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色的玉佩晶瑩剔透,饒是這昏暗的屋子也以難掩住它的光華。

黑暗的角落中,一隻枯瘦如柴的手掌慢慢探了出來,輕而易舉的便將那玉佩牢牢的攥在了手中,又無聲無息的收了回去,仿佛從來沒出現過一般安靜。

“謝主子信任。”影子的聲音嘶啞的猶如沒塗油的齒輪一般,聽起來異常刺耳。

白子軒眉頭皺了起來:“去做事。”

什麽時候影子也會對他說謝謝了?

這不是他的性子,感覺……好奇怪!

角落裏一點聲息都沒有,也依然看不清任何的東西,可白子軒的眉頭卻越來越緊:“為何還不去?”

“屬下在等主人的命令。”影子將那血色的玉佩放入懷中,帶著詭異的笑容從陰影處走了出來,頗為貪婪的站到陽光下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很久,沒有這樣放鬆過了。”

白子軒的臉色有些難看:“你是什麽人?”

“公子,我是影子,難道你不認識我了嗎?”影子恭敬的說著話,同時抬起手臂,將頭上戴著的黑色的鬥篷摘了下來,露出了裏麵銀白色的麵具。

“你到底是誰?”白子軒的聲音有些沉重,身上殺氣四溢。

事到如今,如果他還沒有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就是傻子了。

他自己最信任的影子,竟然是別人的影子,而不是他的?!

好諷刺的事情。

他還可以信任誰?

亦或者,誰都不能相信?

“公子心中有數,何必多問?”影子摘下那銀白色的麵具,露出毫無血色的麵容:“十年了,終於重新感受到了陽光是什麽感覺。”

他閉上眼睛,有些貪婪的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臉上露出一絲如釋負重的感覺:“影子辜負公子多年的信任,望公子見諒。”

“什麽時候的事情?”白子軒嘴角微翹,眼中卻有著說不出的苦澀與哀傷。

十年,他總共才在這世上存活了兩個十年而已。可他用心培養的手下,竟然是別人派來的。那種諷刺的滋味,誰能理解?

“一直便是!影子是陛下精心培養的影衛,一直不為人知的影衛。”影子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自豪的光芒。

“原來是那個老匹夫派來的臥底,我真是低估他了。”白子軒自嘲一笑:“原來從那麽多年前他便開始防備我……”

影子搖頭:“陛下原本是打算要我輔佐公子,卻不曾想到發現公子竟然有如此大的野心。”

“輔佐?”白子軒譏諷的看著影子:“這樣的蠢話誰會相信?若真是要輔佐我,難道你還會隱藏身份?”

“若是不隱藏身份,影子還是否還能得到公子的重用,成為您手下的第一人?”影子淡淡的開口:“公子對影子恩重如山,影子今日亦不會與公子為敵。這手令是陛下交代給影子的最後一件事情,待到做完後,影子便與陛下再無瓜葛。到時再回公子身邊,任公子處罰。”

話音剛落,影子便雙膝跪地,恭恭敬敬的對著白子軒磕了三個響頭,轉身欲走。

腦後,勁風呼嘯而至,影子一個側身躲開,卻沒有進一步進行攻擊,反而恭敬的向後退了幾步:“公子昨夜迷藥未清,剛才的茶水中又早已被屬下下了軟骨散,屬下勸公子還是多做休息為妙。”

“你今日是故意陷害我的?”白子軒咬著牙,眼中滿是怨毒的神色。

原來影子早就知道昨天的事情,可是卻一直不曾提醒過我分毫。這便是我對他的恩德所獲得的回報嗎?

嗬嗬,真不愧是那個男人培養出的手下,和他一樣無恥!

