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奇聽此,不由眉目一動,道:“大人這話的是意思,守龍軍也有可能找上我們?”

徐安冷笑道:“以前或許不會,但現在大概率會!”

“他們想要我們在陛下和守龍軍之間做選擇?”

“是!”

“可為什麽?說起來,咱倆的官職並不算高,且手中也無兵權。他們何須一定要我們做選擇?要選,他們也應該去找內閣六部官員。”

“你錯了。官位高低與否,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用!你我同出三司衙門,有緝拿辦案之權,這點是守龍軍所看重的。再者,我們接手了禦史案的偵查,深知其中隱晦,足以成為守龍軍用來對付陛下的把柄。”

“大人指的是?”

“禦史案表麵上的主謀,被陛下指定為金虎!但不管是我們,還是守龍軍都是知情的。屠殺台府的殺手,來自幽靈暗衛,主謀便是先太子蕭爾康。這事...若被捅破出來,你說會發生什麽?”

龐奇淺思後,道:“如果實情被公之於眾,先太子的罪行被暴露,那...陛下和皇室的聲譽必然大受影響。整起事件中,陛下雖並未參與,但難免會落得個教子無方,為君不察的名聲。而且,先太子未死的消息一旦曝光,朝廷就不得不對他進行通緝,並抓捕!”

“屆時,若先太子被緝拿歸案,那陛下是殺還是不殺?不殺,無法對朝廷百官交代。殺了,便是虎毒食子!他會陷入兩難的境地...”

徐安正色道:“那不就對了嗎?隻是,你可知道守龍軍為何至今不曾對外透露這個消息?暴露禦史案的實情,迫使朝廷全麵通緝蕭爾康,致使皇族嫡係內亂,打擊陛下的銳氣,可有助於守龍軍更快的從陛下手中奪權。但他們為何不馬上做?”

龐奇沒有思考多久,就回道:“因為他們沒有合適的人選來公布這個消息!”

徐安點頭:“正是如此!禦史案的偵辦,由我主理,唐慕清輔之。表麵上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其中內情,我們結案的文書便是最終的定論!守龍軍貿然曝光隱情,朝臣和百姓大概率是不會相信的。但如果是由我們這幾個經辦人放出的消息,結果就不同了。”

禦史案前後都是由徐安和唐慕清等人經手查辦,換言之,他們所放出來的消息是具備一定公信力的。

因此,如果案件的實情能由他們口中說出,則朝野臣民會大部采信。

相反,如果是隨便找個人來曝光消息,效果會大打折扣。

單憑這點,徐安就可以認定,不用多久守龍軍必會找上門來,要他們的一個態度!

是站在皇帝這邊,還是守龍軍這邊?

這是一個關乎生死的選擇題,且幾乎沒有棄選的可能性。

但不論他們選了哪一方,都難免會有性命危險。

選擇投靠守龍軍,皇帝必會視他們為眼中釘,暗中針對是免不了。

但若選擇了投靠皇帝,守龍軍又豈會放過他們?

無形間,他們似乎已然步入了某種絕境之中。

龐奇了然後,不覺苦笑道:“這麽說來,咱倆豈非必死無疑?守龍軍若想曝光禦史案一事,必會找上門來。我們拒絕,就是死。我們接受,按照他們的意思做。陛下得知後,也不會放過我們。橫豎...咱們都得死了?”

徐安也苦笑道:“你這麽說,好像也沒什麽不對的地方。但也並非必然,有人試圖脅迫我們,當然也有人會保護我們。”

“怎麽說?”

“我們都能想到的事情,陛下何等城府,他會想不到?既能料到守龍軍組建,並意圖拉他下馬。陛下或許已經有了對策,守龍軍之所以這麽久沒有找上我們,可能就是因為陛下在暗中保護我們。”

龐奇聽後,目光一閃,道:“明白了。此次出使,陛下給了我們極高的規格,隨行三千禁衛,又給大人你“出使即出征”的密旨。其實有兩重含義!其一,除了暗示此行有風險,且朝廷隨時可能對大燕起兵之外,更有保護我們不受守龍軍接觸的意思!三千禁衛,是為了防止守龍軍來犯!其二,那句出征...也在暗指他與守龍軍的戰爭已經開始!”

徐安笑道:“聰明!若無意外,那三千禁衛軍...此時必然仍留在滄州。歐陽晉在月前已經離開大燕,但他們回京,不會帶走禁衛。得留下等我們,護我們周全。”

“那太好了。隻是...如果真有選擇的一刻,大人是選擇陛下,還是守龍軍?”

