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舜將修長的指端輕撫著羊脂玉杯上的龍形雕刻,神情平靜說:“燕國雖是蠻荒之地,燕帝畢竟割據北方多年,騎兵軍備力量早已今非昔比,較之中原諸國相差並不遠,甚至猶有過之。”
他語氣平和,並不正麵回答荀帝的問題,也不明說是否願意將雲蘿嫁給荀帝為皇妃,隻暗示燕國的武力對中原諸國都具有威脅,不可輕視。
荀帝舉杯飲下一口清冽的綠茶,坦然笑道:“我明白你心中對燕國有所顧忌,這件事情你卻不必擔心。我既然已有此意,隻需要你心中有數,將來給我一個交代便可。”
祁舜黑眸閃過一絲暗芒,答道:“我會盡力而為。”
荀帝聞言,不禁開心一笑,二人之間仿佛達成了某種默契一般,冷千葉見狀起身,向祁舜說道:“荀帝與秦王久違不見,想必還有許多話相敘,在下先告退一步。”
他見祁舜並無異議,漫步走出偏廳。
小雨等侍女都在驛館庭院內收拾天際落下的數隻金光燦燦的美麗鳳凰風箏,雲蘿撿拾起其中一隻仔細端詳,更加覺得工藝精美無比,足見荀國能工巧匠之高超技藝。
她興之所至,沿著驛館後門小徑走到郊野外的大片空地上,一隻手擎舉著大鳳凰,正要試著親手將它放回天空,不料風力過大,抬舉了半天都沒有上升,她抬頭之際,恰好看見與祁舜同來的那位戴著銀色麵具的白衣男子,心中對他的麵具有些好奇,不覺怔了一怔向他看過去。
冷千葉見雲蘿睜大一雙明眸看著自己,早已猜到她在想什麽,於是向她走近一步,說道:“公主想將紙鳶放起來嗎?需要在下幫忙嗎?”
雲蘿見他主動與自己打招呼,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紙鳶交給他。
冷千葉從雲蘿手中接過鳳凰紙鳶,借用內力促使紙鳶向上飛起,仰頭說道:“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我聽說祁國幾位公主都懂得武學精要,難道三公主不會武功嗎?”
雲蘿開心注目在風中飄舞的紙鳶,隨口回答說:“我們小時候都隨宮廷侍衛們學過一些功夫,可惜我天資有限,沒有二位皇姐那樣的好資質,連最基礎的運氣之法都學不好,別的武功路數就更不必說了,對我而言簡直難如登天呢!”
冷千葉將手中的線軸交給雲蘿,溫和說道:“女子修習武功其實並不難,我的劍湖宮中有一些女弟子起初和你一樣,都不能領悟運氣的秘訣,然而修習武功貴在持之以恒,久而久之她們就練好了。”
雲蘿聽他說起“劍湖宮中的女弟子”,不禁看向他問:“衣國劍湖宮……是你的嗎?”
冷千葉舉手取下覆蓋麵容的銀色麵具,說道:“在下劍湖宮主冷千葉,見過三公主。”
銀色麵具揭下,呈現在雲蘿眼前的是一張俊美無匹的男子麵容,他的五官深刻而明朗,一雙黑眸閃閃發亮、炯炯有神,年紀約在二十六歲開外,眉目間帶著一種世外隱士的幽逸氣質。
雲蘿乍然見到冷千葉的真容,心頭忽地一震,眼前的男子麵容與記憶深處劃過的印象重疊,仿佛一枚石子投入心湖內,立刻激蕩起陣陣漣漪,她掩飾不住心頭的驚訝,脫口而出道:“是你!”
冷千葉察覺有異,問道:“我是首次見到公主,難道公主以前曾經見過我嗎?”
雲蘿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靠近他點頭說:“十一年前,你還記得嗎?在鄖州城內的一家酒肆裏,是你救了我,將我送到飛燕樓顏掌櫃那裏……”
冷千葉暗自驚訝,雲蘿此時的話明明白白告訴他,她的真實身份隻是祁帝從飛燕樓顏夕處接來的養女,十一年前她是一個流浪在外的孤兒。
他低頭端詳著眼前的雲蘿,她的麵容秀美精致、氣質高貴端莊,儼然是一位儀態萬方的皇族公主,絲毫沒有半點流浪孤女的影子,無論任何人見到她,都決不會懷疑她並非祁帝後裔。
如果雲蘿真的隻是祁帝的養女,那麽顏夕與祁國宮廷之間必定會有某種“特殊”的關係。當年顏夕隻告訴他所救的孤兒孤女大多都被寄養良家,早已衣食無憂,並沒有說過她們當中曾有人被祁帝收養;而且他身為祁國太子祁舜的知交好友,也從未聽說過祁帝膝下的幾位公主並非他親生女兒的傳言。
雲蘿見冷千葉沉默不語,以為他沒有想起昔日往事,聲音略大了一些,急道:“你真的不記得那件事了嗎?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下著很大很大的雪……”
冷千葉見祁舜的幾名隨從身影出現在驛館門口處,迅速打斷她的話道:“我怎麽會不記得?不過如今你已是祁國公主,將來會是燕國太子妃,這些話不要再對外人說起了。”
雲蘿隻道他果然記得十一年前的援手之恩,隻是謙辭不肯居功而已,滿心歡喜說道:“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沒有機會再見到你了,我……真的很感謝你!”
冷千葉微微頷首,側身避過她的眸光,將銀色麵具重新戴好後,向祁舜站立之處走過去。
祁舜仿佛沒有看見他們之間有過對話,隻對冷千葉淡淡說道:“荀帝微服前來衣國,並不是好的預兆。姬滕二國與荀國關係親近,你不妨通知衣帝早作防範,以免外人借內亂之機趁火打劫。”
冷千葉料想他從荀帝的話風中探知了什麽,問道:“荀帝意下如何?”
祁舜劍眉輕揚,將雙手負在身後,反問道:“你指的是哪一件事?”
冷千葉道:“我所問的當然是與我有關之事。別的事情,我並沒有必要知道。”
祁舜神色稍緩,將視線投向雲蘿身上,說道:“這件事讓你知道也無妨,荀棲鳳向來視燕國太子燕桐如死敵,怎麽會不知道兩國締結婚約之事?荀燕二國在西麵有交界,遲早必有一戰,隻怕荀帝此次有意求娶我的皇妹未必是真心所致。不過,這一次我向他所提的聘物要求並不是劍。”
冷千葉並不追問,他的麵容隱藏在銀色麵具下看不出任何變化,然而,他心中非常清楚,以祁舜之精明,假如他向荀帝要求的不是寶劍,那就必定是土地和城池,無論荀帝出於什麽目的出麵破壞祁燕二國的婚事,荀國所承擔的風險將會遠遠大於祁國。
祁舜的貼身侍衛匆匆走近,向他們二人說道:“車馬都已備好,恭請殿下與冷宮主啟程同返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