“屬下不敢。昨日不過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帶著幽影宮隱藏在宮中的手下出城演練而已,其餘的事情一概不知。”影子恭恭敬敬的說完,繼續向著門口走去:“公子若是肯現在收手還來得及。不如……”

“不如殺光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混蛋。”白子軒左臂輕抬,一束銀針從袖中躥出散開,對著影子爆射而去。

影子的身影瞬間消失,再度出現時已經是在白子軒的身後:“公子,得罪了。”

歎息過後,影子扶住了被他敲暈的白子軒,將他平放在了地上,對著還站在一旁看熱鬧的侍衛說道:“照顧好公子,我去向陛下複命。”

“是!”剛才還一副痛哭流涕模樣的侍衛早已變得無比嚴肅,仿佛與剛才那個窩囊的侍衛是兩個人一般。

影子讚賞的看了一眼這個侍衛,暗自點了點頭:這小子,有前途,和我一樣無恥會演戲。看來自己也是時候培養一個接班人了。畢竟,自己是要打算和公子同生共死了。不,是自己必死,盡量保公子活著才對。

公子如此恨他,定然不會放過自己的吧?

影子有些傷感的看著昏迷中依然眉頭緊蹙的白子軒,心裏有些難受。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十多年前的白子軒不過是個剛被高人收養的小孩罷了,可那時開始他便裝作受傷的模樣被白子軒“所救”,接著更是上演了一處報恩的老套戲碼,又安排了幾個劫匪做戲,成功的騙取到了白子軒的信任。

一直欺騙這個相信自己的孩子,影子也非常的內疚,可命令就是命令,他又怎麽可以暴露自己的存在而使得白子軒落入其他人的手中?

他太了解陛下了!

隻要他敢說出實情,那麽他的任務便失敗了。那時不止是他將會被鏟除,而且白子軒身邊埋藏的影衛也會換成別人。他不知道到時派來的人還會不會像自己這樣心疼這個從小就不斷吃苦受罪,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苦難的白子軒。

所以,他便努力的隱瞞著一切,隻為能夠親自保護他。

直到,他長大!

直到,今日!

可是,終究還是隱瞞和欺騙了。不是嗎?

依照白子軒的性子,肯定不會原諒他這個背叛者。所以,自己死早已是注定的了。

一個不被主人信任的手下,活著便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沒了意義。還不如,就這樣痛快的死去、解脫!

至於皇上多年的栽培?

他自問,已經為了皇帝做了不少,該還的都還清了。

自己剩下的時間與性命,便屬於公子吧。

想起當年白子軒將他視為真正長輩時的眷戀與依賴,影子就很想狠狠的扇自己幾個耳光。他利用了白子軒多年的信賴,騙取到了掌握幽影宮所有力量的那枚手令。可以說,因為他立場的轉移,間接的害的白子軒投注了十年心血才建成的幽影宮化為烏有。

他,是個罪人!

“屬下拜見陛下。”影子麵色沉重的跪在皇帝麵前,將那枚血色的玉佩遞到皇帝手中:“屬下願交付幽影宮全部勢力,保公子一命。”

皇帝歎息:“子軒也是朕的兒子,朕豈有不疼之理?可是以他的傲骨,你覺得在這一切發生後,他還會選擇苟且偷生不成?”

影子沉默了下來。

被太子殿下如此報複,以白子軒的傲氣,自然寧願選擇戰死也不會投降。

可是……

影子就是不舍得讓白子軒就這樣……

他才二十多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怎麽可以就這樣死去?

皇帝歎了口氣,整個人瞬間像老了幾十歲一般,原本挺拔的背脊都佝僂了起來:“太子怎麽說?”

“太子殿下說一切聽陛下安排。”

“哼!聽朕安排?他早已將子軒逼上了絕路,聽朕的安排還有什麽用?”皇帝臉色鐵青,將桌子拍的當當作響:“如果不是為了那個女人,他又怎麽會用這等下三濫的招數報複自己的親弟弟?說到底,都是那個白憶瑤將朕的孩子害了。”

可不是那個白憶瑤麽?皇帝暗惱著:白子軒是為了她才造反的;林紫荊是為了她才資助白子軒造反的;翎凰更是為了那個女人數次暗自改變了計劃,擅自報複了自己的親弟弟。

好好的皇城就因為這個女人亂成了一鍋粥,都是那個女人的錯。

皇帝越想越怒,最後直接拍案而起:“來人,吩咐影衛動手,殺了那個女人,製造成暗殺的假象!這等禍水,留在世間隻會貽害百姓。”

“誰敢?”原本緊閉的房門猛的被人推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大步跨了進來,帶起一陣陣的煞氣。

皇帝原本暴怒的神情變成了驚呆,死死的盯著眼前的這兩個人,一臉的不可置信。

他們怎麽會在一起?而且,還沒有打起來?

