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

東西二城隨即掀起了一道收購狂潮,以前的爛尾商鋪、地處犄角旮旯的地塊、偏僻的棚戶區、無人問津的角落...等等,皆被一家剛剛成立不久的“雙喜商社”所收購,並迅速整合,在兩地中心處清理出了一片偌大的空地。

涉及拆遷之民戶,都得到了一筆不斐的補償金。

願意拿錢走人的還好,意圖投機取巧,妄想坐地起價的釘子戶,情況就很糟糕了,“喜爺”麾下的征收隊會教他們認清現實...

城中半數以上的民間施工隊,包括尋常腳夫、漕運車隊、散工、黑工...等等,一夜之間都被雇傭,大批量進駐東西二城的工地,無數建築材料有序運入,陣仗極大,竟似有大興土木之景象。

如此大力的興師動眾,資金耗費必然極大,也必會引起朝廷的注意。

好在李琪運營梨園十年,私下已斂財無數,底子夠厚,倒也能負擔得起。

至於,朝廷的監管...自然得由徐sir親自出馬解決。

戶部統管天下民生,理論上民間發生的所有交易,都得受其監管。

涉及民戶拆遷補償、民間土地交易等等問題,必先向戶部報備審核,得到批示留檔後,方才算交易完成。

工部司職天下工造,雖說在內閣六部之中地位最低,但也有一定的監管權。

原則上,工部隻管朝廷和皇室的土木建設,但...涉及京都民房改建、溝渠挖設等等,卻也在工部的監管序列。

隻因,他們要確認這些民間改造...會不會有礙於城防,影響城防的穩固。

故此,徐安要想把所謂的“大商超”建起來,就必先得到兩部的批文。

而他應對的策略極為簡單,但不得不說的是...極為有效,幾乎一天內就拿到了全部的批文。

時已初冬,春闈後,便是京察。

每至京察,就是禦史台府一年中最高光的時刻。

由台府領銜的京察隊伍,會深入京畿六道與各大州府腹地,監管、審查過去一年各大司衙和各地官府的政績。

通過京察者,可留任,可升官,可賞賜。

但要是無法通過的官員,輕則被朝廷下文訓誡、貶官,重則抄家流放也不無可能。

在臨近京察這個節骨眼上,六部官員...恐怕誰也不願得罪禦史台的人。

徐安頂著台府兩院監察使的身份,不過是先後去了戶部和工部一趟,並稍作暗示,轉頭李琪就順利拿到了兩司的批文。

不過,得以興建主體,隻是徐安“大商超”計劃的第一步。

要想讓生意大火,仍需一人一府的鼎力相助。

而這個人和這個府衙,便是周百威和他領銜下的京兆府!

七日後,中午。

徐安的馬車停在了京兆府後門門口。

剛走進去,便見到後院中的周百威提著一個鳥籠,在聽曲逗鳥,一副愜意自得之色。

這位大乾“碩果僅存”的三朝元老,雖還占著府尹之位,但早幾年前已經不管俗務,府衙幾乎所有的工作都交由他麾下的兩名府令去操辦。

雖仍舊每日上朝出更,實則都是在渾水摸魚。

當然,這是得到了皇帝的特殊優待。

徐安上前行禮後,幽幽笑道:“先生好興致啊,籠中是什麽鳥?”

周百威淺笑著,瞟了他一眼,道:“老夫門生眾多,但唯獨你一人習性最為鮮明。你是無事不登門的主兒,哪會無緣無故來找我這個糟老頭子?更不會在意什麽籠中鳥,說吧,何事?”

徐安尷尬一笑:“知學生者,莫過先生。那七喜...便不作委婉了。先生,這幾日學生無事,逛了一下京都...恕我直言,頓感世風日下啊。”

聞此。

周百威臉色一僵,道:“世風日下?你這是什麽意思?我京兆府司職京都六縣治安,乃直管民情的第一衙門。你直言世風日下,是在暗指為師在其位,而不謀其政?”

徐安趕忙道:“那倒不是。先生雖是府尹,但已多年不管俗務。即便京兆府有所失職,那也是兩位管事府令的責任,無關先生。”

“哼,怎麽?京察在即,你是想從我京兆府下手,讓為師交兩個人出去,給你查辦?”

“非也。但即便學生不說,先生當也知道...若京察之時,台府對京兆府有所彈劾,先生必不能安身事外。學生此來,便是想未雨綢繆,為先生規避責罰,並安以民心。”

“哦?”

“先生,學生一路而來,逛遍了整個京都。自感有兩大疏於管製之處,而這兩處疏漏...若不及時更正,日後定成有心人直指先生瀆職的把柄。”

“哪兩項疏漏?說來聽聽!”