“為何這麽問?你認為我會選擇守龍軍?”

“那倒不是...但徐氏沒落,乃因皇室與朝堂聯合排擠...”

“你是想說我徐氏之殤,很可能也有陛下的原因在。而我可能會為了報家族大仇,與陛下站在對立麵上?”

龐奇沉默,算是默認。

無可厚非。

龐奇能有此疑慮也是再正常不過,徐氏被趕出京都,全是因為徐敬之當年支持崔太後的通商改革,而當時蕭無忌是反對這個做法的。

也就是說,徐氏的沒落,乃至覆滅,蕭無忌可能就是主謀之一。

徐安若認定蕭無忌參與了此事,轉手與守龍軍合作,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那你大可放心!我徐氏之殤,或多或少有陛下的因素在,但可以看出的一點是,陛下對徐氏其實沒有殺心。否則,我豈能活到現在?你不會單純到以為陛下還不知道我是徐敬之的兒子吧?他既然能容忍我活到現在,就說明他不忌諱徐氏,沒必要趕盡殺絕。那他就絕非殺害我徐氏的主謀,要不然,我早該夭折。”

徐安平靜說道。

龐奇聽此,似乎鬆了一口氣。

他為官不無剛正,且是重情重義之人,要是徐安與皇帝對立,他夾在中間必然左右為難。

此時聽見徐安這麽一說,倒是稍顯放心,便道:“那大人接下來想如何介入此事?要查清你徐氏當年之事,介入陛下與守龍軍之間的爭鬥,是免不了的。”

徐安道:“很簡單!徐氏之事,陛下肯定是深知內情的。但他一直裝作不知道我的身份,卻也說明他不願跟我坦白。或者說,我還沒有資格讓他對我明說。那就表現出自己的價值!例如說,替陛下把隱藏在京都的守龍軍給挖出來!”

“這並不容易,大人打算從哪裏入手?”

“如今這個局麵下,陛下對朝中各大軍團的控製力很強,遠遠超出了守龍軍的預料,以至於守龍軍內部出現了分化。從襲擊二殿下的那夥守龍軍將士就可以看出,他們沒有足夠的實力來對抗皇權。所以,才會啟用並喚醒那些已然退役的守龍軍將領後裔!恰好,炎明奚提到...前皇後張茹惠可能也是守龍軍的後裔。我們可以從她入手!”

如今的守龍軍將士已經不再紋身,但從蕭爾沁口中得知,當初在銅牛縣襲擊他的人身上卻有!

這就說明...他們並非現役的守龍軍,而是那些退役將士的後裔。

守龍軍的古老傳統,有些人一直在暗中延續著紋身的慣例,乃至於流傳給他們的後裔子孫。

“可張茹惠會輕易透露這麽隱晦的信息嗎?”

龐奇問道。

徐安淺笑:“按理說不會,但要看我們能幫她做點什麽,一切皆有可能!行了,目前隻能見步行步,無需憂慮太多。六十海裏,估計今夜我們就能抵達滄州。先回去休息一下,到了滄州之後,先去見見楊宣。對於張茹惠,他可能知道的比你更多。”

龐奇應是,隨後與徐安回到艙室中。

當天夜裏。

船隊就順利跨過海峽中線,安全抵達了滄州港,中間並沒有什麽阻滯發生。

李琪雖然在大燕海域鬧出了極大的動靜,好在撤離及時,倒也沒有被大燕水師盯上。

加上留下修補旗艦號的大燕水兵,在得到炎明奚的授意後,也會設法擺平此事,因此船隊一路綠燈。

從港口出來後,徐安帶人直接去了官方驛館入住。

身份剛一表露,隔日清晨,滄州官府便急急派人來請。

而且,來的還是滄州知府本人,神色焦急的樣子。

一見徐安便立馬拱手道:“徐副使,你終於回來了。可是讓本府好等啊,你若再不出現,本府估計就得派人去大燕叫你回來了。”

滄州知府姓嚴,叫嚴如暉,是個中年胖子,看起來倒是很麵善。

卻不知為何神情有些不自然,眉頭緊皺的狀態。

地方知府的官階,通常是正四品位,比徐安高了不少。

當然,有些備受重用的人物,官階會高一級。

例如,此前身為幽州知府的曹懷興,他就比麵前這個胖子等級高,乃正三品。

隻因,曹懷興在任時得到蕭爾康的鼎力支持和照拂。

按理說,以嚴如暉的官位,本不用親自來見徐安。

但目前的徐安頂著使團副使的位置,這個職務沒有被剝奪之前,還是有些份量的。

眾所周知的事實,一般的使團人員代表的都是皇帝和邦國的顏麵出使,官職不高,但卻也頗有影響力。

徐安拱手客氣道:“有勞嚴知府親自登門,徐安受寵若驚。但不知何事,竟讓知府大人如此著急?”

