我你是否什麽都不缺
心再野也知道該拒絕
有什麽心結難解
竟讓你離不開這一切
隻是你生在**的街
隻是你生在沉淪的午夜
血裏的狂野對真實與幻覺
已無分別……”
是李宗盛的《**的街》。
我幾乎每次過來都會聽見何佩阿姨唱這首歌,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麽這麽喜歡這首歌,她隻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我沒有聽陳喬洛說起過他的爸爸,仿佛在他的世界裏根本就沒有過這個人。
我不曾打探他的一切,正如他不曾過問我的家庭。
酒吧的小黑哥走了過來,笑眯眯地衝著我們說道:“阿洛和筠好來了啊,今天是不是照舊喝果汁?”
“不,不喝果汁。”我馬上拒絕了,說道,“今天喝酒。小黑哥,每種不同類型的酒都給我來上一杯。”
見我這麽說,小黑哥大吃一驚,有些不解地轉過臉去看陳喬洛,卻聽見他開口說道:“小黑哥,你就隨她去吧,她今天心情不好,一切就依著她來。”
“好吧,那我這就去幫你們準備。”小黑哥應道。
我去了趟洗手間,再回來的時候桌麵上已經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酒。小黑哥在旁一一給我介紹,這是“血腥瑪麗”,這是“深海炸彈”,那是“長島冰茶”。
我一口一口地喝下,努力忽略心上那一瞬的燥熱。
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再醒來時我已經是在陳喬洛的背上了。
這時街上已經沒有人了,夏日夜晚的月亮明晃晃地掛在高空,地上灑滿皎潔的白霜。
我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喊他,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火燒過一樣難受。
似乎是察覺到我醒了過來,陳喬洛扭過臉來看向我。
“怎麽了?現在知道難受了?”陳喬洛輕笑出聲。
我想反駁,卻根本發不出聲音,隻好任由他嘲笑。雖然陳喬洛嘴巴是壞了點兒,但是對朋友還是不錯的,至少沒把我丟在清吧。
我從陳喬洛的背上下來,跟他並肩往家走。月光溫柔,我們沒有再說話。
直到到了我家門口,陳喬洛才忽然看向我,認真地開口說道:“祝筠好,穀雨不適合你。可是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總歸有個愛你的人。就算他現在沒有來,以後也一定會出現在你的身邊。”
陳喬洛眼睛裏的堅定讓我忍不住愣在那裏。
他衝我笑了笑,轉過身往回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月光裏,我還因他的那段話回不過神。
我在家睡了一整天,沒有去學校。
老爸昨晚看見我滿身酒氣回去的時候嚇了一跳,一大早便給班主任打了個電話幫我請假,中午的時候他給我煲了枸杞雞湯。
我的喉嚨也一直到下午的時候才能正常發出聲音,隻可惜依舊沙啞。
老爸下午的時候出了門,再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兩張飛機票。他眉開眼笑地衝我說道:“閨女,我請了幾天假,帶你去B市散心。”
我想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一件事就是有這麽一個老爸。他不問我為什麽昨天喝了那麽多酒,他知道我不開心,所以帶著我去旅行。
我給陳喬洛發了條消息,說最近去外地,便收拾了幾件衣服跟老爸踏上了去B市的航班。A市到B市距離很遠,直到兩個小時後落地,我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在下榻的酒店放好東西,老爸就拉著我去逛夜市。我們打了車直奔目的地,兩個人在一家小酒吧內靜靜地聽歌,午夜的時候又去隔壁的小吃街吃夜宵。
我在B市待了三天,這三天內老爸帶著我將整座城市都玩了一遍,我們一起爬山、遊老街、逛商場。老爸努力地想讓我開心起來,而我也像是忘了穀雨帶給我的傷害般。
再回到A市是在周末的下午,我也算是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這個世界並不是失去了穀雨就停止運轉,我有太多割舍不掉的東西。他,從來就不曾是我生命裏的全部。
接到小黑哥的電話是在第二天的下午。一整節課,我的手機都在口袋裏不停地振動著,好不容易等到下課,我回了個電話過去,便聽到了他慌張的聲音。
“筠好,出事了,阿洛被人打得進醫院了。”
雖然我跟陳喬洛經常互損嫌棄,但是當聽見他出事的這一刻,我的心還是漏跳了一拍。我匆匆忙忙地趕到醫院,醫生正在給他的傷口進行縫合。
我站在門口焦急地看著,轉過臉對小黑哥擔心地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好好的陳喬洛被打成這樣了?”
“唉,這事都是我的錯。”小黑哥重重地歎了口氣,說道,“前幾天店裏來了個客人,大方是大方,但人也比較下流,何佩姐在他那裏吃了不少虧。這不昨天阿洛來找我,我一不小心說漏了嘴,這小子也是個暴脾氣,見不得自己媽媽受委屈,當晚就打了那個人一頓。可是那個男人似乎是有點兒勢力,今天就找了幾個人來修理他了。”
酒吧那種場所本來就亂得很,何佩阿姨在那裏駐唱平時也免不了碰上麻煩。陳喬洛的做法我能夠理解,可是看見他一身傷,我卻不免有些氣憤。
“沒,這事不怪你。”我接著問道,“何佩阿姨知道這件事嗎?”
“還沒說,阿洛不想讓她擔心。”
果然是陳喬洛的風格,不管怎麽樣都不會讓何佩阿姨憂心。我歎了口氣沒再說話。沒一會兒醫生走了出來,我跟小黑哥對看了一眼便走進病房。
似乎是沒想到我會來,陳喬洛怔了一下,隨即問道:“祝筠好,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死了沒。”我沒好氣地說道。
見我這樣,陳喬洛馬上嬉皮笑臉地覥著臉說道:“我怎麽可能會死啊,我要是死了你可不知道要有多孤單了。”
“呸,你死了我不知道有多開心呢。”我口不對心地說道,“你這個人這麽煩,早點兒死這個世界也早點兒清靜。”
“喂喂喂,祝筠好,你這麽說顧慮過我的感受嗎?”陳喬洛故作傷心地說道,“枉我平時對你那麽好,真是白疼你了。”
“得了吧,就你還對我好?”我衝他翻了個白眼,說道,“你少給我惹點兒事就是萬幸了。”
“哼。”
陳喬洛靠在枕頭上,轉過臉對著小黑哥說道:“小黑哥,晚上你見到我媽的時候就跟她說我要在你那邊住幾天,讓她別擔心。”
“行,我知道了。”小黑哥應道。
關於陳喬洛的家庭,我了解得不多,隱約知道他現在跟何佩阿姨兩個人相依為命。至於他的爸爸,他從來沒有開口提過。
我想,每個人的心上都有一道不願觸碰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