徐安應是,正色道:“第一,城中衛生環境極差,無數小商販當街亂擺亂賣。毫無秩序不說,擺攤後留下的垃圾也未及時清理,導致城中各處臭氣熏天,烏煙瘴氣,極大影響市容市貌。一些素質低下的民眾,甚至當街掏褲襠撒尿...尤其是東西二城,住著京都近七成的人口,卻無一處固定的交易市場,街上也沒個垃圾桶,也無清理街道的專職人員。環境...用髒亂差來形容,都難以貼切。”

“第二,京都是我大乾第一城,本就往來客商繁多,京都四門一經開啟,人流商隊便是邏輯不絕,順流不息。朝廷雖有針對交通管製的初步條例,但明顯細分不夠,治標不治本。來之前,我讓周師弟查了一下。每年死於交通阻塞、節日踩踏、馬車失控撞擊...等等因素的人,竟高達上千人之多。說明,問題已不容忽視。”

“京兆府管六縣治安,無所不涉其及。三司衙門,一個管皇家重案,一個管民間要案,一個隻管官員腐敗和糾察。餘下的,就都是京兆府的管轄範圍。按理兒說,這些都是先生的責任啊...先生不能不管!”

周百威聽後,微歎一聲,卻是苦笑道:“七喜啊,你以為為師就沒想過這兩個問題?隻是,想起來容易,解決起來難。城中的小商小販都是貧下中農,一生勞苦,沒多大本事。也就會開開荒,種種地,養家糊口。為師自然知道亂擺亂賣會影響市容,但一旦禁止,便等同於斷了這些商販和平民的口糧與生計,你於心何忍?”

“至於衛生問題...府衙倒是想過要雇傭多些人員,清理城中汙穢,還各大街區一個幹淨整潔。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為師數次上書朝廷,要求戶部下撥款項,整治髒亂問題。戶部那些老狐狸卻多以國庫拮據為由,要麽拒絕,要麽隻給一丁點銀兩,京兆府也是有心無力。”

“交通問題就更是一個硬傷,京都四門,南門是皇室和各司衙官員專用,百姓不可通過。北門雖也常開,但除非有緊急事件,否則理論上就隻允許外邦客商和使節隊伍通行。真正容許百姓入城的渠道,也就東西二門。每至節日或者盛會,大量百姓同時湧入,豈有不擁堵、踩踏之理?唯一的解決方式,便是摒除等級觀念,四門都允許百姓暢行。不過,談何容易?”

徐安笑道:“先生所言極是,這幾個問題確實都是老頑固了。但若學生有方法能讓先生摒除顧慮,又能切實解決問題,先生想不想聽?”

周百威聽此,目光一亮,道:“你有辦法?什麽辦法?”

“其一,全城禁止隨意擺賣,但不是要斷小商販的口糧和生計,而是將他們集合到一處坊市綜合管理!則,秩序可成。其二,頒布政令,嚴禁居民隨意大小便,沿街興建茅廁和垃圾回收站,加派負責環衛的人手。其三,細分東西二門的交通管製,分時段、分流疏導人群。集會歡慶事宜,必先得到京兆府的準許。”

“嗬嗬,這些方法,為師有想到過。但關鍵還是在於一個錢字,戶部不撥款,一切都是空談。”

“確實。但如果不需要戶部撥款,有人願意相助先生做這些事呢?不瞞先生,學生有一好友,乃是大善人。他自願為城中商販提供經營場地,並承諾一百年不收租金,隻為惠及於民。且,願斥巨資為朝廷興建沿街茅廁和垃圾回收站,不用朝廷府衙出一分錢!先生隻需配合發布政令即可,先生可願意實行?”

“嗯?此話當真?天下竟有如此為國為民的大善人,自願出資助民?你何時認得的朋友,為何為師此前不曾聽你提起過?”

“這些...先生可暫且不管,容學生餘後解釋。至於最難啃的交通問題,學生也已為先生準備了詳細的解決方案。”

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了幾卷文書,交給周百威。

周百威大感興趣,一邊看著,一邊與徐安聊起了細節。

一個時辰過後。

在徐安不勝其煩的解釋之下,周百威似乎理清了某種思緒,啞然失笑道:“為師明白了。敢情...你沒有什麽大善人朋友,那人便是你自己!你是想拉為師下水啊...”

“若無意外,京兆府這幾道禁令一出,不出半年,你便會賺個盆滿缽滿,對不對?哼,有沒有為師一份?為師京察過後,便會卸任了。養老錢你出!”

徐安也不掩飾,黠笑道:“當然!先生有獨一份,那麽...我們這事兒算成了?”

周百威目光一轉,雖未明確表態,卻道了一句:“今晚留下吃飯吧,陪為師喝兩盅。”

“謝先生。”

如此一言,徐sir知道自己的大商超計劃已然成功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