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允一路上到十五樓,徑直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陳瑞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進來,眼巴巴地看著他,那股被人背刺的憤怒勁兒過去,顯出幾分忐忑。

“允哥,我們真要和雲姐……雲芷,一拍兩散了啊?”他小聲問,聲音中帶著不確定與恍惚,“之前不是好好的嗎,怎麽突然就鬧成這樣了……是有什麽話沒說開嗎?或者有什麽誤會?要不咱們和她約個時間聊聊?”

齊允在辦公桌後麵坐下,抬手捏了捏鼻骨,掩去風塵仆仆的倦色。雲芷的視頻發出來是在昨天中午,他當時正在江城和品牌方吃飯,談雲芷下一季度的代言費報價,突然從熱搜上看到自己被藝人親自撕破臉掛城牆,說是當頭一棒絕不誇張。

對方毫不念舊情的背刺,目的異常明確,就是要打他一個措手不及,踩著他給自己造勢。輿論風向這種東西,一旦占了先機就很難反轉,更別說雲芷是台前他是幕後,比聲量天然劣勢。

“還談什麽?”他冷冷地掃了眼滿臉天真蠢氣的陳瑞,毫不留情地擊碎他幼稚的幻想,“別人就差直接麵對麵把巴掌甩你臉上了,你不躲不反擊,還想把另一邊臉湊過去,讓人再打一次?你要是還惦記著那邊,現在就交辭呈,五分鍾內寫好,然後從我辦公室裏滾出去。”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陳瑞立刻瘋狂擺手,很有代入感地捂了下自己的臉,目露委屈,“這說的不就是嗎?我沒招誰沒惹誰地走在路上,突然就被按住打了一頓。我當她助理才半年,好像沒哪兒得罪過她啊?就這麽不明不白就被炒魷魚了,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否定了……”

“也不算不明不白,從她選擇那個下家起,她要走的路就已經定了。”齊允淡淡地說,

陳瑞很有求知欲地伸長脖子看他,齊允卻沒展開細講,他收回視線,定定地注視了麵前的辦公桌幾秒,說:“過來收拾東西。”

什麽東西?陳瑞茫然地靠近,看到齊允從手邊的文件開始,一份份翻開確認,而後一份份往地上甩。處理了兩摞後看見他還站著,冷冷地掃他一眼:“我請你過來幫忙罰站的?不扔去碎紙機裏等我去扔?”

不不,不是。陳瑞如夢初醒般回神,蹲下來把他扔掉的文件歸攏到一起,不經意間看到其中一份的封皮,動作頓時一停。

“這個季度的對標藝人數據分析報告,三十五頁,允哥你加班了三個晚上。”陳瑞小聲說,摩挲著上麵的鉛字,心裏油然而生出濃濃的不舍。

他將視線移動到其他的文件上,每份文件的名字他都極其熟悉。代言品類分析、藝人發展規劃、行程安排統籌、資源分配宣發……齊允是個作風強勢的經紀人,對藝人的方方麵麵都有著精密的把控和規劃,這些東西他也很少假手於人,作為操盤手,人和人的眼光敏銳度是不一樣的,他齊允能做的事情,別人做不了,就像他能用八年時間捧出來公司的一姐,而別人都做不到一樣。

這些所有的文件,所有的心血,全都和雲芷有關,而現在一切都被拋棄,沒有人需要了。

從昨天到現在,陳瑞的心裏其中一直有種說不上來的恍惚感。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太沒征兆,昨天允哥還在江城出差,為雲姐談一份條件更豐厚的代言合同,今天就已經橋歸橋路歸路,好像這輩子都老死不相往來。雲姐昨天就已經拉黑了他,而允哥今天讓他把所有的這些心血都拋下,扔進碎紙機裏,倉促潦草地處理掉。

陳瑞把文件抱了滿懷,根本沒法狠下心來,將這些東西真的無情絞碎。他忍不住抬頭,說了好幾份文件的名字,小心地說:“允哥……”

