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案第一章 石棺女屍
安傑雯氣喘籲籲地在月台上走著。她又矮又胖,手裏還拖著一大堆包裹。她剛下了從美國回來的飛機,現在她還要繼續乘坐火車回新湖市。她在美國工作,這個假期她隻能在家待兩到三天天。這些包裹裏有一大堆給親戚朋友的禮物,有當地特產,也有食品化妝品衣服什麽的,這些東西一路上可沒少折騰她。可是能怎麽樣呢,她輕易不回家,回家總得給大家帶點小禮物。
剛剛有一列火車出站,一號站台還不是特別擁擠。但是遠處那塊沒有規定用途的地方,動蕩的人潮正向各個方向蜂擁而去,穿梭來往於地鐵、車站、休息室、指示牌以及通往外界的進站口和出站口之間。
安傑雯被人群推來搡去,最後終於擠到三號站台的入口。她把其中的一個包裹擱在腳邊,在手提包裏摸索著。前邊不遠處站著一個檢票員,身穿製服,一本正經。隻有找到那張票,才能通過他的檢查進入車廂。
已經好久沒回來了,她不知道國內已經發生了這麽多的變化,就連車站都和自己出國時也相差很多。她感覺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一個聲音甜美又抑揚頓挫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四點五十分開往新鄉、湯陰、鶴壁、新湖的191列車馬上到站,請乘坐這輛列車的乘客在3號月台等待進站上車。片刻後,這個聲音又開始廣播K157列車五點十分就要到達九號站台的消息。
一切都變了,安傑雯這樣想。下飛機的時候是四點半,她隻想找個不用等的車趕緊回家,可是她不知道最近的這趟191號列車是一般的普快車,要等三個小時才能到新湖。實際上國內已經通了高鐵,如果坐五點半那趟G39列車的話,隻要一站就可以到達新湖。隻需要半小時。
她歎了口氣,終於找到車票了。她把它翻出來遞給檢票員看。他剪完票低聲說道:“在後麵車廂的右邊。”
安傑雯登上車,艱難地在車廂裏挪動。她終於挪到了自己的位置,好不容易才把那些大包小包放在頭頂的行李架上。她喘著粗氣坐下來,環視著這節車廂。說真的,現在坐普快的人並不多,趕時間的人怎麽也得坐K開頭的列車。她坐的這節車廂大約隻坐了三分之一的客人,很多座位都空著,有的人甚至躺在三人座上仰麵朝天睡覺,明擺著就是硬座當臥鋪用。
她靠在後背上。舒了口長氣,打開一本雜誌。兩分鍾後,汽笛長鳴。火車開動了。她一路奔波,很勞累,她看著那本雜誌大約有三分鍾,然後那本雜誌慢慢地從她手中滑落下來,她腦袋一歪。靠在後背上沉沉睡著了。一覺醒來列車已經行駛了三十五分鍾。她把那本雜誌從腳下撿起來,重新坐正,看著窗外飛掠而過的鄉村景色。天色漸漸暗下來,實際上,這一天都陰沉得厲害,這個時間天氣似乎陰得更沉了。
“香煙、啤酒、飲料、盒飯。”列車員推著滿滿一車子食品慢悠悠地晃過來。安傑雯看看時間。發現已經要五點半了。雖然已經到了飯點,車廂裏的人開始陸續泡麵、吃自己帶來的食品,也有直接要盒飯吃的。她還不餓。在下飛機等車的時候她剛吃了一大塊麵包,這會兒還飽飽的呢。於是,列車員又繼續沿著走廊往前走,單調地重複著那幾句話。百無聊賴之中,她抬頭看看行李架上的大包小包。露出一臉的喜悅。奶粉是表姐芳芳要的,她剛生了一個寶寶。讓自己專門帶了兩桶安全奶粉,那兩桶奶粉沒少費自己的精力;還有兩盒保健品是給父母的;姨媽的一件上衣;姨夫的一條香煙;對了,還有涵冰,給好友涵冰的是一件晚裝。這丫頭,應該還像以前一樣臭美得不能行,送給她的這件晚裝很漂亮,應該很對她的胃口~~~雖然自己這次探親時間很短,過了這個周末就得趕回去,可是她還是很期待這次久別重逢的相聚。
