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章分為兩部分。一部分介紹一下煙岸閣的主要背景。(主要是兩個首腦人物)另一部分講了一下王紗涼女主小時候的一件事,那時的她就有些“陰險”呢。王德宗亦通過那事察覺到她意圖。當然,還有她小時候與煙岸閣兩個閣主的小交集。

(一)

層層疊疊的樹葉把陽光變成割裂,落下一地斑駁的光影。煙霧氤氳,更為這夏季蒙上一層迷離。

樹下,女子靜靜坐著把弄茶葉。身上的衣衫,和案上的茶葉一般青。紫砂壺漸次經過排在一起的茶杯,流淌出了碧波流光。這一招叫“關公巡城”,倒茶之法。再一招“韓信點兵”,女子更專注了神情,把茶水倒到甌底最濃部分,一點一滴,不敢有絲毫懈怠,以求濃淡適宜。

全部完成後,她把一杯茶遞給了一旁身著玄色衣裝的男子。

茶香作祟,煙霧亦作祟。男子拿著茶杯,像是陷入了亙古的回憶,神色遙遠得像隔了幾百年的光景。

“閣主?”女子不覺出言提醒。

男子仿若回過些神了,照女子事先說的那樣,拿起甌蓋先嗅茶香,然後輕啜了一口泛著清波的茶,道:“早就說過,阿青的茶藝,是甚好的。”

“如此,謝閣主的誇獎了。”

兩人交談幾句,女子便著手收拾茶具。待水汽集成的煙霧散去,男子似才真正清醒,望著女子清掃茶具的身影,竟輕輕歎了口氣。

……

猶記那一日,初夏。蛐蛐嘈雜的聲音宣告著黑幕即將降臨。她在那一刻被侍衛領著出現在他麵前,素裝、素顏。手中出了鞘的天淚劍,在琉璃燈罩下幻化出奪目的光彩。

“小女子特來呈上天淚寶劍。”朱唇輕啟,她淡淡地說。

她的父親——畫春堂堂主與他鬥劍,約定輸者當獻上隨身之佩劍。她的父親敗了。三天後,她走進父親的房間,隻見凝固的血從父親的胸口一直蔓延到屋門,與木門上褪色的朱漆一樣暗淡。案上,遺書上的字跡端正,說明了鬥劍的經過。一旁,天淚劍安靜地躺著,仿佛不知道主人已經離開。

“把劍拿回去吧。”他開了口,“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又豈能再要老堂主的劍?”

女子搖頭,“家父既與閣主立約,我若把劍拿回去,便是辱了他的誌潔。”

在那一刻,他的眼裏滑過了難以察覺的光。青衣女子,並不美麗。可她在說那句話的時候,劉海因風揚起,露出的額頭在燈火的映襯下,光潔無瑕、宛若皓月。

他把她留了下來。她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被殺。他承諾為她找出真凶,但前提是她要留下。表麵上,他說是因為知道她精易數、懂八卦、善茶道,甚至連南疆異術也懂得不少。

她答應了。他,穆疏塵,煙岸閣的閣主,年紀輕輕便把一個小派發展成如今的摸樣。她相信他有能力幫她報仇。娘死後,爹便疏遠她,隻醉心於武術,從未管過她。畫春堂也就此沒落。現在父親死了,她更是不知何去何從。那麽,就留下。她停住了轉身離開的步伐。

“若所記不錯,姑娘叫‘沈若青’?”

“嗯。隻是……閣主難道不擔心我心懷怨恨,會伺機為父親報仇?”

“那麽,這算是我跟我自己,跟沈姑娘打了個賭?”