這不可能!

皇帝暗地裏對著自己的大腿狠掐了一把:“唔……”

挺疼的!

竟然不是做夢?邪門了!

“父皇,你想要對付憶瑤?”翎凰的臉色很難看:“你答應過兒臣不會傷她分毫。”

若不是如此,他怎麽可能會和他的父皇這般胡鬧,答應他繞這麽大個圈子除掉白子軒的幽影宮?!

“那女人分明就是紅顏禍水,你莫要被她迷了心智。”皇帝不依不饒,絲毫不為所動。笑話,一張冷冰冰的臉就想讓他收回成命?是不是太過兒戲了一些?他難道不知道自己經曆過多少風浪才坐穩那張龍椅的嗎?

“是嗎?”翎凰冷笑了起來:“那倘若兒臣非她不可,一定要與她在一起呢?”

皇帝生硬的開口:“不可能!朕不答應,你能如何?別忘了,你是朕的兒子,也是朕的子民。朕的命令,你敢不從?”

“那麽,就請陛下收回兒臣的一切好了。從這一刻起,我不再是這個國家的子民,更不是這個國家的太子。”翎凰深吸了口氣,抽出了腰間的令牌,丟到了地上,轉身便向外走去。

“做了這麽多,不過是想要她有個安穩富貴的生活。既然這一切隻會害了她,兒臣倒真的想隨了她的願望,陪她一起流浪天涯,隱居山穀,做一對神仙羨慕的美眷。”翎凰笑著,眼中帶著一股釋然。放下,真好!

皇帝傻了,影子傻了,白子軒……

好吧,他承認,他心中受了震撼。他一直都想與翎凰爭個高低,甚至為了保住那個位置而放棄了讓芷萱當皇後的決心。可最後呢?

他竟然還不如翎凰想得開,真是……

可笑!

“翎凰,我輸了!”白子軒閉了閉眼。他終於知道,為什麽直到最後憶瑤也不肯選擇自己了。他,真的不如翎凰。

拿得起,放得下,是為大丈夫。他,還配不上這三個字。

原來,為了心愛的女人,真的能夠甘心放棄一切。包括至高無上的權利,也包括榮華富貴。

白子軒將目光放在了還跪在地上的影子身上:“影子,我是否還是你的主子?”

影子頓時一陣激動:“自然是的!”

“好!我為你下的最後一個命令:竭盡幽影宮全力,保護白憶瑤。從此之後,幽影宮隸屬白憶瑤指揮,再無二主。”簡單的一句話,便完成了國家第二大勢力的權利交接。白子軒的魄力,在這一刻終於完全的展現了出來。

“遵命!”影子站了起來,對著皇帝恭敬的施了一禮,轉身走了出去。

這一刻的他,早已不懼皇帝那殺人般的眼神,心中,隻剩下了白子軒最後的命令。

雖然,最終也沒能保住公子,可還能完成他心中的夙願,也未嚐不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影子激動的攥了攥拳,身形速度頓時提高了一倍不止。

“你們,真的是朕的好兒子。”皇帝氣的不住的哆嗦,看向白子軒的眼中滿是心疼:“你竟然為了那個女人甘願讓出幽影宮?”

“總比落在你的手中強。”白子軒臉上帶著解脫般的笑容:“現在的我,當真已經無所畏懼。你又能奈我何?”

“你這樣隻會讓她死的更快。”皇帝的聲音陰沉的可怕。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白子軒怎麽會忘記這樣的道理?

可既然他敢將幽影宮交出去,自然就有著他自己的自信:“忘記我剛才說的了?再無二主!隻要憶瑤有什麽意外,幽影宮便會立刻解散,消失的無影無蹤。想必幽影宮的隱藏手段,陛下應該很是了解吧?”

白子軒得意的笑著,看著皇帝越來越難看的老臉,心中一陣暗爽:即使我最終也沒有搬倒你,可我依然很開心。

看到你不好,我便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