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待韓筱秋
許默山從冰箱裏拿出兩瓶礦泉水,一瓶遞給我,擰開瓶蓋喝了幾口才繼續說:“一開始我以為筱秋是真的挺喜歡我的,也的確挺想照顧她,總覺得她太脆弱了,好像一陣風就可以把她吹倒。我陪她一起上自習、一起吃飯、一起參加社團活動,倒也一直相安無事,也可以說是過得挺開心的。可是很快,問題就出來了。”
我緊張道,這種感覺像是在看美國大片:“怎麽了?”
許默山皺皺眉,歎了一口氣:“筱秋她其實是一個很偏執的人,其實我不應該這樣說她,畢竟死者已矣。但是她當時的確太不正常。好歹我也是學生會的副主席,平日裏總得不少女生打交道,每次筱秋看見了,就疑神疑鬼地懷疑那個女生暗戀我想要把我搶走,要我交代清楚那個女生的來曆,不交代清楚不許我和她說話。一次兩次我以為她是吃醋,還覺得挺可愛,可是後來,我就漸漸發現事實遠比我想象的複雜。”
我不敢亂下定論,但還是憑著我看小說的經驗,小心翼翼地問:“她這是……占有欲?”
“嗯?也可以這麽說。”他眼中閃過幾分沉痛,才複又開口,“她變得越來越疑神疑鬼,每晚睡前必定要我給她打電話,有一次我忙的晚了,忘記了時間,手機又恰好沒電了,她就一遍遍地打給我,甚至打電話給我宿舍的哥們問我是不是在宿舍,我這才發現居然有二十六個未接電話。”
我目瞪口呆,著實怔了一下。
“我宿舍裏的兄弟們都笑話我是‘氣管炎’,這倒也罷了。”許默山的臉色有點泛紅,眼神也有點不自然,“她還主動……主動……”他複雜地看了我一眼,轉過頭又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
看著他喉結滾動的樣子,我似乎也有點口渴,也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都說到這地步了我如果還不明白,那幾百本言情小說也都白看了,我的上百萬字也都白寫了。
“就是在那天,我對她提出了分手。”他微微歎息,應是十分不忍,“她大鬧一場,在旅館裏指控我,非說是我變了心,要拋棄她,逼著問我那個第三者是誰。我說根本沒有第三者,她不信,大哭大鬧,簡直瘋狂。”
許默山的眉頭緊皺,形成一個明顯的“川”字:“其實我看著她這樣,其實心裏也不好受,卻不知道怎樣去拒絕一個女孩子才能做到不傷人,這時候,她卻昏倒了。我那時第一次體驗到那種渾身冰涼的害怕,特別後悔,怎麽就忘了她是個有嚴重心髒病的女孩子,不能受強烈的刺激。我背著她打車到醫院裏,在外麵等著醫生檢查了好幾個小時,我才知道原來她的心髒病其實並不嚴重。”
我失聲,顯然沒想到還有這一層:“並不嚴重?什麽意思?”
“房間隔缺損,三尖瓣中度關閉不全。這種先天性的心髒病其實很容易治療,很多人一輩子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心髒病照樣活得好好的。而且手術的成功率也很高,在上海對這方麵的專家來說,這種手術的成功率甚至可以達到100%,而且費用也並不高。”
我驚訝地望著他。這種病我當時寫小說查資料的時候也好像隱隱約約地接觸到過一些,但是當時並沒有注意,這麽說,韓筱秋的心髒病應該是沒什麽大礙的?那怎麽會……
許默山很快給了我一個解釋:“我就很奇怪,她既然心髒沒有多大的問題,身子怎麽會這麽虛弱?她從來不做激烈運動,新生軍訓也沒有參加,有時候在太陽下曬得太久麵色都慘白得嚇人。醫生告訴我,這些……應該是她的心理問題。”
我輕輕地抽了一口氣——果然如此。
“我想打電話給她的朋友,想問問她的心理上到底有什麽問題。可是手機拿在手裏,竟然發現自己不認識她任何的朋友。雖然我認識很多直係學妹,但是同學,卻也不一定了解她。雖然知道這樣不對,我還是翻了她手機裏的電話薄。讓我吃驚的是,她手機裏居然隻有兩個電話號碼。”
事情變得詭異,我感覺這個故事已經從美國大片進化成了日本的懸疑片,吞了吞口水,問:“其中一個……就是你?”