齊允隻回了三個字。

“沒用了。”

沒用的東西不必再留戀。

他將桌上的文件扔完,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陳瑞一邊蹲在地上歸攏廢紙,聽見他前前後後打了個將近二十個電話,和電話對麵的每個人說:“我是齊允。熱搜上的事情你們那邊想必也看到了。對,我和雲芷的合作關係結束了,她接下來的發展與我無關。關於我對接的這部分工作一切暫停,她的新團隊應該已經組建完畢了,相關事宜去找那邊對接。找不到?和我無關,你可以直接去找那邊要違約金,法務部門總還找得到人。”

陳瑞偷眼看他,在他終於打完電話後,忍不住出言吐槽:“他們那邊根本溝通不上吧,就算新團隊的人是齊的,也根本搞不清雲芷接下來的工作安排都是什麽。他們沒來和允哥你交接啊,雲芷是個藝人,她根本就不知道這些幕後工作相關的細節,這下恐怕損失大發了。她新東家那邊娛樂公司倒是開起來了,這不是根本沒經驗嗎,也不知道那些人腦子裏想的到底是什麽。”

“自找的。”齊允說,“違約金加起來差不多八位數,尊重,祝福。”

陳瑞縮了縮脖子,收拾文件的動作都忍不住更加放輕了一些。他將文件歸攏成幾堆,就要搬著出去時聽見齊允說:“和趙升約下時間,我半小時後和他碰個頭。”

華盛負責簽約新人的經紀人。陳瑞心一顫,匆匆應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問什麽,辦公室的門就被人從外麵敲響,進來一個帶著墨鏡的女人。

齊允抬頭掃了來人一眼,對方立刻就把墨鏡摘下來了,露出一雙盈盈的笑眼,來到齊允的辦公桌前,俯身朝他笑得熱情甜美。

陳瑞認出了她,晏茹,今年剛剛因為一部熱播劇嶄露頭角的小花,勢頭相當不錯,正處於上升期,公司頗為看好。

“齊紀。”晏茹笑著說,“聽說你今天過來,我才專門回公司一趟。網上的新聞我看了,你要簽新的藝人?毛遂自薦一下,齊紀看我怎麽樣?”

齊允聞言看了她一眼,而後搖了搖頭。

“不合適。”他說,“你經紀人陳威帶你很合適,我就不橫刀奪愛了。”

“有什麽關係?”晏茹不在意地說,朝他坦坦****地聳了聳肩,“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天經地義。如果能轉到你手下,陳威那邊我自然會去說,齊紀放心,不會讓你為難,隻要你這邊點頭,剩下的我都可以自行打點處理。”

“今天你拋下陳威來見我,明天也能拋下我去見別人。”齊允淡淡地說,“培養出一個雲芷還不夠,我還再給自己重新培養一個白眼狼?我臉上寫著血包兩個字?”

晏茹麵色微變,顯然被他白眼狼的說法冒犯到了。她笑容收斂,抿著唇哼了一聲。

“齊紀沒必要這麽說話,不想簽我就直說,不過至少也給我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別用這種陰陽怪氣的說辭搪塞我。”

齊允頓了兩秒,雙臂環胸,活動了一下脖頸。

“行,那我有話直說了。”他語氣波瀾不驚地說,“誰都知道我齊允隻帶一個藝人,全心全意把這一根獨苗捧到大紅大紫。但這個圈裏,小紅靠捧,大紅靠命,我捧人的方法到位了,也要藝人自己爭氣才行。在我的判斷裏,你的缺點是沒那種注定會紅的命,所以我對你沒興趣。”

三句話,讓公司裏冉冉升起的新星氣得摔門而去,齊允做到了。

又雙叒叕做到了。

門被大力甩上的動靜震得陳瑞抖了抖,一邊感到噤若寒蟬,一邊又覺得習以為常……怎麽說呢,習慣了。允哥的毒舌發動技是無差別攻擊的,細想甚至還有幾分道理,畢竟噴子之下總是眾生平等。