她的心要飛起來,恨不得一轉眼就到家。她有些懊悔自己應該坐高鐵的,這趟車確實有些慢。她把目光投向窗外,一列火車正尖嘯著往相反方向疾馳而去,震得窗子嘎嘎地響,把她嚇了一大跳。而她自己乘坐的車子,在鐵軌交叉點上哢噠桄榔地響了幾聲,又進了一站。
大概是依照信號的指示,火車突然減速,慢慢地往前移了幾分鍾,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開始繼續前行。又有一列上行列車駛來,卻沒像前一列那樣驚天動地。安傑雯坐的車開始加速,與此同時,另一列下行列車也恰恰正往裏轉彎衝了過來,一時讓人感覺很是可怕。有一段時間這兩列列車是平行行駛的,你追我趕,安傑雯可以從她的窗口一直望到那列車的車窗裏麵,不過有些車廂的窗簾已經拉下來,隻是偶爾才能看見車裏的乘客。那車坐得也不滿,有很多節空車廂。
正當兩列車幾乎讓人產生相對靜止的錯覺時,有一列車廂的窗簾‘嘩’地一下飄了起來,純粹是無聊,安傑雯好奇地朝那扇窗戶瞥了一眼。
隨著那一眼,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半站起身來。
那邊有個男人正背對著窗子站著,安傑雯隻能看見他的背影。一個女人麵朝著他,被他扼住了喉嚨。他正在慢慢地、毫不留情地掐死她。她的眼睛開始突出,麵色轉為青紫,整張臉都扭曲變形了。最後,她的舌頭恐怖地吐出來,那張扭曲的臉一點一點地往下移,毫無疑問,她死了。一開始,安傑雯被徹底嚇壞了,她目瞪口呆地盯著那扇窗戶,什麽也說不出來,直到那女人的身體在男人手中軟軟地癱下去。
不知道為什麽,191號列車偏偏這時又慢了下來,或者要給那列車讓道,而那輛列車開始加速往前駛去,不一會兒就從視野裏消失了。
她張開嘴想喊救命,可是話到嘴邊最終還是一個字也沒有吐出來。說到底。即使自己這會兒喊人又有什麽用呢?居然會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看見這樣恐怖的一幕,還是發生在自己剛回國的第一天,安傑雯這一輩子都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清醒過來的時候,安傑雯認為自己應該做點什麽,可是該做什麽呢?能做什麽呢?自己或者應該采取行動,可是采取什麽行動呢?
一個服務員推著小車走過來,她依舊毫無表情地念叨著:“香煙、啤酒、飲料、盒飯~~~”瞬間,安傑雯猛然轉向她,急切又語無倫次地說:“有個女人被掐死了,就在剛才過去的那列火車上。我親眼看見的。”
服務員迷茫地看著她說:“你說什麽?”
“一個男人掐死了一個女人!在一列火車上,我透過那個看見的。”她指了指車窗。
服務員更是困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掐死了?”
“是的。掐死了!是我親眼看到的!”
服務員很抱歉地咳嗽了一聲說:“對不起,你是不是剛睡醒?”