沈若青終於抬了眼,看見眼前男子的雙眼平靜深邃,沒有一絲波瀾。讓人猜不到其心中所想。“若你輸了,可再無翻身之地。”她揚了眉,仿佛來了點興趣般問道。

“我穆疏塵,從未輸過。”玄衣男子,嘴邊有著傲世的笑。

最後,他在閣中所有人的注目下,封她為煙岸閣副閣主。他也讓她保留了天淚劍,言既然天淚屬於煙岸,她為煙岸閣副閣主,便理當使用天淚劍。

他為她請了名叫“柳欺如”的乖巧侍女。他還為她建了座庭院,取名曰“青居流芳”。樸素典雅、毫不浮華,也正合她的心意。屋裏檀木桌上擺了整整一套茶具:玉書、潮汕爐、孟臣罐、若琛甌……

淡然如她,也不禁愣了片刻。收拾完家中細軟,沈若青搬來了青居流芳。當晚,推開的雕花木窗引來了如華的月光。對麵樓閣之上,有女子穿了鮮紅的衣裳,看著自己,巧笑嫣然。沈若青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便移開了視線。

次日,紅衣女子亦出現在議事大廳中,言語犀利,頗有威嚴。閣中之人對她也畢恭畢敬。其間,對煙岸閣尚不熟悉的沈若青出了紕漏,紅衣女子嚴厲地奚落了她,還發出她憑甚做上副閣主位置的質疑。隻是,聰明如沈若青,三言兩語便緩和了她眼角的冰冷。紅衣女子笑開,看向沈若青的眼含了幾分讚譽。也是之後,沈若青才知曉,紅衣女子名號“紅痕”,是煙岸閣殺手組織的領導者。

事後,穆疏塵道:“她叫紅痕,在大廳上那般不過隻是想考驗你,你別往心裏去。”

“嗯?”沈若青兀自一笑,“我好奇的倒不是這個。而是她……嗯……怎麽能對閣主你也如此無理?”

語畢,穆疏塵卻立刻沉下了臉,留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議事大廳。留下的一句話,從雙耳飄入、落在了沈若青心裏,然後仿若腐蝕了她的心般、讓她在一瞬間墜入惘然。——“如今你雖然貴為副堡主,也不是什麽事都該知道。”

走到門外,耐心候著的是侍女柳欺如。她的笑顏,給沈若青帶來了些溫暖。回去的路上,她猶豫了半晌,像終於鼓起勇氣般道:“姑娘,小如……聽見閣主訓你了……姑娘不要往心裏去,其實閣主是個好人呢,比如他就收留了無父無母的我啊。或許,閣主今天是心情不好……嗯,姑娘初來乍到,也沒什麽朋友,有什麽不開心,就對小如吧。”

柳欺如不知沈若青為人,不知她能否接受自己,說這些話,心裏帶了不少忐忑。沈若青亦察覺到她,看見她臉頰都紅了。還真是個可愛的姑娘……沈若青想著。“我沒事。小如不必擔心,是我多嘴了。寄人籬下,本該管好自己的嘴不是?”

“沈姑娘……”

“沒事,走吧。”沈若青隱盡了落寞,對她和藹一笑。

嗯……她對我笑了,這樣說來,她是接受自己了吧!柳欺如心裏一喜,開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像在為沈若青引路。

飲完茶,穆疏塵站了起來。算算時間,沈若青已在這裏待了兩年。隻是,她的神情永遠那般清淡。收複門派時,她才思敏捷、在兩派作戰時已能獨當一麵;平時在閣裏,她能恭敬地稱他“閣主”,恪盡職守地做著他吩咐的事……也許,再也找不到這麽好的副閣主了。閣中上下,從最初的不服到如今對她心悅誠服、畢恭畢敬。可是,除此之外,再無其它。表麵並不冷顏的她,待人客氣和善。但她的心裏和外在之間隔了道坎。仿若,一直都沒人能跨過的坎。

這或許跟她從小活得太辛苦太孤寂有關。可在穆疏塵的眼裏,終是以為她不肯放開。不肯放開,她父親的死與他有關……

“隻是……閣主難道不擔心我心懷怨恨,會伺機為父親報仇?”——當日他以為這句話隻是她的一句玩笑,如今他卻有些以為這句話就是她的暗示了。可是,她所做的一切於煙岸閣有百利而無一害。那麽,是不是她想在獲取我的信任、閣中上下的尊崇後,找準時機再下手?有了那樣的想法後,穆疏塵開始對沈若青有了試探。

隻是聰明如她,又怎會不知他的懷疑所在。但也正因為這樣,加之她不太好的性格,她的神色愈加淡漠。習慣了自己舔傷,自我安慰,並任由自己孤單的她,連對最和自己親近的柳欺如,也選擇了不說贅言。她不是不感激他,或是她。隻是,最不能跨出那道坎的,其實是她自己。

