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言,倒也不難看出,炎明奚最終還是決定要冒險除去蕭安兒,以保住她女帝的秘密。

她倆意圖殺人的動機,倒不是單純害怕蕭安兒醒來後,會在徐安二人麵前指出她少帝的身份。

相反,站在炎明奚的角度來說,此時並不懼怕自己女子的身份被徐安得知。

隻因在她眼中,徐安已是個將死之人,她指定徐安加入使節團,本就有殺人之心,又豈會害怕自己的秘密被一個將死之人知道?

即便徐安知道,隻要暫不作聲張,便對她造不成實質威脅。

真正讓她對蕭安兒起殺心的原因,在於蕭安兒身上的不確定因素太多。

她貴為一國公主,素來跋扈慣了,一向口無遮攔,若讓她得知隱秘,保不準隔日整個天下都會知道大燕少帝其實是個女兒身...

蕭安兒醒來一旦認出她的身份,後果將不堪設想。

大燕朝野一向重男輕女,定不會容許女帝當權,否則先帝也不會讓她扮成男子。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這位刁蠻公主永遠醒不過來,秘密才能絕對保住。

但殺人的手段不能過於明顯,不然被徐安二人看出了端倪,後果同樣嚴重。

因此,要殺蕭安兒,就必須做得天衣無縫,合乎常理,不能讓徐安與大乾皇帝有任何懷疑。

於是,主仆二人想到了毒殺!

桑槐師出藥王穀,按理說,她要毒殺一個人,而不讓人查到毒藥來源...並不難做到。

隻是幾人墜海後,身上的物品都已被海浪卷走,桑槐就是想下毒也難為“無米之炊”。

好在,這丫頭自幼跟隨藥王學藝,嚐盡百草,血液中含毒,就想到了用自己的血去毒死蕭安兒。

蕭安兒是偷偷出宮跟來的,此前一直不曾知道她藏身巨桶之中,更不知其此前境遇如何,即便是中毒身亡,也可以說成是其他歹人所為,不關炎明奚二人之事。

誰知蕭安兒非但沒有毒發身亡,還自己醒了過來...

著實看呆了主仆二人。

慶幸的是她雖不死,但失去了記憶,桑槐臨時應變之下,倒也可說成因其腦部受創導致。

眼下,望著徐安扛著蕭安兒狂奔而去,炎明奚眼中閃過一絲狠色,道:“還好蕭安兒失去了記憶,沒有認出朕。但保不準她恢複之後,不會透露朕的秘密。一不做二不休,先跟著他們,伺機再動手。總之一點,蕭安兒和徐安一個都不能活著!”

桑槐微微欠身,應了一聲是。

沒多久。

來到島上最北麵的沙灘上,幾人稍等片刻,便見到蕭爾沁扛著龐奇快步走來。

他也不多廢話,目光掃視一圈後,指著不遠處的一處空地,道:“快挖,這沙土之下有一艘小艇,是義父一家此前埋下的。我們可乘舟離開,速度要快。我雖暫時瞞住地堡中的侍衛將你們放出,但不用多久他們便會警覺追來。”

徐安點了點頭,剛想招呼炎明奚二人幫忙。

卻見二人目光緊盯在蕭爾沁身上,一副震驚的神色。

無可厚非,大乾漠北王之名在四國之中如雷貫耳,還是那句老話,沒見過他的真人,倒也看過他的畫像。

女帝陛下如此神色,怕是認出了蕭爾沁。

但徐安並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搶先開口道:“沒聽見我侄兒說的話嗎?趕緊動手把船挖出來,什麽也別問!”

說完,就一手拉著蕭安兒,一手扯住炎明奚,小聲接道:“不管你認出什麽,我自有解釋,千萬別給我聲張。”

蕭安兒一開始還有些抗拒,但在見到蕭爾沁之後,驀然被他吸引住,臉上一陣迷惑。

似乎覺得此人有些份外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卻又想不起來的困惑之色。

沙土中的小艇並不大,類似於大船之上的救生舟,但好說歹說也能容得下幾人。

半個小時過後。

小艇被挖出,推到了海上。

利用木漿將小艇劃到深海後,蕭爾沁幹淨利落地揚起一麵小船帆,迎風駛離神月島。

龐奇半躺著靠在船沿,不由問了一句:“大人,現在這種情況下,咱是回滄州,還是照舊直去大燕慕州?”

