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②外屋:以前東北的房子裏都有炕,燒炕的爐子都在另一個屋裏,要到院子裏要經過這個屋子,一般叫外屋或外屋地。

十八

獵戶張的家就在青山腳下。正月十五這天晚上他駕著馬鹿爬犁①正匆匆忙忙地往家趕。忽然在路上看見一團黑影,開始還以為是什麽受了傷的野獸,慢慢走過去一看,發現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隻是已經凍得渾身僵硬了。獵戶張試了試他的氣息,覺得還有的救,就從裝得滿滿的爬犁上丟下兩頭剛打的梅花鹿,把那人放到了爬犁上。

獵戶張六十多了,有個養女十九歲,叫琴兒,名字是獵戶張給起的,因為撿到琴兒那天,他在山裏打了好多的黑琴雞。琴兒生得很俊俏,烏黑的辮子,瓜子兒臉,柳葉兒眉,杏核兒眼,典型的東北大姑娘。

已經很晚了,獵戶張還沒回家,琴兒正著急。聽見門響,她趕忙迎了出去。

“爹,你怎麽才回來。”這時她看見獵戶張身上背了個人。

“快!琴兒,去把澡盆裝滿涼水。”

琴兒習慣了獵戶張隔三岔五地從山上救些迷路的人回來。也沒多問,就很熟練地把木澡盆搬進屋裏,放到地上,然後灌滿了涼水。見獵戶張開始給那年輕人脫衣服,琴兒轉身出去給馬鹿卸爬犁了。

等琴兒收拾好院子進屋,獵戶張已經把全身□的年輕人放進了澡盆裏。獵戶張正在看年輕人的貂皮鬥篷,“這可都是上好的貂毛啊!做工也是一流的。他是誰呢?這細皮嫩肉的不象是會進山的人啊。”琴兒抱著剛扒下來的衣物去外屋②洗衣服了。

過了將近兩個時辰,年輕人的身上緩出一層冰殼。獵戶張和琴兒小心翼翼地把冰殼取下來,又活動了一下他的手臂,看已經軟了,就把他從水裏撈了出來,然後用手巾把他擦幹,再用棉被卷上,放到炕上。琴兒把地上收拾完了才想起來,“哎呀!爹,我都忘了,今兒是元宵節,我去鎮裏的燈會買了元宵。忙到現在咱倆還沒吃飯呢。我現在去熱菜煮元宵。”

孟清明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他強撐著身體坐起來,想要下地。剛站到地上,隻覺得雙腿一軟,就摔倒了。一個女孩兒跑進來,扶著他坐到炕上。

“你怎麽能下地呢?快躺下,我去給你盛碗粥。”

“你等一下!這是哪裏?你是誰?我怎麽會在這兒?”

“我叫琴兒,這是我家。你昏倒在山上了,差點兒凍死,是我爹救了你。”

“我昏了多久了?”

“兩天。你先躺下,我去給你盛粥。”說完琴兒就出去了。

孟清明覺得眼冒金星、四肢無力,他靠到牆上。琴兒端著粥進來了。孟清明接過來,默默地喝著。琴兒站在旁邊看,心裏想:他真俊啊!喝粥的樣子比女人還好看。

孟清明抬起頭,“你爹呢?”

“去鎮裏賣生皮去了。今晚能回來。”

孟清明喝完粥把碗遞給琴兒。她出去不一會兒,又回來了,兩隻手背在後麵。

“嗯……我叫你什麽呢?”

“我叫孟清明,你叫我清明就行了。”

“我叫你清明哥吧?”

“好啊。”

“清明哥,我幫你洗衣服時,在你貼身背的那個皮口袋裏發現了這個。”琴兒把手伸了出來,是索三爺給的那個手雷。在孟清明的的目光落在手雷上的一瞬間,他的心驟然緊縮了一下。

孟清明伸手接過來,“這個很危險。你不要亂動。”

“我知道,爹說會爆炸。那你為什麽還要帶著它啊?”

孟清明低頭擺弄著手雷,好象在自言自語,“這是……一個禮物。”

“禮物?誰會送這樣的禮物啊?!”

“一個殺人不眨眼又無情無意的人。”

“那你幹嘛還留著它啊?”

“因為總有一天,我會親手還給他的。”孟清明抬起頭,“我想睡會兒。”

“好的。”琴兒出去了。

孟清明很快睡著了,又夢見爹。爹黑著臉,不說話。孟清明說:“爹!你沒死啊?太好了。”他也不理。孟清明急了,過去拉他,他一抬頭,卻變成了被秦九爺帶走時回頭看孟清明的那個龍虎坡的崽子……

孟清明一下驚醒了,一身的冷汗。天已經黑了。聽見窗根兒下有人說話,孟清明下了地,往屋外走。沒走幾步,門開了,琴兒和一個老人進來了。

“清明哥,你醒啦。這就是我爹,大家都叫他獵戶張。”

“張大叔,謝謝你救了我。”

“嘿嘿。”獵戶張憨厚地笑了,“什麽謝不謝的。人哪能見死不救呢。你覺得身體好些了嗎?來,咱們進屋吃飯,慢慢聊吧。”

吃飯的時候獵戶張問孟清明:“你怎麽會昏倒在那條路上呢?我要不是著急回家想抄近路,是不會走那條路的。那附近經常有土匪出沒。”

孟清明苦笑了一下,“是嗎?那我到不知道。”

“你是哪裏人?家住哪啊?”

“我是青山鎮沙河灣人。現在已經沒有家了。”

“哎……”獵戶張歎了口氣,“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到處都是苦命的人啊。你在我這兒先好好養著,以後的事等身體恢複了再說吧。”

吃完飯,琴兒在刷碗,獵戶張在整理細皮,孟清明一個人在院子裏溜達。他抬起頭,看見天上的月亮又圓又大。

忽然想起有一次和索三爺一起看月亮。索三爺說:“哪兒的月亮也沒有青山寨的美。我娘以前說過,如果你思念什麽人的話,就看月亮。因為你心裏想的人和你看見的是同一個月亮。你隻要想著你們是在同一輪月亮下,你就會覺得你們離得並不遠。”

孟清明看著天上的月亮,想著那個人的音容笑貌;那個人的怒火衝天;那個人的喃喃細語;那個人的咆哮怒吼;那個人的情意綿綿;那個人的冷酷無情……想到指甲摳進手心裏。

琴兒打斷了他的思緒,“清明哥,你身體剛好一點兒,別在外麵吹冷風了。快進來吧。”

孟清明答應了一聲,進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