嚴如暉並未明說,而是微歎著,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擺手道:“還請徐副使隨我去州府衙門一趟,到了地方,你自會知曉。”

如此神秘一說,徐安更覺疑惑,但見對方已經率先走出門外,便也不好多問。

官驛門外。

停著兩輛馬車,嚴如暉示意徐安登上前方那輛後,自己則走向了後方的馬車。

上車後,徐安並沒有讓馬車立即開動,而是稍等了一下龐奇。

待得到通傳的龐奇趕到上車後,馬車這才駛向州府衙門。

趕車的馬夫很著急的樣子,不斷地鞭打牽引的馬匹,以至於車速很快,前方更有一隊府兵負責開路,陣仗頗大。

令徐安不覺納悶起來。

龐奇卻已經大咧咧地喊道:“這群滄州府兵是趕著去投胎嗎?風風火火的樣子,是想幹嘛?”

徐安笑而不語,倒是沒有多嘴。

片刻後。

當馬車停下,二人從車廂走出時,竟發現來到了州府停屍房的院子中。

龐奇直來直去的個性,直接揪住一個府兵,沉聲道:“喂,什麽意思?你們知府大人找我們來,是來這種晦氣的地方?”

大理寺乃三司之一,雖沒有對地方官府的管轄權,但地位在一般府衙之上。

因此,大理寺官員在尋常州府地界還是有些地位的。

那名府兵被龐奇揪住,顯得有些懼色,道:“回大人,屬下也是聽命行事...”

“聽命行事?哼!”

一早被府兵叫來,龐奇原以為是滄州知府要盡地主之誼請二人吃飯,沒曾想是到這停屍房外,不覺有些惱怒,剛想喝斥兩聲。

這時,嚴如暉快步從身後走來,急聲道:“龐寺丞稍安勿躁,是本府的意思。”

說著,來到二人麵前稍稍拱手後,當先引路道:“請隨本府來,若非情非得已,本府是不會一大早就去打攪二位的。但事情緊急,隻能得罪了。”

徐安示意龐奇放開那名府兵,並跟上嚴如暉,道:“嚴知府帶我們來停屍房,不會是讓我們看屍體吧?”

嚴如暉邊走邊道:“慚愧,正是。”

龐奇一聽,頓時來氣,“啥意思?合著你覺得我們大人很閑,想讓他來幫你們查案?滄州緝捕都是吃幹飯的嗎?”

嚴如暉苦笑:“龐寺丞倒是說對了,確實是要查案。但不是本府的意思,是另有他人托付。”

徐安皺眉道:“是什麽案子,你們辦不了,得讓我禦史台的人來?又是誰托付的?”

嚴如暉輕歎一聲:“這案件...有些特殊,我滄州衙門還真辦不了。徐副使看過屍體後,自然明白。”

說話間,三人已經進到了停屍房內。

房中擺著大量冰塊,微微有些寒意,屍臭味頗重。

麵前擺著近十幾張桌子,每張桌上都躺著一具屍體,上麵蓋著白布。

從其中一具屍體**在外的手臂上顯露的屍斑可以看出,這些人怕是已經死了好多天。

嚴如暉掀開距離最近一具屍體上的白布,沉重道:“徐副使請看,你可認得此人?”

徐安抬眼望去,目光一掃後,震驚道:“這是...鴻臚寺的王大人?他怎麽...”

龐奇也驚道:“王大人早前不是跟隨龍船先行返回了嗎?怎會死在這?按照行程,他們即便沒有回到京都,也已經在路上。”

而麵前的死者,居然就是此前跟隨使團出發去大燕的鴻臚寺官員,也是使團命案發生後,被楊宣保下的那十八位官員之一。

他們離開時,還好好的,怎麽到了自己的地方,反而死了?

徐安麵色一沉,望著一排屍體,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道:“嚴大人不會想跟我說,那些暗中回來的使團官員,包括韓國公在內,都被殺了吧?”

嚴如暉道:“韓國公生死未明,但與其他幾名使團官員...都失蹤了...”

“怎麽回事?何人所為?”

“是...夜魔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