這似乎是個傻問題。

徐安瞟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傻嗎?這小艇上設有船帆,可助我們快速撤離。那自然就是隨著風向而去,風向往北,便是慕州,向南就是先返回滄州,由不得我們來選。”

蕭爾沁掌著船帆,微微一笑,插嘴道:“正是如此。眼下風向偏北,估計我們會朝大燕主島方向而去。隻要靠岸,想回滄州並不是難事。幾位也不必擔憂,這一片海域時常有漁船出沒。”

“海上風浪大時,他們甚至會停靠到神月島邊上,因此義父他們為了隱匿行蹤,這才會挖設地堡,而不是在島上興建茅屋。若無意外,我們很快就能遇見漁民,並登上他們的船。乘坐這艘小艇靠岸,顯然並不現實。一起大風,我們就有傾覆的危險,尋求漁民相助更為穩妥。”

令龐奇聽了,不免尷尬。

話說之間,小艇迎風而行。

沒過多久,就正如蕭爾沁所說,遠處的海麵上出現了一艘巨大的漁船,船上桅杆懸掛著大燕朝的旗幟。

幾人放聲呼喊,引來注意,很快得以登上漁船。

這是一艘家族式的漁船,船長一家三口掌舵,二十餘名水手船員也大多都是本家兄弟,乃是老實本分的平民人家,待人極為和善,不吝出手相助。

將幾人通過吊杆拉上甲板後,船長還專門清理出兩間艙室供他們休整之用。

男子艙室內。

龐奇因為腿部受傷,隻能暫時躺在木板**休息。

徐安換了一身船長提供的嶄新衣物,看起來有著幾分水手的樣子。

這時候,蕭爾沁推門而入,先是看了看**的龐奇,微笑道:“龐兄不必擔心,你隻是摔傷,並未傷及根骨。初見那丫頭已經為你稍作敷藥和包紮,休息幾日便可以勉強走動。但恢複如初,仍需半月左右。”

徐安二人雖叫他“殿下”,但在蕭爾沁看來,事情沒有得到充分證實之前,不便貿然以“世子”自居,因此稱呼“龐兄”。

卻令龐寺丞汗顏不已,不禁有些受寵若驚。被堂堂漠北王喚之“龐兄”,在龐奇看來也是殊榮一份。

而後,蕭爾沁一個扭頭,接著對徐安說道:“我已和船家溝通過,他們願意將我們送到慕州,但不是現在。漁民出港,要麽滿倉方歸,要麽等船上的補給用盡,否則不會輕易回港。”

“船長一家施以援手,已是大恩,斷不能讓他們為了送我們而提前回港。所以我們仍需隨船幾日,正好可以幫他們幹點活兒,以做酬謝。你認為如何?”

徐安點點頭,道:“應該如此!但若隻是因為此事,殿下不會專門跑來一趟。請坐!”

說完,他轉身指了指身後的小圓桌。

蕭爾沁也不扭捏,坐下道:“那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既知我的身份來曆,當也知道我沒有失憶之前,是何人意圖殺我。他們是誰?”

徐安正色道:“殿下說得沒錯,我確有懷疑之人,但並非百分百肯定。具體...仍需殿下盡量回憶,事發時你可還記得什麽?又是如何被林安一家所救?島上之時,我聽你說夜夜夢見有人想殺你,而你也殺了很多人。那到底夢境中是何情況,還請殿下如實相告。”

“或許這夢中所示,便是你腦中真實記憶的映射,對我們確認行刺者的身份至關重要。”

蕭爾沁沉思了片刻,數度欲言又止,道:“夢中...我身披銀甲,帶著約百餘人的隊伍正要趕往某處。來到一條河上的木拱橋時,橋麵驀然坍塌,我連人帶馬墜入河中。緊接著,道路兩旁的灌木叢中便開始射出弩箭,幾輪齊射之後,又竄出數百名黑衣殺手衝向我身後的隊伍。”

“那時候的河道,水並不深。我墜入河中,並未受傷太重,起身後便與那些殺手打了起來...我殺了很多人,但他們也殺了我隊伍中的大部分人,鮮血染紅了河水...”

徐安道:“然後呢?”

蕭爾沁搖了搖頭,“夢境到這裏就出現了一個斷層,往後之事,我並不清楚。等我再次醒來之時,就已經在出海的貨船上。”

徐安眉頭一皺:“貨船上?”

