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近及遠,天地,祥和寧靜的藍色。

這一刻,藍色世界中心,有一點紅光微動,如夜空裏螢火蟲的撲朔。

紅色慢慢鋪開,絲絲縷縷的細線從那一中心抽出繼而遊走著,又匯聚在一起,成為一個長束。紅色越來越大,長束周圍剛聚集在一起的細絲又蕩漾開,如水裏的水草。

麵向中心的韓茹首先瞪大眼睛,揚起手指向那裏。

修和冷織襲看見她眼裏映出的紅光,亦連忙轉身,那時,紅色如岩漿噴薄而出,一朵朵幻世花綻放而開。

他們三人皆被逼得後退!

修都不例外。

紅光越來越甚,讓所有人目不能逼視。所有人都閉上了雙眼。

待終於感覺紅色黯淡下去,仿若已過了很久的時間。他們都連忙睜開眼……紅色中央的位置,赫然是王紗涼和靳樓。

王紗涼端坐著,笑容竟是恬淡。

而靳樓,躺於她懷,緊閉雙目。

修,冷織襲,韓茹皆大驚著跑過去。

“樓!”

“皇上!”

聲音,即使隻經由三人,也此起彼伏。

王紗涼卻連忙抬手,把食指放於唇前,讓他們噤聲,然後小聲道:“他隻是睡去了。一會兒就醒了。”

修還是大步向前,抬起靳樓的手腕,感覺到了脈搏有力的跳動,才鬆口氣,又凝眉看去了王紗涼。

“紗涼……發生什麽事了?”冷織襲上前一步問,雙手又溢出了冷汗。

王紗涼淡淡搖頭,“一切,都結束了。”

“何意?”修也不禁開了口,“就這麽完了?你和樓回帝都,然後,一切回歸平靜?”

這樣的結局,所有人都期冀吧。修這樣問著,卻也是因為心裏巨大的不安。

“是回歸平靜。樓他,本就是上天選定的開國帝王啊。終於,都要結束了。你們……帶他回去吧。”王紗涼低下頭,手慢慢撫上了他高高的鼻梁,嘴角的笑越發美豔而安詳。

“那……你呢?”冷織襲忙道,“他不能沒有你啊!”

王紗涼搖頭,“再也,不要相遇才好啊。”

“紗涼你……”

“他的夢破了,他經曆了,才能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他才能成為真正的天子。渡過魔淵,便是佛界。我便,是他的魔。”

“你不會是想……”冷織襲瞪大眼睛上前拉住她的雙手,“不會的。誰告訴你這些謬論的……他要的是你啊……”

“從辰,到如今的樓,從來,都有大任的。他不可被俗世羈絆,卻又必須經曆這麽多劫。我隻是,一個劫啊,蒼天手裏一顆最可笑的棋子。”

她閉上眼。

——剛才靳樓不惜毀去所有靈力啟動空明秘法的情景猶在眼前。

爆發的力量,讓修、冷織襲、韓茹皆入幻境,幸好白默城及時阻止,把那三人得以救出幻境。

靳樓則因靈力的過度使用而暈倒。

她在幻境中,知道靳樓是上天選擇的天子。自己的今生,不過是為了成全他。辰娘親的怨念,也一直纏繞著自己,幾度害自己,尤其在她與靳樓相逢後。這種怨念,直到靳樓稱為崆明皇帝後才散去許多,是以那段時日王紗涼得以安然。

可是,詛咒沒有散。他和她之間,不會有幸福存在。

她亦看見,當年,是蘖海殿下為了救自己,害了錦芙,以至她成了千年的魂。人不人,鬼不鬼。而蘖海,倒頭也沒能救了自己。主謀害死辰的他,今生成為王簫連的他,卻也死於靳樓手。

王紗涼抽出被冷織襲握住的手,背在了身後,結起了法印。袖裏的絲巾也開始旋轉。

霎時,香氣彌漫,指向,卻隻有自己的鼻。

往離香用到一定的量,便能致人命。

她告訴自己,這便是離去的時間。

她以自己的死,來渡他。讓他做真正的王者,真正的靳樓。

情到深處,是為成全。

救贖於他,亦是對本以為已無處可逃的自己。

在第一時間,卻還是有人攔住了她。——許久未出現的錦芙,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子。

“怎麽那麽可惜……沉幻,我好不容易,能夠得以修成人啊……”

“錦芙……”王紗涼無力地笑,“那些記憶我都恢複了。我的好錦芙,好妹妹。是姐姐對不知你。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被蘖海害死……不要傷心啊,姐姐這次,是走得心甘情願的。”

“不!”錦芙搖頭,“沉幻!沉幻啊!你怎麽舍得讓錦芙再眼睜睜看著你死一次!錦芙恢複靈力了,錦芙也把什麽都記起來了!是錦芙的錯!都是錦芙的錯啊!當年……當年是我把辰母親的身份不小心說出去的啊!那日帶著你的發飾,就讓他們以為是我了……對不起啊沉幻!我後來,我後來是想說出真相的,可是卻被蘖海殿下綁了去,他不準讓我來澄清此事。是錦芙的錯!這些懲罰,都是錦芙應得的,不是沉幻你啊!我……”

