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望著他,目光忽閃,似乎不知該用什麽樣的姿態去麵對這位在滄州頗受愛戴的知府大人。

頓了半晌後,才恍如歎氣般的語氣,回複了一句:“嚴知府無需多禮,這裏並非正式場合。即便是正式場合,你為四品,徐安五品,你也不必對我行禮。”

嚴如暉聽了,苦笑一聲,並未回話,緩緩直起了身軀。

待龐奇取來幾大箱文書和一把椅子之後,他倒也沒有客氣,拉過來坐下,對著篝火發呆。

徐安隔著篝火望著他,眼神複雜。

身旁的幾人在他承認身份後,都悄然遠離了他幾分。

無可厚非,畢竟此時坐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個傳說中嗜血吃人的夜魔...

徐安收起那冊殘本,也坐下道:“嚴知府既然承認了身份,便是打算與吾等坦誠,那不如...你說,我們聽?”

嚴如暉蒼老的麵容,在跳動的火光映襯下,兩鬢的灰發似乎眨眼間變多了不少,雙目無神道:“徐副使想知道什麽?”

徐安並沒有廢話,直言道:“說說你和她的故事吧,她叫什麽?吉瑪?”

嚴如暉抬頭,似有意外般看向徐安,“你知道她的名字?從何得知?”

徐安淺笑,從懷中取出了那卷紅紙,道:“這是一張弄婆接生時,用以記錄嬰孩生辰八字的紅紙。上麵寫了嬰孩的名字...”

聽此,嚴如暉還未回話,桑槐就接過那張紅紙,頗感意外道:“古苗疆人的傳統,在給新生兒取名時,會在名字的中間加上母親的名字,以彰顯母親的偉大和付出。這紅紙上...中間的兩個字確實是“吉瑪”。可這事兒我並沒有跟你說過,你如何知道?”

她詫異地看著徐安。

徐安笑著道:“此案涉及苗寨之人作案,本官自然要對他們的曆史有所了解。而兩大苗寨雖然都不在大乾境內,但也並非隻有小醫仙你對他們的曆史傳統感興趣而已。我大乾亦有涉獵,恰好,幽靈衛當中就有對苗疆曆史研究之人。因此,不必你多說,有些事我也能知道。”

桑槐驚訝,剛想說些什麽。

嚴如暉卻搶先道:“沒錯。她就叫吉瑪,紅紙上的八字人名,就是我和她的孩兒。也就是...死於案發當晚的那人,你們口中的夜魔...那具被你藏起來的屍體...但不知,徐大人想讓我從何說起?知道這些,真的對你有用嗎?”

徐安道:“就從漠北開始?畢竟那是你們夢開始的地方...”

嚴如暉又苦笑了一聲,而後便是沉默,腦中似在回憶著往昔的種種,眼眶不覺濕潤著。

片刻後,待內心的複雜情緒略微緩和後,才道:“我和她...都是生於大奉元啟三年,自幼一塊長大,青梅竹馬。可以說,我們從呱呱落地到成人,幾乎都是在一起的。”

“我本是寨子裏的普通族人,而她...卻是大祭司的獨女,天生就比我高貴,我配不上她。我們本該是兩個世界的人,但你可知我們為何又打小就在一起?”

徐安沒有說話,擺手示意他繼續說。

嚴如暉沉重的臉色,接道:“那是因為...第一次苗疆內戰之時,我的父親戰死在那場災禍中,留下我那懷胎九月的母親。苗疆迅速分裂成兩大陣營,彼此之間爭鬥不休。大祭司身為我們部族的精神領袖,擁有大愛之心,他收養了我們這些戰死族人的婦孺、遺孤。”

“那時,我的母親接近臨盆,被大祭司首先選中,留在了神聖祭壇內。恰好,大祭司的妻子也是當月臨盆。我和吉瑪幾乎是同時出生,緣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出生後,母親便因難產而死。我被迫寄養在大祭司家中,與吉瑪一塊被撫養長大。”

“我們是在內戰的紛亂中成長的,相濡以沫,感情自然就深厚。成人後,很快就私定了終身。但好景不長,很快第二次苗疆內戰就爆發了。激進派得到外來人的幫助,徹底把我們這些守舊派趕出了大山。”

“我們帶著分裂出來的部分族人漂泊在海上,舉目無親,族人幾近凋零。幸得路過的大燕林氏船隊相助,我們首先在大燕境內的一處海島留了下來,但海島多變的氣候...族人根本就無法適應。”

“於是,我們開始派出探險隊,尋找新的永久駐地。探險隊無孔不入,走遍四國境內,最終將新家園定在了大景國京都附近的一個山穀。族人再次遷徙,林氏派出一支龐大的船隊把我們接到新羅,然後再經新羅轉到漠北,沿著漠北荒原長途撥涉,進入大景國境。”

說著這,龐奇突然問了一句:“等等,你們想去大景,何必要轉道新羅?直接橫穿大乾不是更快?”

這話,李琪一聽,立馬就插話道:“當時的大奉朝落井下石,趁我朝積弱,迫使朝廷割讓南境。大乾與大奉關係緊張,大奉臣民在我朝境內並不受待見。苗疆出自大奉,也算是大奉人,他們不敢輕易踏足大乾。最穩妥的方式,便是借道新羅,經漠北,趕赴大景。”

龐奇卻皺眉道:“可新羅也是我大乾屬國,經過那裏就不怕被攻擊?而且漠北荒原上有蠻夷部族,這一路肯定也不會太平!”

徐安開口道:“新羅雖是屬國,但相對獨立。他們有自己的皇帝,隻是必須允許我朝駐軍,並每年納貢而已。新羅王,便是駐守在屬國的最高將領。但新羅族人卻也有自己的皇帝,新羅皇帝對苗疆人沒有惡意,駐守在那邊的乾軍亦不好輕舉妄動。”

“但即便你們能安全借道新羅,在荒原上,恐怕也不會一帆風順!”

嚴如暉點頭道:“徐大人說得沒錯。最難走的路,是跨越漠北荒原!我們用了七年的時間,死傷了上千族人,才抵達了大景。但在這過程中,也是嚴某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徐安眉目一動,道:“那時候的你和吉瑪叛逃了?”

“是!多年的漂泊時光,我們目睹了蠻族人的凶殘,親人被屠戮,家園被毀,早已厭倦了這樣的死裏逃生的生活。在經過大乾的燕州時,我和吉瑪帶著十幾個願意一起逃離紛爭的族人,扮成流民,混入了燕州城。”

“一過燕州關,便是大乾的萬裏大好河山。那個地方...乃是一麵天堂,一麵地獄的存在。進入燕州之後,嚴知府是如何轉變身份,變成如今這堂堂四品知府的?”

這時候,桑槐接話道:“這事兒,我幾乎可以猜得出來,他們靠的是軍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