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臉色凝重,打發走武德海後,便陷入了深沉的思緒中,目光緊盯在字條上那五個字,似有鬱結,又似有豁然。
按照字麵的理解,“出使”的關係應該是極具友好性的,國與國之間用到這個字眼,一般來說很難直接形成對立的態勢。
至少,不會輕易起戰事。
但若在“出使”之後,又加上了一個“出征”的後綴,就難免讓這段關係蒙上了一層肅殺的陰影。
毫無疑問,皇帝的這道錦囊背後隱藏著某種殺機,但具體是針對大燕國的殺機,亦或是其他,便有待商榷。
正在徐安思慮之時,蘇喆的身影出現在大廳門外,擺手摒退一眾下人後,開口道:“你好像有問題想不通?想不通就不要想了,跟我來!”
徐安頓了頓,沒有多想便跟了上去。
隻因,這還是他這位嶽丈大人第一次褪去了商賈狡黠圓滑的姿態,換以肅然凝重的語氣,用近乎下令的態度在跟他說話。
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轉變,而當一個人在你麵前毫無掩飾之時,那麽或許就是他即將跟你說真話的時候。
來到小院的書房中。
蘇喆關起了房門,兩個徐安從未見過的錦衣護衛守在門口,虎目如炬,不容任何人靠近的樣子。
“拿來!”
房中,蘇喆直截了當,朝徐安伸出了手。
徐安深知他的意思,並未掩飾,將皇帝的錦囊遞了過去。
蘇喆接過,但僅僅是目光一掃,便將紙條撕得粉碎,而後道:“你本不笨,怎會連這內在的意思都不懂?又或者說...你其實是在故意裝糊塗?我問你,出征代表了什麽?”
徐安道:“打仗。”
“打仗就會死人!”
“所以,嶽丈大人的意思是...我此去大燕會有生命危險?陛下一麵命我出使,一麵又暗中提示我此行會有生命危險,是想讓我早做防範?”
“你既知道,想如何應對?”
“以我的資曆,尚不足以擔任一國副使之位,但陛下仍下了這樣的旨意,說明他有不得不為的理由。而他增強了使團的防衛配置,隨行三千禁衛,並任命楊宣為隨團武官,私下便有保我意思。因為...陛下知道滿朝武官之中,唯楊宣與我頗有交情。若楊宣在,危急關頭,他是最有可能全力保我性命的。而陛下此舉,意在護我。換言之,想殺我之人,不在朝內,而是來自大燕。”
“然後呢?”
“重點不在於大燕何人想取我性命,而是在於陛下口中的秘密任務。他刻意在“出使”與“出征”之間畫等號,其背後意圖昭然若揭,便是想伺機吞並大燕!我要做的,便是配合他這個想法,讓朝廷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出兵東征大燕諸島!我身為使團副手,若死在大燕,豈非就是一個極好的出兵理由?我是陛下出征的苗火,也是他擴張版圖,改變四國格局的棋子。”
“說下去!”
“但陛下若隻是想將我當成出兵的棋子,便不會私下告知我此行有風險存在。他真正的態度是既想讓我活著,又不想失去出兵大燕的理由。我要做的...便是給他這樣兩全的理由!而意圖殺我之人,也不必多猜,就正是大燕少帝!”
“為何?就不能是司徒虎?”
“不可能!其一,我與司徒虎素無交集,他甚至不知道有我這個人存在,因何想殺我?其二,司徒虎掌握數十萬大燕水師,何須向大乾借兵?”
“你怎知有人暗中向陛下借兵,而且還是大燕的人?”
“這不是明擺著嗎?縱觀大燕國內形勢,攝政王司徒虎把持朝政,遲遲不肯將權柄交還少帝。皇室與王府的矛盾形成已久,二者之間就差一聲令下,便會火拚!但司徒虎掌權多年,在軍中擁有絕對威望,大燕皇權黯淡,唯得幾大世家支持,實力較弱。他們沒有十足的把握能除掉司徒虎,為保萬無一失,向大乾借兵是最為穩妥的。隻要大乾水師鉗製住司徒虎的大軍,他便首尾難顧,受兩麵夾擊而亡。”
“故此,你認為背後意圖殺你之人是大燕少帝?”
“難道不是嗎?縱然司徒虎意圖造反,妄想奪取大燕皇位,他也不必向大乾借兵!以他的實力,隻要沒有外來的幹涉,不出三年,必將掃平整個大燕全境!即便他有所顧忌,也隻會暗中向陛下示好,讓陛下按兵不動即可,根本無需借兵!那麽,司徒虎沒有借兵的理由,就唯有少帝一人有此想法。不過,若少帝隻是想找一個讓大乾出兵的理由,根本無需指定殺我!之所以我會成為這個犧牲品,不外乎是我近幾日得罪了一個人!”
“誰?”
“大燕少帝的密使。”
徐安淡然一笑。
事到如今,他不難想到是炎明奚在幕後搞鬼,迫使蕭無忌將他定為了“棋子”,但卻直到現在都還在以為她隻是個密使...
無可厚非。
在徐安的認知裏,大燕少帝是個男子,而炎明奚是女子假扮,兩者不可能是同一人。
而且,大燕少帝並不認識他,也就沒有殺他的理由。那麽,結果就隻能是這位密使大人暗中使壞,唆使蕭無忌以他之死,作為出兵的理由。
殊不知,蕭無忌何等城府和考慮,已然暗中向徐安告知了隱晦。
而以蕭無忌此番給出的暗示,炎明奚想以一半國土為代價,五年交付為期限,求得大乾水師支持的想法...顯然無異於引狼入室,自取滅亡。
在徐安看來,大乾水師若有機會登陸大燕諸島,又豈會甘願退出?
蕭無忌真正想要的,怕是整個大燕全境!
因此才會有“出使即出征”的密旨。
蘇喆聽後,笑歎一聲:“原來你看得如此通透,卻不知想如何應對?”
徐安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燕人想殺我,也得有這樣的本事才行,不是嗎?”
“話雖如此,但你也莫要小看大燕人!大燕國內之形勢,儼然沒有你想象中如此簡單!老夫自然深知你的應變能力,然,不可不防。”
說著,蘇喆轉身,從書房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個木盒子交給徐安,接道:“此盒,若非生死關頭,決不能開。一旦開啟,倒也可救你一命。你拿去,切記。”
徐安接過,“裏麵是什麽東西?”
老嶽父雖說生死關頭才能開啟木盒,卻沒說不能問。
蘇喆笑道:“自然是能救你命的東西!我知道你心中滿腹疑問,例如,我與陛下是何關係,蕭爾康口中的敬遠案到底又是怎麽回事。但你要明白,有些事情未到時候,你過早知道反而會害了你。”
“我答應你,待你安全返回京都,便將實情告知於你。現在...你且去吧!三天後,便是使團出發的日子,你應該有很多事情需要準備。”
說完一擺手,便背過身去。
徐安肅然之色,並未就此追問,隻說了一句:“那如果我回不來呢?”
而後,也不等蘇喆回答就轉身離開。
卻在走出書房門幾步後,就著手打開了盒子,見到盒中用一塊紅布包著某個東西。
身後的蘇喆聽見盒子打開的聲音,不覺搖頭輕歎:“還真是不聽勸的主兒,和他老子一樣。不過一入大燕,又有誰能殺得了你?若有,或許就是盒中之物了。你肯定能活著回來,卻是不知會以怎樣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