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眼角掠過一絲淺淡迷離之色,說道:“顏夕她今晚日後飛燕樓僅餘燕巢,再無飛燕了。”

雲蘿隱約聽見宮人傳說攝政王祁晟與飛燕樓掌櫃顏夕之間的緋聞逸事,想起在飛燕樓度過的那一段快樂時光,和顏夕曾經對她的細心照顧和嗬護之情,不禁問道:“顏姑姑為什麽要離開臨安呢?”

祁晟略有躊躇,才回答說:“浪跡江湖本是她生平所願,她如今心事已了,原本該過一些她自己喜歡的生活。她心意既決,我們又何必勉強她留下來?隻是沒想到會節外生枝……”他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加快了腳步向中宮殿的方向行走,道:“晚宴既然已散,你也不必去致賀了。”

雲蘿心頭更加迷惑不解,不知道顏夕為什麽羈留臨安多年今夜會突然離去,更不明白祁晟為什麽會告訴自己顏夕離開臨安的消息,他欲言又止的“節外生枝”又有怎樣的含義?

她從後宮經由禦花園而來,所走甬路恰好通向千秋閣後殿,祁山頂小閣廊簷下懸掛著如繁星般的明亮宮燈,將路徑照得十分通透。她抬頭向閣中觀望,驀然發覺石級上不遠之處站立著一個黑色的身影。

那人頭戴一頂簇新的九龍冠冕,靜靜站立在千秋閣後的僻靜地帶,似是在仰望月色,又似是在等待著誰。

雲蘿心中不禁微微一動,正要拾級而上,卻發覺那身影迅速轉身向千秋閣內走了過去,於是悄悄止步,隱身在附近的灌木叢中。

晚宴已散,千秋閣內***通明。祁舜與祁晟叔侄二人在閣中對峙而立,仿佛在商談一件極為關鍵之事。

祁晟雖然年過四十,平時一直顯得十分年輕,或許是燭光明滅的緣故,此時他的麵容看起來竟似有些憔悴。

祁舜早已取下冠冕,神色之間極其冷淡,傲然負手說道:“皇叔今日沒有前來出席晚宴,不知此刻進宮所為何事?”

祁晟注視著這位大權在握的皇侄,緩緩開口說:“臣有事耽擱,因此來遲了。今夜冒昧前來求見皇上。是想討一份情麵,請皇上放一個人。”

祁舜“哦”了一聲,道:“誰?”

祁晟向前一步,眼神中射出陰晴不定的光芒,輕輕說出三個字:“飛燕樓。”

祁舜毫無動容之色,冷冷道:“飛燕樓是何方神聖?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皇叔莫不是問錯人了?”

祁晟似乎早知他會矢口否認,並不辯解追問。隻從寬大地袍袖內取出一麵二寸見方的小木牌,輕輕擱置在祁舜身旁的禦案之上,那木牌看似平淡無奇,上麵刻著幾行篆體小字。

祁舜漫不經心側目,輕輕掃視了一眼小木牌。英俊的容顏霎時微微變色。

祁晟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態度從容說道:“得此枯木令者。可號令天下六國之墨家弟子,墨家如今門人雖不過千。但都是武林高手。如有他們暗中相助,更勝似千軍萬馬。大可不必再忍受荀國之強橫、燕國之要挾。我願以此令作為交換條件,請皇上放顏夕離開臨安。”

他這一番話看似波瀾不驚,卻讓祁舜的情緒在頃刻之間經受極大挑戰。

顯慶所調查的情況並非虛報,攝政王祁晟一直秘密珍藏著這麵令牌,顯然不僅僅是為了自保,他擁有這塊武林中最詭秘、最強大門派的調遣密令,假如他真有爭奪祁國帝位之心,即使臨安城內有千軍萬馬,祁舜也難有百分百的把握勝過他,鹿死誰手尚且難以預料。

然而,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祁晟連夜進宮見駕,孤注一擲地取出這麵令牌,不惜暴露自己潛藏已久地圖謀和野心,僅僅隻是為了交換一名風塵女子顏夕的性命。他如此作為,是試探?還是出於真心?

祁舜的目光片刻之間就恢複了鎮定,他依舊保持緘默,不作任何回答。

宮牆外響起三更鼓敲擊之聲,祁晟向殿外看了一眼,眉間升騰起急迫之色,緩緩加重了聲音道:“皇上若是覺得一麵枯木令尚且不夠分量,臣可以再加上一味斷腸散。”

“斷腸散”三字入耳,祁舜俊挺的身姿竟然微微一動,他抬眸看向祁,幽深的黑眸中散發出一種令人恐懼的氣息,宛如殺機。

祁晟淡淡一笑,繼續道:“五年前那場宮廷瘟疫並非全來自天意,至少有一半係人為,兩位皇侄彼時雖然病勢沉重,若是禦醫用心調理醫治,必定不至於早夭。太妃多年藏愚守拙,皇兄當年竟查不出半點蛛絲馬跡,反而對皇上百般珍惜看重。不過,如今那禦醫雖已不在人世,卻有親筆秘錄記敘當年之事,不知皇上是否有興趣一觀?”

祁舜終於無法保持沉默,目光更加淩厲,冷冷道:“皇叔今夜想必是喝醉了,你若真想要我放了那女子,就不該來宮中說這些胡言亂語。”

祁晟笑意更深,道:“皇上終於肯說實話了,看來今夜在臨安郊外劫殺顏夕的蒙麵黑衣人是顯慶的屬下無疑。我既然敢來見駕,枯木令也好,斷腸散地秘密也罷,隻要你千金一諾永不傷害她,我決不會吝惜在乎,都可以轉交給你。”

他平靜地說出這些言辭,仿佛在他心目中,江山、野心、性命、尊榮……都遠遠不及她重要。

祁舜目光深沉地盯視著他,過了良久,微微昂首問道:“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能讓皇叔舍得做出如此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