“是的,我睡了一覺,我剛下飛機,累壞了。可是這說明什麽。你要告訴我是在做夢嗎?我告訴你那不是夢,我親眼看到的。”
服務員還算比較耐心,沒有立即走開。她把目光落到了安傑雯的座位上,那兒放著一本打開的雜誌。翻開的那頁上畫著個女孩,正被人扼住喉嚨,已是奄奄一息。門邊還站著另一個男子,手持手槍威脅著他們。
於是,她盡量耐心地解釋說:“難道你不感覺是你剛看了很刺激的小說。然後睡了一覺,醒來時還有點迷迷糊糊~~~”
安傑雯立即打斷了她的話:“我親眼所見,神智和你一樣地清醒。當時我正往窗外望去,透過臨車的窗子看到一個男人正在掐死一個女人。現在我隻想知道你們準備怎麽處理這件事。”
“哦,哦~~~”服務員也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情。在這趟車上走了十幾年。她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客人。她有些語塞地說:“我看我還是叫列車長過來好了。”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製服的中年男人走過來。袖標上寫著‘列車長’。列車長再次詢問了安傑雯,在得到她很強硬的答複後,很不情願地歎了口氣,瞥了一眼手表說:“七分鍾後我們會到達鶴壁,我會把您告訴我的情況報告上去的。您說的那趟車是往哪個方向開的?”
“和這個車的方向是一樣的,但是它的速度很快,我沒來得及看到車次。”
列車長和服務員的態度是一樣的,他感覺眼前的這個女人是個神智不清醒的女人,或者是精神分裂的病人,對於她的想象力無所不至,但這種人他還不能得罪。於是,他小心而禮貌地說:“您盡可以相信我,我會把您的話報告上去的,您把您的名字電話和聯係方式告訴我,一旦有什麽事情我們會給您聯係的~~~”
安傑雯有些苦惱,自己在國內待不了兩天就要走,留誰的電話呢?她想了想,留下涵冰的電話和地址。列車長一一記下來,看他那副神氣,好像自己已經盡到了自己該盡的責任,成功地打發了一位討厭的乘客一樣。
按說事情到這裏就可以結束了,作為一個目擊者能做的就是報警而已,可是安傑雯並沒有就此放心下來,她是個多心的人。她在想,看剛才他的表情一定認為自己在說夢話,他真的會把她說的情況匯報上去嗎?他會不會隻是在敷衍她呢?
火車又慢下來。經過了幾個路閘之後,從一個燈火通明的大鎮裏穿過,應該就是列車長說的鶴壁到了。
安傑雯打開手袋,翻出來一張紙,她拿著圓珠筆匆匆寫了一張便條,把剛才的情況迅速寫下來。
火車慢悠悠地停在擁擠的站台邊。和別處一樣,站台裏也在抑揚頓挫地播送播音員的聲音:“現在停在一號站台的是五點三十分開往上海方向的122列車。去廣州的K686的旅客請在三號台上車~~~”
安傑雯焦急地掃視著站台,這麽多的旅客要找誰呢,自己又不能下車。這時,她注意到自己前麵的座位停靠的位置正對著一個站台商店,裏麵有一個穿製服的女人正在兜售方便麵和茶葉蛋。安傑雯走過去,把那張紙和十元錢遞給她以一種命令式的口氣說:“人命關天。馬上把這個送到站長辦公室去。”
女人有些茫然地看著她接過來紙張,看在十元錢的份上,她點點頭指著商店後麵的房子說:“就在那裏,我一會兒過去。”
安傑雯長鬆一口氣,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火車又開始緩緩開動。她靠在自己的椅背上,心想,她已經盡力而為了。她的思緒又回到剛才目睹的那一幕。可怕,太可怕了!從高中起她就自己在外麵打拚,她認為自己還是個意誌堅強的女人,可在親眼見到謀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是上天在考驗她嗎。為什麽會讓她在回國第一天就見到這麽奇怪又荒誕不經的事情。要不是那車廂的窗簾剛巧飄了起來,要不是她剛好睡醒往那邊看,要不是~~~最後。她總結說這或者就是天意。上天注定要她成為這起命案的目擊者,也可能是那女人的靈魂在冥冥之中托付給自己的使命。
人群的喧鬧聲中,汽笛長鳴,門又被‘砰’地一聲關上了。六點三十八分,火車緩緩駛出鶴壁車站。一個小時零十分鍾後停在她要到達的終點站—新湖。
安傑雯收拾好自己的包裹和手提箱下了車。往站台兩頭看了看,到這裏下車的人不少。好在這趟車裏並沒有多少旅客,所以不算擁擠。她費力地拖著自己的行李,艱難地走出車站,一些一直盯著出站口的出租車司機迎了上來,其中一個司機操著多年未聽見的本地口音溫和地問道:“要坐車嗎?”