不過回味了一下齊允剛才的話,陳瑞的心還是微微一動。

鑒於現在辦公室裏震**的餘波還在,陳瑞沒有馬上膽大包天地開口,安靜如雞地去給碎紙機添了一些飼料。在齊允去見了高層領導和新人經紀,處理完公司的事情出來時,已經是夜幕深沉時分,陳瑞跟在他身後,在看到他的行動方向後,立刻明白了他這是要去哪兒。

他在公司樓下的便利店裏買了幾罐啤酒,一路小跑著追上齊允,來到公司附近的人行天橋上。

商圈附近總有一兩個這樣的天橋,在他們公司旁邊的這個離商圈稍微遠了一點,逛街的行人並不常走,也就不怎麽氣派,經過的人也大多形色匆匆,快節奏地路過橋下的車水馬龍,這座城市總是這麽步履忙碌。

不過對他們這些在附近工作的人來說,這座天橋有著另一個作用:它位置極佳,很適合看看夜景吹吹風,點上根煙倚在橋上向下看塵世流轉,怕是神仙也會覺得寂寞。

陳瑞點了根煙,狠狠地吸了兩口,呼出一口潦草的煙氣,隻覺愁腸百結。他滿腦子都是最近兩天發生的事,覺得實在發泄不了情緒,左手煙右手酒,看誰都像失意人,在他們不遠處有個長頭發的姑娘也拿著罐啤酒趴在欄杆上,長發擋住臉看不清表情,也能叫他看得心有戚戚,恨不得上去和人碰一碰啤酒易拉罐,畢竟同是天涯失意人。

作為風暴中心的主角,齊允倒反而煙和酒都沒接。他會抽煙,酒量深不可測,但除了應酬之外,私底下從來不主動碰,極其自律,陳瑞沒想到他連這種時候都還忍得住。

陳瑞自己先繃不住了。他難過地趴在欄杆上,轉頭看齊允,開口時鼻音都重了。

“……你還是隻打算帶一個藝人啊,允哥?”

“嗯。”齊允簡單地應了一聲,目光落在遠處商廈旁邊的巨幅廣告上。

“多了沒精力,貴精不貴多。”

陳瑞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雲芷的臉在上麵笑靨如花,這個代言是齊允帶著團隊談了大半年才談下來的,頂奢大牌,名分也好看,屬於雲芷高攀,過程極為艱辛,從待遇看一切都值得。

但現在這種待遇讓陳瑞看得很難受。他忍不住說:“萬一又是一個雲芷呢?多帶幾個肯定能更保險一點……”

齊允轉過頭來看他,陳瑞懵了一下,猛地閉上嘴,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

好在齊允沒有生氣,他麵色平靜,淡淡地說:“你以為我會怕?”

陳瑞愣了愣,隨即笑了起來。

“不,當然不會。”他說,“允哥你是誰啊,大名鼎鼎的齊紀,點金手,能把毫無背景的新人一手捧到當紅,肯定沒問題。今天下午在趙升那裏看得怎麽樣,有合適的嗎?”

“沒有。”齊允說,“差點眼緣。”

他的話音剛落,離他們不遠,一直垂著頭的姑娘突然開口,朝他們望了過來。

“那你看我有眼緣嗎?”她問,臉上帶著抹明顯的紅暈,一看就是喝多了,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看著他們,目光落在齊允臉上。

她朝他有點踉蹌地走了幾步,帶著一身酒氣,來到了他的麵前。

“我……”她抬手指指自己,鄭重地想了想,朝齊允露出個燦爛的笑來。

“……看上你了!已經好久啦!”

作者有話說:

瑤夕(清醒ver):我不配(卑微.jpg

瑤夕(喝醉ver):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不要不識抬舉!!(社牛.jpg

什麽叫假酒誤事啊(後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