“閣主,都準備好了。”收拾完茶具的沈若青,緩緩轉過頭來。

“嗯,走吧。”穆疏塵說完,騎上了早已備在青居流芳外的馬匹

一絲光費力地從黑夜中掙紮出來,緊接著帶動其它光線魚貫而出。瞬時,霞光蔓延了整個天際,映得一路都是鮮活的紅。霞光裏,有兩人騎馬而行。略有落後的沈若青望著奔馳在紅霞中的穆疏塵,神色間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仿若看見,有另一個影子,與他交錯、重疊,分開,再重疊……如此這般,反反複複,無止無休。

---(二)

今日的事,對整個武林的格局都十分重要。羽烙山莊與新冒出來的小派煙岸閣聯手,欲一舉拿下百花樓。

百花樓是既做些妓院的勾當,又經營著賭坊之類的場所。它靠這些得到大量財富。它用大量金銀招納賢才,賄賂重要官吏……如此,百花樓在江湖上的地位越來越高,名聲越來越臭。

羽烙山莊派了少莊主李逸及其表妹樓飲素,隨行的還有樓飲素新收的丫鬟林月。

當時的煙岸閣,隻是武林中無數個雨後春筍中的一個。穆疏塵和沈若青是一同出來打理此事的。

行至京城,大家都扮作自遠方而來的商人,看著街邊眾多的商販,叫賣聲不絕於耳,眾人臉上就是裝也裝出了

隻是,林月深深低下頭,一點沒有平日的開朗活潑。沈若青見狀,略感奇怪。——什麽世麵都沒見過的孤女,到了京城看到繁華至此的景象,本應興高采烈、好奇不已才是。

感到有目光盯著自己,林月立馬抬頭,看著沈若青在自己麵前,便幽幽地說:“其實,我家本在京城的,爹娘得罪了權貴,這才……都被斬首……”說到這裏,她眼裏盛滿了淚水,似乎情緒隨時可能崩塌,“所……所以,我才這麽悲傷。沈姐姐,見笑了。”

這樣麽,沈若青心想,對林月似是安慰地一笑。隻是突然她又想到了什麽,表麵不露聲色,心潮卻起伏不已。我,並未問她為什麽傷心啊。那麽小的女孩,竟懂得察言觀色到這個地步?而且她一定要跟著樓飲素來此,莫非……她是什麽來曆呢?若然這些揣測成真,那麽她剛才關於爹娘的種種便是撒謊,這樣一來,她為什麽到了這裏會不開心呢?又或者,是我多心……心裏轉過許多念頭,沈若青也隻是把手搭在林月肩膀,淺淺笑著。

百花樓地勢隱秘。京城東門外的十裏坡每晚停著很多轎子,想去百花樓的人隻能先走到那兒去坐轎子。坐進轎子後,他們會被人蒙上眼睛,再由高手一路護送去百花樓。

而此刻一向沉穩的韓樓主驀地打破了一個茶杯,再抬頭。便看見有女孩款款而來。身上裝飾不多,懷裏抱著一把琴,半個月亮的形狀。

“不知華月公主大駕,小的有失遠迎,罪該萬死。”堂堂的百花樓樓主,卻對著比自己矮了半個身子的女孩,卑躬屈膝。

“呀,樓主,快快請起,我不過是個小孩,有些東西還是您教的呢,”女孩笑道,“沒有外人時,韓伯伯實在不用如此拘禮。”

“是……公主此番前來,有何指教啊?”

“我嘛……”女孩托起了下巴,看似無比天真,“父皇委派給我一個任務。可是韓伯伯你知道嘛,我的能力有限得很,這才想借你百花樓四衛士來幫我的忙。”

“可……可是公主……安然幫身擔護龍職責,不更是人才濟濟之地……”

“我就是想讓父皇以為我是獨立完成任務的嘛。找安然幫,不是就讓父皇知曉了。”女孩都起了嘴,“韓伯伯,我知道你最好了,訓練出的人才也最強了。現在國泰民安,你莫不是還擔心有人來侵犯百花樓嗎?”

