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醫療事故
孟欣隔著茶幾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丈夫。
孟欣今年四十三歲。她是那種精瘦幹練的女人體型。她的丈夫王曙亮今年四十五歲,身材瘦削,灰白頭發,一張臉不苟言笑,沒有表情。
今天晚上,這張臉比平時更加冷漠。
他的妻子飛快地掃了他一眼便覺察出來了。
孟欣靠在沙發背上坐著,觀察著她的丈夫。他對她的注視熟視無睹,右手輕輕撫著上唇。王曙亮自己都不知道,這是他一個很特殊的動作,而且僅是在他心煩意亂的時候才出現。
孟欣在開口前思索片刻。他們的婚姻生活一直很幸福,但彼此從未說過甜言蜜語,他們都習慣了對方的保留內斂。王曙亮的手指再次順著他的上唇移動,像是猶豫不決,搜索著什麽。茶幾另一頭的孟欣幹脆再次打破沉默。
“什麽事情,曙亮?”
他吃了一驚,左手裏的咖啡杯幾乎滑落。但他立刻恢複了鎮靜,將杯子穩穩放在茶幾上,接著朝她望去。
“你說什麽?”
“我在問,你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哪有,會出什麽事情呢?”
“我寧願你告訴我,別讓我胡亂猜測。”
她的語氣有如公事公辦,不帶絲毫感情。
而他的回答依舊是那麽冷靜:“沒什麽。”
她沒有回答他,隻是帶著詢問的姿態等待著,對他的否認全然置之不理。他猶豫地望著她。
就在那麽一刹那,他臉上泰然自若的麵具隱去,她瞥見一種狂風驟雨般的極端痛苦,那讓她驚訝得幾乎要叫出來。他歎口氣,接著他說了一句讓她非常吃驚的話:“我想我要被官司纏身了。”
她對這句話的言下之意並不理解,但她決定將它拋在一旁,直搗問題的中心。
“是什麽事?是錢的問題嗎?”
王曙亮點點頭。
“原來如此。”
孟欣沉默片刻,思索著。她自己對金錢並不看重,但她知道曙亮不能體會這一點。金錢對他來說意味著一個四平八穩的世界,是安全,是生活中一種明確的身份和義務。
“我們是不是必須要賣掉一切?”
王曙亮說道,語氣呆板僵硬:“賣掉那一切也不夠,前段時間我做了一個手術,當時我太武斷了,以為會沒事,可是病人死了~~~”
孟欣打斷了他。
“不要提什麽原因,這些不重要。就像以前一樣,沒有哪個醫生會保證手術百分百沒問題,不是賠點錢就可以解決的嗎?”
“以前我一直靠我哥哥。如果曙東沒有死,我想患者家屬索要的那些賠償款根本不算什麽。”
“那是多少錢?我們應該還有一部分積蓄,把這些積蓄全部賠進去也不行嗎?”
王曙亮望著她,目光帶著絕望。他聲音嘶啞地說:“遠遠不夠~~~”
王曙亮看著她靜靜坐在那裏思考著他的話。他想,看來我非告訴她不可了。她就會知道我其實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必須知道,然後她會和我離婚。
孟欣突然抬起頭望著自己的丈夫說:“我明白了,一起醫療事故,而你是醫療事故的主要負責人,你要賠患者一大筆錢,我想大概就是這樣的事情。”
“是的,我要負全責~~~”
“而現在患者家屬要我在最短的時間籌到錢,否則我可能就要進監獄了。”
孟欣的態度很平靜。她一隻手撫著臉頰,皺起眉頭,繼而很無力地說:“我真沒用,我自己一點錢也沒有~~~”
沉默片刻後,王曙亮仿佛難以啟齒似的,以幹澀的聲音說道:“我很抱歉,孟欣,我不知道事情會弄成這樣。如果到期交不了這些款項,我恐怕要~~~”
孟欣及時打斷了他:“我們把事情說清楚。你愧疚,是因為那起醫療事故,你可能會被起訴,被抓去坐牢,而我不希望這種事發生。我們在一起幾十年了,你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我會不遺餘力地阻止這種事情發生,可是我想我不會采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別忘了,我不是來自人品高尚的家庭。不管我的父親多麽能幹,但無疑他做生意騙了很多人的錢。還有我的弟弟,他繼承了我父親的事業,而前段時間他剛剛無緣無故辭退了一批工作幾十年的老工人。我的意思是,人就是這麽一回事,既不會壞到底,也不可能絕對的好。我不認為我自己是個特別正直的人,我之所以正直,是因為沒人引誘我做不正直的事。尤其是在我的家庭受到威脅的時候,我有十足的勇氣,因為我對你、對家庭忠心耿耿。”
“親愛的!”王曙亮輕輕地攬住她的腰。
“現在,我們該怎麽辦呢?想辦法籌錢?”
一聽到錢的問題,王曙亮的臉立即變得僵硬起來:“我不知道如何籌法。”
“用這棟房子做抵押。哦,我知道了,”她反應很快,“你一定試過了,我真糊塗。當然,所有那些顯而易見的方法你都試過了。那就隻能借錢了?我們能向誰借呢?隻有一種可能,向曙東的遺孀—馬洛娃借!”
王曙亮搖搖頭,表示懷疑:“數目很大,我想不太可能~~~”
孟欣無比詭異地看了他一眼,用一種冷到發抖的語氣說:“如果她死了呢?”
“這筆遺產就歸我們接手。換句話說,哥哥的遺產將由我、曙明、王婷和她的女兒許飛虹平分,那是哥哥之前的遺願。”
“遺產會歸我們~~~”孟欣緩緩說道。
“你想怎樣?馬洛娃還要好一些,比較單純,甚至有些愚蠢。可她身後的那個哥哥可不好對付,簡直就是一個混江湖的老油條。”王曙亮提醒她。
孟欣有些不耐:“當然不能。所以我們要對付的不是那個女人,她完全在她哥哥的掌控之下。我們要對付的是掌控她的那個男人。”孟欣的臉上突然現出微笑,但這微笑逐漸變得僵硬。
一時,房間的空氣凝重起來,似乎有什麽東西飄過房間,一絲寒氣,一個驚人的念頭從房中倏地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