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輕了腳步走過廊下,以手示意侍女們不必通報,穿過靜妃寢居前懸掛的一片珠簾,隱約窺見靜妃半合雙眸斜倚在湘妃榻上,消瘦的臉頰猶帶淚痕,昔日年輕時的絕代風姿已全然不見,心中不覺一陣酸楚,緩緩移步靠近榻邊。

靜妃並未入睡,聽見腳步聲響睜開眼睛,見是雲蘿歸來,不禁支起臂肘輕喚道:“雲兒……你回來了嗎?”

雲蘿屈身站立榻旁,輕握住靜妃的一隻手腕,柔聲答道:“母妃,是我。”

靜妃顧盼了雲蘿一陣,似乎有話要說,卻忍不住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之聲,雲蘿急忙扶著她的背心揉拍安撫,命侍女們送水來。

靜妃氣息稍定,揮手讓眾侍女們退下,才對雲蘿說道:“讓他們都出去,我們母女好說說體己話。這些年來幸虧有你在宮中陪伴我,宮闈才不至於寂寞。你父皇他……”她說到這裏又是一陣咳嗽,半晌才斷斷續續說:“我半生榮華皆是皇上所賜,假若皇上真有不測,我……”

雲蘿雖然心中難過,隻是溫和說道:“母妃多慮了,父皇隻不過略患小恙,三哥祭陵之時已向祖宗神靈為父皇祈福,父皇一定會好起來。”

靜妃淒然一笑,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也沒有什麽值得掛念不舍的。惟有你的將來,我實在放心不下。所以你們去東陵的這些日子,我暗中遣人以重金買通燕國王宮內侍,探聽那燕國太子的品行,結果實在令人失望。”

雲蘿乍然從靜妃口中聽說燕國太子品行“令人失望”,不覺怔了一怔,一時不知如何接口。

靜妃凝望了雲蘿一瞬,輕歎道:“自古男子多薄幸,燕桐為人風流倜儻、身邊紅顏知己不計其數,倘若你如風菲一般心思縝密,或如月芷一般圓滑世故,我倒不擔心。可是你本性純良,倘若真的嫁往燕國,身邊又無人依仗,將來在燕國後宮的地位……實在難以逆料!”

雲蘿聽靜妃說話,心頭竟然絲毫不覺得失望或難過,低頭說道:“嫁往燕國是父皇與三哥的決定,至於我的將來,我並沒有想過太多。”

靜妃以手輕撫她的發絲,歎道:“母妃當年也和你一樣,既沒有打算過將來,也從沒有算計別人的心思,可惜這後宮內的爭鬥太多,即使你想安靜,別人也容不得你片刻安靜。母妃不能眼看著你跳進燕國那火坑去。”她見雲蘿略顯茫然,壓低了聲音說:“雲兒,母妃有一計,可讓你不必遠嫁燕國,你可願意聽母妃的話?”

雲蘿腦海中瞬間百轉千回,如同那天在春宴時聽說自己的婚事一般驚訝,她驀然抬頭,睜大眼眸看向靜妃。

靜妃定定看著她,重複一句問:“你可願意聽?”

雲蘿思緒紛亂,卻不由自主地輕點了一下頭。

靜妃神情頓時釋然,說道:“你雖然乖巧,總算不糊塗。你仔細聽著,皇上的病不過是拖延時日,皇上若是駕崩,你不妨以為父守孝為由,要求燕國太子暫緩婚事。翌日儲秦王登基,他就是祁國最至高無上之人,隻要他願意將你留下來,你就不必遠嫁任何地方了!”

雲蘿並不完全懂得靜妃的話中含義,說:“母妃想讓我求三哥下詔取消婚事嗎?他不會答應的。”

靜妃搖了搖頭,神情略異說道:“你需要做的事情並不是求他,你必須讓他心甘情願地將你留下來!”

靜妃欠身靠近雲蘿,對她低低說了一番話,雲蘿仿佛明白了一些,卻不敢篤定,要祁舜“心甘情願”地留下自己,有可能嗎?她思及此處,不由想起祭陵之時祁舜環抱著自己從祭台上飛掠而下的瞬間情形,粉臉頓時微微泛紅。

靜妃注視著她的粉紅麵頰,微歎道:“你本是個聰明的孩子,是做祁國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逍遙公主好?還是做燕國的冷宮幽妃、孤苦伶仃一輩子好?我們母女一場,母妃為你指一條明路,何去何從還是靠你自己抉擇,外人決不會為做任何決斷,你自己不妨想清楚明白,再作計較。”

她說完這番話,又是一陣痰咳上湧,侍女們紛紛進入寢殿內,雲蘿見她神思倦怠,擔心她說話太久耗費心力,待她安靜躺下後便輕輕告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