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鎮,湖城。

已是八月底的夏末,這裏卻依舊炎熱,猶如盛夏。

周漾從大巴車上下來,撲麵而來的熱浪吹得她頭昏腦漲。

她站著緩了會,才跟其他乘客一起往出站口走去。

“周漾,這邊。”

周漾循聲望去,看到人群中有個高瘦男生在向她招手。根據記憶,她認出男生是陸嘉澤。

周漾的父母跟陸嘉澤的父母是多年好友,所以兩人也認識。後來陸家舉家搬到這個小鎮,兩家聯係變少,周漾沒再見過陸嘉澤。

再見麵是上個月中考結束時。

周漾父母意外去世的消息,陸家是半年後才知道的。

父母去世後,債主上門討債,周漾的家也被銀行收回,她無家可歸。

陸家找到她的時候,她剛從小姨家搬到伯父家,伯母因為她的到來跟伯父吵得不可開交。那時候周漾就決定,她要搬出去自己住。

即便露宿街頭。

然後陸家出現,問她願不願意搬到小鎮。

周漾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許是因為毫無血緣關係的陸家都願意收養周漾,伯父心生愧疚,執意要周漾再住段時間,至少等中考成績出來。

周漾的各種轉校手續都要辦,也需要時間,於是留下來。

陸家在開學前替周漾安排好學校,交接好所有手續,周漾便踏上小鎮的征程。

五小時的大巴車程,終於將她送到這裏。

周漾深吸氣,露出乖巧的笑容,大步走向陸嘉澤。

“嘉澤哥哥。”她聲音清脆,跟她紮起的馬尾一起,給人溫順乖巧的印象。

這是她寄人籬下的經驗,隻要乖巧懂事,就能討人歡心。

陸嘉澤點頭應著,把手機放進口袋,自然地拉過她的行李箱。

“累壞了吧?”他問。

“不累的。”

“先去吃點東西?”

周漾今天還沒吃東西,胃在隱隱作痛。可她不敢開口,一旦有所求便會讓人厭煩。

她溫順地搖頭:“不用啦,我不餓。”

陸嘉澤以為周漾坐了車沒胃口不想吃東西,就沒強求。“嗯,那就回家再吃。”

“我們再等個人。”

“好。”周漾安靜地站在陸嘉澤旁邊。

太陽照得路麵發燙,拂過臉頰的風都是燥熱的。

人們騎著電動車或摩托車在路邊穿梭,這是小鎮最常用的交通工具。

周漾看了會,目光忽然頓住。

一個男生騎著電動摩托車經過,在路邊的停車區停下。

男生穿著白色的短袖,正午的陽光落在上麵,映襯的更加白亮,像是他整個人會發光一般。

他從摩托車上下來,順手拿起礦泉水。

慢條斯理地擰開,仰頭,喝水。陽光下,他的側臉棱角分明。

隔這麽遠,其實很難看清細節,但周漾卻覺得自己看到了男生上下滾動的喉結。

很快,男生喝完水。手裏的瓶子劃出拋物線,利落地掉進垃圾箱裏。

下一秒,男生往這邊看。

周漾猝不及防,與他對上視線。

男生勾唇,朝她揚了揚手,像在打招呼。

刹那間,周漾覺得自己渾身血液在沸騰,心跳都要蹦出來。

他在跟她打招呼嗎?

“江北言。”陸嘉澤的聲音響起。

他低頭跟周漾介紹:“他叫江北言,住我們樓上。”

原來不是跟她打招呼,周漾的心平定下來,卻又有些失落。

江北言已經走過來,影子落在周漾身上。

周漾慢吞吞地抬頭,想跟對方打聲招呼。

對方動作快些,彎腰跟周漾平視。

“周漾?”

周漾看清江北言的模樣,深邃的眸裏帶著張揚的笑意,臉部輪廓利落,隻一眼就能讓人感受到他的恣意灑脫。

即便是白色短袖和黑色長褲的簡單穿搭,也壓不住他的張揚的氣質。

而此時的周漾,鼻尖冒汗,額角的劉海也被汗水打濕成一縷一縷的,因為餓和熱,臉色泛著青。

狼狽至極。

兩人天差地別。

周漾緊緊攥著裙擺,棉質的衣料變得皺皺巴巴。

平視幾秒,周漾狼狽地移開視線。

“嗯。”她回應。

對方站直依舊看著她,發出輕笑:“確實乖。”

周漾斂眸沒應聲,大抵是陸嘉澤跟他說過她,所有人都誇她溫順乖巧。

“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也算是你哥哥。”

“喊哥哥。”

不知怎的,周漾心底泛起叛逆。

她抬頭,直直地望向他,卻抿唇不出聲。

陸嘉澤已經很高,江北言比他還高半個頭,兩人站直身子時周漾必須仰頭才能看清他們的神情。

江北言背著光,從周漾的角度看,像是他身上在發光,熾熱耀眼。

“我頂著烈日來接你,喊聲哥哥都不肯?”江北言雙手環胸表示不滿。

周漾太緊張了,手心在出汗,依舊不願意喊。

陸嘉澤出聲:“周漾剛到,很累。”

