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朝的氣數和活力都要被耗盡了,就像我的身體,都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忽必烈躺在床上,默默地想著。
太子真金是他花了巨大的心血培養的接班人,如今卻英年早逝,對已經年過70歲高齡的忽必烈是一個相當沉重的打擊。
“真金是個好孩子,如果活著,會是個守成治國的好皇帝,朕把打下來的江山交給他會很放心。”兩行淚珠順著忽必烈的眼角流了下來。
“蒙古人這些年來用鮮血生命換來的成就,卻在這短短幾年內被一個漢人小子輕輕抹掉,許漢青,著實可恨哪!”這位老皇帝想到此不由得握緊了拳頭,種種畫片紛遝而來,走馬燈也似的在眼前晃動不休。時而是父親、兄長那威嚴自信的神情,仿佛在責備他不能保有祖業;時而是那些戰死在沙場上的蒙古軍兵的身影,一個個滿臉鮮血,身上全是刀槍箭矢,向他們的大汗責怪,怪他不能領著蒙古人攻伐天下,反而連原本的土地也保不住。
想著想著,忽必烈隻覺得又急又怒,腦袋裏卻又混亂一團,想不出什麽好辦法。嘴裏喃喃自語道:“我死之後,蒙古人誰能撐住大局,來對抗越打越強的光複軍呢?”
……………
百多騎兵風一樣地刮過原野,直向大都城飛奔。馬上的騎手都滿臉灰塵,十分憔悴,一看便知道是晝夜不息,長途跋涉而來。
伯顏身著普通的士兵裝束,陰沉著臉,一路上打馬急行。
大都被破,真金太子戰死,忽必烈染病。這一係列的噩耗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讓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大都。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形勢會急轉直下,難道許漢青真的是神仙不成,每一步都算得如此細致準確。”伯顏微微眯著眼睛,苦苦地思索著,“許漢青不過三十,哪裏來的眼光和見識,行事作戰都好象算過一般精確,絕無錯漏。縱是戎馬一生的名將,也有出錯的時候,他到底是人,還是鬼神,或者真是得到了仙人的幫助。”
“難道長生天不再眷顧蒙古人了嗎?連英明神武的陛下也會倒下,此次秘密急召,莫非是要安排身後之事不成?”伯顏胡思亂想著。
真金太子去世,有資格被確定為皇位繼承人的主要有四個人,一是忽必烈的幼子那木罕,二是太子真金的長子甘麻刺,三是真金太了的二子答麻刺八刺,四是真金太子的三子鐵穆耳,也就是後來的元成宗。根據蒙古族“幼子守灶”的傳統,那木罕雖然有資格繼承皇位,但他本人因為曾寄希望於繼位,並因此受到忽必烈的尖銳批評,已經被忽必烈所疏遠了。所以他作為忽必烈繼承人的競爭性就大大減弱了。
而根據漢族的皇太子繼承製,有子立子,無子方能立弟。所以,三位皇太孫的可能性最大。忽必烈對這三個皇孫都很喜歡,而且這三個人能力都很強,忽必烈心目中到底選擇誰作為繼承人,這真的很難猜測。
況且作為皇帝家事,立儲之事,稍有不慎,便是一場殺身大禍,由不得伯顏不仔細思量。
“到了大都,得與朝廷重臣玉昔帖木兒、完澤、不忽木、阿魯渾薩理、賽典赤伯顏等見見麵,看看他們的意思。”
…………
忽必烈並沒有住在大都城內,或許是睹物傷情,他把臨時行宮設在大都城外的軍營之內。
望著形容枯槁的忽必烈,伯顏知道這位老皇帝的時日真的不多了,大都被破、太子戰死對這位老人的打擊太大了,哀莫大於心死,心病是無法醫治的。
“伯顏哪!”忽必烈強打精神,笑著說道:“前幾天,掌管天文曆法的官員,忽然發現紫微垣裏有彗星出現,放射出幾尺耀眼的光芒,他們說這很不吉利,可能是我即將死亡的預兆。”
“陛下,天空自然有風雨雷電,人間自然有英才人物,地上自然有江河湖泊,河流上自然有航船和船槳。天地萬物,都不完全是自然生成,還要借助人力,才能完成。此等虛妄之言,陛下不可相信。”伯顏不以為然地說道。
“生老病死乃是規律,對此朕並不擔心。”忽必烈微微點了點頭,“朕擔心的是百年之後,大元的江山和基業。聖武皇帝成吉思汗,接受上天偉大的使命,開創了統治華夏的興國大業,我的子孫們能接過這副重擔,延續開國皇帝創造的萬代基業嗎?”
“陛下英明神武,皇孫也能力出眾,陛下不必為此擔心。”伯顏籠統地說道。
“嗬嗬,朕知道你的心思。”忽必烈苦笑著擺了擺手,“天不假年,朕知道時日無多,已經派人急召鐵穆耳返回了,你、不忽木、月魯那顏三人乃是朕選定的接受遺詔、托孤之人。”
“陛下,長生天定能保佑陛下身體康複。”伯顏急忙跪倒在地,磕頭泣道。
“起來,快起來。”忽必烈伸手示意道:“咱們蒙古人的膝蓋可不是那麽軟,何況你還是朕的左膀右臂,股朧之臣。”
“朕今天想和你說說大元今後的戰事。”忽必烈等伯顏坐下後,問道:“你也不必虛言欺朕,朕就想聽聽你的肺腑之言。”
“陛下,”伯顏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如今我大元雖然還占據著大片土地,統治著萬千百姓,然疲態已顯,而江南經許漢青治理整頓,團結一心,已經不是短時間內所能圖之。”
“你不必說話含糊。”忽必烈微閉著眼睛,淡淡地說道:“我大元就象一個身染重病的壯漢,如今非但不能平定江南,連自家的東西想保全也要費盡力氣。”
“朕這些日子在床上看了很多許漢青的治國之策,確實很有見地,但是要想在我大元實施,卻困難重重啊!”忽必烈無奈地歎了口氣。
“許漢青拉攏民心的手段,無非就是削減關卡,鼓勵工商,降低賦稅和分無主之田給流民等。這些手法,大元朝做起來更方便。黃河以北,荒蕪田地遍野皆是,流民更是多得如春天裏的野草,倒下一茬接一茬。如果將分在諸宗王、貴族、大臣名下,已經荒蕪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野地劃一部分出來,招募流民前往屯田,國家借給農具和種子。這樣,幾年之後,地方上治安會越來越穩定,糧食、稅收,也不像目前這麽嚴重。”忽必烈自顧自地說著,“大元朝廷是靠著各族精英擁戴,皇帝才能做得安穩。在北方外患未除的情況下貿然削減貴族手中土地,為了一些流民而得罪精英,明顯得不償失。一旦關內諸侯被惹急了也和塞外諸王一樣起兵反抗,動亂一起,許漢青便能坐享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