“是。”
“那、那另一個呢?”
“儲存的名字是院長,我按照那個號碼撥過去了,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孤兒院。”
我眉心一跳:“孤兒院院長?”
“嗯。我就去找了那個孤兒院的院長,她是個已經快年過五十的婦人,姓韓,她說自己其實是從小看著筱秋長大的,筱秋也是跟著她的姓。她一聽說我是筱秋的男朋友,就把她所有的情況都告訴了我。”
韓筱秋從小是因為心髒病而被父母遺棄在孤兒院門口。也是因為心髒病而從小沒有機會被好心人家收養,於是一直在孤兒院長大,依靠國家和社會的補助,直到18歲成年考上了同濟大學,才離開。也是因為從小直到自己是因為被父母拋棄而在孤兒院長大,韓筱秋的性格比同齡人要較孤僻得多。一開始她在孤兒院裏還有幾個玩的比較好的小夥伴,但是漸漸地,看著一個個小夥伴被別人領養走,自己卻依舊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她就變得不愛和同伴玩在一起,學會了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也許,就是因為從小見證了太多的分離,筱秋變得患得患失,得到的也總是害怕失去。她對許默山陷入這樣的瘋狂,也許也隻是因為害怕失去。
許默山又歎了一口氣,今天他似乎一直在歎氣,一點都不符合他平日裏的性格。我想,韓筱秋就算不是他心頭的一顆朱砂痣,也是他心中難以割舍的一個遺憾。他說:“韓院長拜托我要好好照顧筱秋,知道了這些,我怎麽能把筱秋往外推?我就打定了注意幫她一把,至少幫她總自己的世界裏走出來。沒想到這時候,我爸發現了我和筱秋的交往。他當然是大發雷霆,言辭激烈不允許我和一個有心髒病的女孩在一起。”
我想起了當時霍小西找到這些照片時說過,許氏地產的董事長曾經調查過,所以那些照片都是現成的。其實也可以理解:天下哪個父母願意自己的兒子娶一個有心髒病的女孩?萬一無法生育怎麽辦?可是這樣對韓筱秋來說,無疑又是一場傷害。
“我告訴我爸,這個心髒病很容易治,不會有問題——我是真的心疼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她從小是受到了多少傷害,才會變得那樣偏執?爸說,那就給她治好了,兩個人再分手。我說當然要給她先治好了再說,分不分手到時候再說。那時候我血氣方剛,言辭也很激烈,我爸幾乎都要被我氣死,幸好我媽在一旁勸著,才不至於鬧僵。”許默山又揉了揉我的頭發,輕聲道,“當時的確太年輕了,不知道吵架並不能解決問題,隻會把問題鬧得更嚴重。”
我默了默,沒有再催他。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遠比我寫的《許你天長地久》現實得多。我筆下的許默山太萬能了,能近乎完美地處理幾乎任何事情,而我眼前的這個男人,是鮮活的。他曾經也血氣方剛,初生牛犢不怕虎,也有和權威的父親鬧矛盾的時候。
許默山平靜了很久,才垂著頭苦笑:“再後來,我沒想到,不同意做心髒手術的人,反而是筱秋自己。”
我心裏一震。這又是出乎我意料的一個事實。
許默山的眼裏第一次真正地外泄出一種濃濃的悲傷,我被他感染了,眼前似乎浮現出他所說的一幕幕場景,鮮活而淋漓:“她抱著我,一遍遍地問我,是不是隻要她動了手術康複了,我就要離開她。我隻好一遍一遍安慰說我不會離開她的,可是她就是不信,甚至讓我寫保證書。我不得已,隻好寫下保證書,保證我許默山不會離開她。沒想到,在我寫下保證書之後,她還是不肯動手術,假設各種荒謬的情節,什麽萬一醫生手抖了一抖,手術失敗了怎麽辦?甚至還說醫生被我爸買通了,要在手術上置她於死地……”
我的心也糾結地厲害,似乎能夠感同身受那一種偏執的情感。忽然腦中好像被什麽擊中了一般,有什麽東西隱隱約約地浮現在腦海,“啊”了一聲。
畢竟我不是韓筱秋,不敢亂斷言她的想法。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出來,但還是在許默山鼓勵的眼神下猶豫著開了口:“會不會……是因為這麽多年,心髒病一直都是她的依賴?我是說,這麽多年來,其實心髒病本身就成了她的朋友?她從來都是一個人,心髒病卻是和她相依為命,從來不曾拋棄她。她無法想象自己有一天突然痊愈了會怎樣,如果痊愈了,也就意味著連病魔都拋棄了她……所以她不敢動手術?”