這會兒周漾都快站不穩了,胃裏的疼痛也越來越明顯。

她咬唇,努力讓自己看不出來異樣。

江北言垂眸瞥她一眼,沒說話,回頭去車上拿袋子。

“喝水。”

眼前出現骨節分明的手指和礦泉水。

周漾愣怔。

那手又從周漾眼前消失,再次出現時,礦泉水的瓶蓋已經被擰開。

江北言:“袋子太重,幫哥哥分擔些。”

周漾接過水喝了幾口,身上的暑熱被衝散些。

“這個也是。”江北言又拿了麵包。“拿不動。”

*

小鎮本就不大,車站到陸家的距離也不遠。

陸嘉澤載周漾,江北言載行李箱,很快就到了樓下。

老式的樓房,隻有六層樓沒有電梯,在小鎮很常見。

江北言拎行李箱像拎小雞似的,輕而易舉上到五樓。

他放下行李箱轉身要走,陸嘉澤喊住他:“一起吃晚飯。”

江北言沒回頭,抬手揚兩下:“約了朋友。”

頎長的身形很快消失在樓梯轉角處。

陸嘉澤沒再喊,拿鑰匙開門。

從周漾同意搬過來,陸□□夫婦就開始布置家裏。

陸嘉澤將上大學,回家住的時間變少,一家人商量後決定將他的房間給周漾住。原本堆雜貨的小房間,整理後成了陸嘉澤的房間。

陸□□會木工活,趁休息的時候親自裝了新床和書桌還有衣櫃。

陳柔英在市場淘了好看的布料,做成窗簾和桌布。

這些都布置在周漾的房間,每一個細節都透著溫馨和重視。

“你先整理。”陸嘉澤將行李箱放在房間門口,沒有進去。“我房間在隔壁,有事隨時喊我。”

周漾餘光看到隔壁房間,很小,隻有她這個房間的一半大,放了床和書桌就隻剩過道,沒有多餘空間。

周漾小聲道:“我可以住小房間。”

她曾經在她叔叔家住過,連房間都沒有,隻能睡客廳的折疊沙發。因為叔叔要把兩間空房留著,萬一有客人要留宿。周漾並不覺得委屈,至少有地方容身。

後來在其他親戚家住,也都是住在逼仄的空間裏,從未有過單獨的房間。

而且是精心布置過的房間。

周漾覺得這對陸嘉澤不公平。

陸嘉澤抬手要揉周漾的腦袋,頓了下,覺得不妥,又把手收回去。

和江北言的恣意相反,陸嘉澤看起來溫柔和煦,像鄰居家大哥哥。

笑起來平易近人:“不行。”他說:“我不想住大房間,打掃太累。”

周漾愣了下,沒想到陸嘉澤會這麽說。

她還想說什麽,陸嘉澤擺手示意她進去:“快去吧,整理很費時間的。”

“好。”周漾把肚子裏的話收回去。

陸嘉澤說的沒錯,整理房間看起來簡單,但真的很費時間。

等把行李箱的東西都放好,已經天黑,陸□□和程柔鍈也下班回來。

見到周漾,程柔鍈頓時紅了眼眶,拉著她的手說了好一會兒話,都是心疼她的遭遇和自責自己居然過了半年才知道周家的情況。

半年來周漾見識人情冷暖,也學會將痛苦的回憶壓在最底下,不輕易表露出來。

但此刻聽到程柔鍈的話,她還是忍不住眼紅鼻酸。

她啊,沒有爸爸媽媽了,剩她一個人了。

陸□□大男人不會表達,就在一旁給程柔鍈遞紙巾。

見周漾快哭了,才猛地回過神,摟了摟程柔鍈的肩膀說:“好了好了,現在周漾已經搬過來,不會再吃苦了。你先讓她好好休息,我去做飯。”

程柔鍈這才擦幹眼淚,點頭讓周漾去休息。

陸□□則穿上圍裙,拿著菜進廚房。周漾見狀,跟過去要幫忙。

“我可以擇菜洗菜。”周漾主動開口。

她甚至可以做一家人的晚飯,這些都是她在半年裏學會的技能。

陸□□不讓她進:“我也可以。”

程柔鍈拉著周漾去客廳,表示以後在陸家,這些事情都不需要周漾動手。她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好好長身體。

電視裏放著熱播連續劇,沒多久廚房裏傳來洗菜切菜的聲音,隱約還有陸□□夫婦的聲音,在說工作上的趣事。

陸嘉澤在陽台打電話,聊得有點久,來來回回地走著。

周漾坐在沙發上,抬頭四顧,房子被燈光照得亮堂堂的,所有的一切都透著煙火氣息。

就好像,在自己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