王紗涼又開始搖頭,放開膝上的靳樓,起身攬過錦芙,“你既說我是姐姐,我們是雙生兒,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何況,本就是有人故意害辰啊……怎麽能怪你?好錦芙,別傷心啊。”

“沉幻!若你一定不能與辰在一起,那麽你走吧!你走啊!你也說……你便是我,我便是你吧……”

“錦芙啊,你還不明白……”王紗涼還來不及說,意識到什麽反應過來,卻為時已晚。

錦芙已然倒在地上,眼瞼跳動一下,便闔上。

她用了“冰結”。——身上的血液,瞬間都結成冰。

可怖的自盡術法。

王紗涼平靜許久的眼裏,便又有了波瀾微漾。

她捂住眼睛,膝下發軟,那麽哀痛!

“那麽,你可願跟我走?”

說話的人是白默城。突然出現的他,眉間也夾了幾許哀愁,悲憫。

“去哪裏……”王紗涼苦笑。

“璣玄。你能做出這個決定,想必是想通。去那裏,你可以遠離俗世,慢慢修道成仙。你的一生,就是為了成全他的帝王位不錯。上天念你有功,將來會接納你的。隻要你虔心修行。”

“修道?仙?”王紗涼跌坐在地,“罷,這一切,放下便好。”

——那一刻,我飛升成仙,不為長生,隻為佑你,喜樂平安。*(注:出自倉央嘉措)

“紗涼……”冷織襲又伸手拉住她。

王紗涼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修,道:“你們都是他的摯友,亦是我所相信的人。曾造成你們的不快,我道歉。隻想說,若真是為樓好,便說死的人,就是我王紗涼。你看……錦芙那麽像我,為了像我,她連頭發裏的花白都沒錯過……你們,一定要記住啊。”

“不要這麽離開……”冷織襲的淚水,霎時奪眶而出!

“她說的對。讓她……去吧。他們兩人,或許都能到救贖。”修苦笑著拉住冷織襲,眉眼裏,哀傷亦被盛滿。

王紗涼衝兩人一笑,放遠眼波,又看去韓茹。“阿茹?”她喚。

韓茹凝眉,也說不出話。

“你也在幻境裏看見了那一世的自己吧。原來,我們已認識那麽久了。其實你,也學不會放下呢。我知你性子,勸說無用,你好自為之便是。”她臉上又掛起了笑,蹲下身子,握了握錦芙的手,“傻妹妹……不過,這樣一死,是不是也算你千年的解脫呢……”

最後一眼,她看了靳樓,那樣熟悉的眉,熟悉的眼。

“樓,月兒,是真的要離開了啊。”口裏吐出這麽幾個字,笑容又有些迷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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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退去,滿城風沙。黃色退去,她已跟著白默城行至來滿世界蒼翠的竹林小道。

藍天。白雲。竹林。小溪。潺潺水聲,如鈴鐺碰撞。

“就要到了。”看著王紗涼停了步子,白默城開口道。

王紗涼抬起頭,衝著他又是明媚的一笑。“璣玄派,我不去了。”

“哦?”白默城揚眉,似有不解。

“你是璣玄派的人嗎?你也是修仙的人嗎?你說自己不是神不是仙,可是路上遇到了阻礙?你說,你也在贖罪?”王紗涼道,“你能放下麽?當初離開蘇溪眉,就是為了繼續修仙麽?做仙,好麽?或者說,我不是你,我到底,放不下。”

白默城那看穿世事的眸子裏,也終於升起幾分無奈。良久,他方苦笑,“好,那你要什麽?”

王紗涼道:“我亦記起了每一世死前的情形。每一次,都是我自己發誓,讓自己下一世一定會遇見靳樓。哪怕那個時候,知道和他在一起不會幸福,隻會成為成全他抱負的詛咒。那麽,我這一次徹底想通。我要,舍棄輪回。”

“舍棄輪回?”白默城臉上都浮出驚訝,“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麽?”

“我知道。”王紗涼點頭,“快要成仙的道者,能滿足棋子如我的願望麽?照你之前的說法,我還是功臣不是?”

“就,這麽一個要求麽?你舍棄輪回,又不願修行,以後,怕隻是修羅界的孤魂野鬼。”

“我已決定。我放下以後和他相遇的機會,這一世的記憶,這樣的紅塵,我卻不願遺忘。我到底一直這麽一個偏執的人。”語畢,王紗涼又笑了,卻沒有自嘲的意味。

她轉過身,向山下走去。

一路絕塵。

千裏之外,半月琴,無月光而鳴。

比夜鶯歌聲更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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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步走,

看不盡萬水,賞不完千山,

視線,卻最終停靠於你的肩線。

一點一點追逐,

舍棄不了萬水,舍棄不了千山,

也舍棄不了你的愛戀。

一直在追尋,

於幻世花的纏繞裏,

在時間的宣泄間。

舍棄了相伴,為的是初陽光芒彌漫,

放下了輪回,怕你下一世的輾轉。

原來我們注定學會妥協,原諒我放棄這種羈絆。

月光,鳴動了半月琴弦,

無法舍棄紅塵,我卻也終於等到,

繁花成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