許默山哭笑不得地看了我一眼:“你想太多了。”
“……”
“不過除了她本人,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麽想的,也許,真的是你說的這種也說不定。”他的臉色很不好看,我注意到他握著礦泉水瓶的指節也有點發白,“她陷入偏執,太深了。我本來還想帶她去谘詢心理醫生,可是她一看到辦公室的門牌,就嚇得落荒而逃,甚至忘記了平日裏,她從來不敢做劇烈運動。”
“後來我想了很多辦法,找到了很多做了同類手術並痊愈了的生活地很好的病人,帶她一一去拜訪,開導她,她似乎總算慢慢放寬了心,決定動手術。”
我張開雙臂給了許默山一個輕輕的擁抱——那一刻我特別想擁抱他。也許也有點嫉妒,畢竟韓筱秋曾經擁有許默山全部的溫柔。
許默山的身子僵了僵,也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放開我終於微微一笑:“手術很成功。”
我稍稍鬆了一口氣。
“出院的時候,我聽到醫生笑著告訴她,沒有心髒病了,以後要好好鍛煉身體,不要讓自己這麽弱不禁風了。她很靦腆,但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可我分明看見她在低頭的時候掉了一滴眼淚,她沒有哭,可是那滴眼淚掉的是真的傷心。”
“心髒病康複之後,我們繼續在學校裏交往。我明顯感覺到她的心境好了許多,不再那麽纏著我,看著我和女生說話,也不會逼著我打聽出她人的全部消息,我也總算慢慢放下了心。恰逢大四,我也忙著申請英國的大學,本來我還在糾結要怎麽告訴她她才能夠接受,如果她不讓我去,我也許會留下來直接工作也說不定。這時候——她卻主動提出來要和我分手。”
我覺得自己的小心髒不停地在挑戰負荷極限。雖然明明隻是一個故事,可對我來說,因為故事的主人公之一是許默山而讓我一直處於惴惴不安中,情緒隨著情節的起伏跌宕著。
“對,我當時差不多就是你現在的這個表情。”許默山無聲地笑了笑,“筱秋到那時才告訴我,她一開始找我做男朋友,其實是利用了我。她一開始隻是想要找一個男朋友來氣宿舍裏欺負她的女生,因為聽到舍友們討論說,許默山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隻可……咳咳,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總之,她很平靜地向我道歉、道謝,我也總算鬆了一口氣。我們就這樣和平分手了。”
我也鬆氣:“她總算是想通了。”可以放心地好好地灌一口水。
“我去了英國之後,也沒有怎麽聯係,本來是7月份回國的,有點事在英國多耽擱了幾個月。沒想到回來之後,有一個哥們告訴我,她兩三個月前出了車禍去世了。當時,我覺得非常難受——如果我早點回來,也許還能見到她最後一麵。筱秋她其實是個很可憐的女孩,上天對她其實這樣不公平,她的心髒病剛好,她剛剛能像正常人那樣接受生活,卻又在這時候被剝奪了生命。”
作者有話要說:霸王的,姑娘們,出來吧,留個言也好啊,吱一聲~%>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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