“是的。義父一家救了我,並將我送到貨船上。據義父所說,他們是在河中將我救起。見我滿身是傷,料想到我是被仇敵追殺,未免凶手尋到家中,他便連夜安排船隻,舉家順流而下,出東海,來到了那處神月島上。”

“哦?也就是說,你自橋邊一戰之後,便失去了記憶。再次醒來時,已被林安一家帶到了奔赴東海的船上。但可還曾記得出事的那座橋,是否在銅牛縣境內?”

“銅牛縣?”

蕭爾沁想了想,道:“應該是。義父一家雖甚少對我提及過往之事,但我曾聽初見說過,她是在一個叫銅牛縣劉家村的地方長大的。應該和你說的是同一個地方,否則他們也不會如此湊巧救下我。出事地點,定然距離他們此前居住的村子不遠。”

徐安再次點頭道:“那就說明幽靈衛的情報無誤,你確實是在銅牛縣境內遇襲。而某人似乎也沒有說謊,他那時應該是在你遇襲之後,方才趕到現場。而你早已重傷墜河,被林安一家所救,他見不到你。那對於行刺者,你可有什麽印象?”

蕭爾沁苦笑:“但凡行刺者,豈非都是偽裝而來,又怎會輕易露出貓膩?而且,你也知道...如今我記憶全失,腦中的模糊印象,也不知是虛幻的夢境,還是真實記憶,嚴格來說都當不得真。”

“不過,你若一定要說殺手有什麽特征的話,我倒是有一點可以講。”

徐安目光一閃道:“是什麽?”

“夢中,我曾斬斷過一人的手臂。在他的斷臂掉落時,我隱約見到他的斷肢上有一個紋身...”

“紋身?記得是什麽樣式的紋身嗎?可以畫出來嗎?”

蕭爾沁遲疑了一下,道:“我盡量,但不一定能完整畫出。”

徐安微微一喜,忙道:“不要緊,隻要有模糊線索,咱們就可以追查!”

說著,他便轉身走出艙室。

幾分鍾後,向船長借來紙筆交給蕭爾沁,道:“殿下隻需憑借夢中記憶畫出,是否準確都不要緊。”

蕭爾沁“嗯”了一聲,接著苦思了片刻,這才開始動筆。

畫完後,卻有些尷尬的交給徐安,道:“大概是這個樣子,也不知道是否有用。”

徐安接過一看,眉頭頓時皺起。

隻見畫上是一個似龍非龍,似蟲非蟲的圖案,畫得有些歪扭,看起來竟似不倫不類。

若非是蕭爾沁的畫功奇差,便是他的記憶有所模糊,給畫偏了。

但可以確定的是,正常人絕對不會紋這樣的圖案到身上。

頓了頓,見到徐安麵露難色的樣子,蕭爾沁不禁說道:“怎樣?能看出來什麽嗎?”

徐安失笑一聲,如實搖了搖頭。

令蕭爾沁不覺再次尷尬,道:“這...或許是我的畫功太差了,要不我再認真畫一回?”

徐安聽了,倒是樂於至此,便順勢道:“如果殿下不嫌麻煩,那是最好的。”

蕭爾沁深深點頭,執筆又畫了起來,這一次他顯然認真了不少,每一筆落畫都極為小心的樣子。

趁此間隙,徐安起身將手中畫交給龐奇,想讓他也看看。

龐奇在大理寺任職多年,“工齡”遠比徐安要長,涉及麵肯定比他要大得多,興許能看出眉目也說不定。

但說起來,徐安並不報太大的希望。

卻不知,龐奇在盯了那個圖案一會兒後,臉色竟驀然一變,驚道:“大人,這是...”

看那樣子,似是認出了圖案的出處。

但不知為何,當龐奇即將脫口而出,想說些什麽時,卻又自己收住了口。

無形間給了徐安一個隱晦的眼神後,又看了看正一絲不苟“作畫”的蕭爾沁。

徐安自是了然,暗自點了點頭,轉身找了個借口,暫時支走了蕭爾沁。

而後回身時,剛要問話。

龐奇卻已迫不及待道:“大人還記得數月前,你讓下官去翻找李放通敵案卷宗那晚嗎?當晚我翻遍了整個大理寺的檔案室,就曾在一份老舊的卷宗中看過這個詭異的圖案!而...若是有此紋身者想要二殿下的性命,那麽下官現在就可以告訴你...誰是主謀!”

他一臉凝重之色,說完後,示意徐安將桌上的毛筆給他。

隨後,在畫上添了幾筆後,整個圖案已然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