“這……公主……難保不會有武林人士突然發難啊……”

“韓伯伯,你可知,父皇怕安然幫獨攬大權,馬上就要建立一個和安然幫性質一樣的幫派以削弱安然幫的勢力。到時候,我一定替您給父皇美言幾句。”女孩似笑非笑地望著樓主。

“公……公主。唉……罷了。”百花樓樓主終於無奈,遣來了百花樓的四衛士。

“韓伯伯,切勿告訴我父皇哦。”女孩臨走前,又對著樓主一笑,帶給他的卻全是不安。

一日後,煙岸閣和羽烙山莊就拿下了百花樓。王紗涼也吃了一驚。自然,林月是她的化名。她佩服這兩個派實力的同時,也暗歎根本不用多此一舉事先調了百花樓的幾個高手離開。不錯,她要實現夙願。百花樓直接關係著王朝皇室的利益。而不破不立的道理,她從來都知道。

接下來的半個月,她跟隨樓飲素回了羽烙山莊,在成功地讓已覆滅的藍淵國公主藍落和羽烙山莊少莊主李逸成為仇敵後,逃回了皇宮。

半個月後。王朝皇宮,紫鸞殿。

殿上,明黃色鑲滿珠寶、舞滿蛟龍的龍袍服帖地籠在一人身上——王朝皇帝,王德宗。

此刻的皇帝,眉間盡是怒氣。他朝著跪在殿中的女子,深呼了口氣才壓住了怒氣,道:“涼兒,出去一趟可有長進?”

王紗涼跪在地上,似乎並沒理解王德宗所說之意般,臉上滿滿是笑,“多謝父皇予以厚望,涼兒得以外出增長見識。”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派你出去為何意?”皇帝的眉毛都纏到了一起。

“父皇,兒臣自是知道啊。”王紗涼滿臉無辜的表情,“父皇要兒臣去羽烙山莊作內奸,然後借機引起爭鬥啊。兒臣做到了啊,我使得藍淵的公主與山莊的少公子反目成仇,這些,不都是父皇的旨意嗎?”

“那麽,他們去攻百花樓時,你做什麽了?你該知道百花樓對我們有多大好處!你明知煙岸閣的勢力,卻不來通報。朕也是太過相信你,竟都沒派其他人去查探。”皇帝的手忍不住向麵前的案上捶去。

王紗涼的眼裏忽然溢滿了淚水,似乎提醒著皇帝他吼罵的對象,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女孩。王紗涼嗚咽的說:“我……我畢竟能力有限嘛,那個煙岸閣閣主又精明的很,加上素姐姐一直在我身邊,我怎會有時間去報信。”

皇帝的瞳孔突然緊縮,這個女孩的聰穎早就超出了她年齡幾倍,他知曉她的聰明,所以,他派她去做了很多事情。現在,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個女孩的能力,不僅超出了其他的皇子、公主,甚至超出了他精心栽培的太子。的確,他開始不相信她了。她是從什麽時候變的呢?

——莫非,是月昭儀死的時候開始?

是了,是從月昭儀死的時候開始的。

她開始仗著自己給的權力,每月都會給百姓發放物資,這是在收民心;她胳膊肘往外,滅了百花樓,就是斷我皇室的財路;那藍淵國公主的目的是複國,她害了她,看起來是在幫朕做事,卻也是為自己以後的處境考慮。

“兒臣參見父皇。”王簫連走近殿堂。

王德宗便問:“怎麽?查到那個行蹤詭秘的琴師是誰了?”

王簫連搖頭:“沒有。”

“沒有?”王德宗凝眉,“嗬,你都查不到,我倒是更好奇了。”

王簫連暗自握了拳。他早已查到,那人便是殘曄二王子靳樓。但他不要他的妹妹知道。而此刻告訴父皇,極寵愛王紗涼的父皇是定會告訴她的。

隻是,王德宗太相信自己的兒子了,便也沒派別人去查。若是他知道靳樓便是琴師,先一步察覺到王紗涼意圖的他,四年後是不會把她嫁往殘曄的。疑心更重,他怕她再利用殘曄的勢力。

然,好多事,沒有那麽多“如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