安傑雯點頭說是。於是。司機殷勤地從她手中接過大包小包放進後備箱。汽車載著安傑雯,當然還有她的手提箱和包裹,駛進了夜色之中。這段長達15公裏的路程。她一直挺著腰板坐著,無法放鬆下來,心中充滿了傾訴一切的渴望。
車子駛過那熟悉的街道,終於抵達了她的目的地,安傑雯走出車子。沿著小路拖著行李站在家門口。她輕輕摁了門鈴,想象著父母出現在門口迎接自己的情景。
可是毫無聲息。似乎一點動靜也沒有。安傑雯心想,自己明確地把自己到達的車次和時間告訴給他們了,難道他們給忘了。她鬱悶地找出自己的手提包,從裏麵好不容易才翻到那串鑰匙,打開大門。
院子裏一片漆黑,算來時間也不算太晚,才剛八點,怎麽裏麵一點燈光都看不見。難道老頭老太太出去轉圈去了?她推開院門,一點一點地往裏麵挪那些包裹。
終於進入客廳了,可這時一件行李不知道是不是卡在門縫什麽地方了怎麽拖也拖不動。身心俱疲的安傑雯隻想快點進來,她屁股朝裏撅倒退著賣力拽那件行李。這倒黴催的,一路上沒有一件順心的事情。
突然,燈在她頭頂亮起來。燈光刺到她的眼睛,她趕緊閉起來。然後隻聽到一陣喧鬧聲,嗶嗶啵啵的彩帶爆破聲:“歡迎回來。”
安傑雯睜開眼睛,看到父親、母親還有涵冰和妘鶴。桌子上還準備了一個大蛋糕。如果在平時,她一定會激動地和他們一個擁抱,再用標準的美式方式親吻,可是現在,她一點久別重逢的心情都沒有。她頹然坐到一屁股地板上,神情落寞而傷感。
首先注意到她反常情況的是她的母親,她走過來蹲在她麵前撫摸著她的頭發說:“傑雯,出什麽事了?”
一路上的驚嚇和疲憊讓她嚎啕大哭,她雙臂抱著膝蓋,肩膀有節奏地起伏著。
涵冰不樂意了,自己準備這麽半天,又心急火燎地趕到這裏來就為了慶祝她回國,這唱的是那出戲啊?
她大步跨過來,用手拍拍胸脯說:“哪個龜兒子的欺負咱了?不會是你在美國被男友踹了回家找安慰來了吧?唉,我當多大的事兒,就這也值得哭?明天妹妹我就給你找一排男人過來讓你選,我們也搞個選美競標什麽的。我就不信我們中國的男人就沒有美國男人帥?臭美吧你,我見過的中國男人不比美國男人差到哪兒去。”
涵冰的調侃並沒有止住她的悲戚,她似乎更傷心了。
妘鶴和安傑雯不熟,她是涵冰的初中好友,她們關係一直不錯。她是通過涵冰間接認識她的。這次她硬拖著自己回來說是為了布置房間要給安傑雯一個驚喜。可這驚喜弄得也太大了,怎麽把她嚇哭了?看到這裏,她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倒是說話啊,美國的漢堡牛肉吃多了腦子也進油了?半天都憋不出一個屁來?”涵冰一點沒變,還是那樣大咧咧地說話。
“是啊,小雯,到底怎麽了?”安傑雯的父親問。
安傑雯抬起頭睜著一雙淚眼汪汪的眼睛開口了:“我,我~~~”
“我個屁啊,到底怎麽了?誰敢欺負你我敢殺到美國去,管他是誰呢?”
她直截了當尖聲叫道:“我剛才看到了一場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