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鸞後殿裏,那落寞的側臉都隱在了燈火下。

他自進來後,屏退了所有人,獨自坐在殿上,卻也一句話也未曾說。

“皇上——碧辭大膽了,您去看看公主吧……她……”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陰影裏他的身形,她心一疼忽然說不出話。

燭火空搖,氣氛靜謐地可怕。

躬身站著的碧辭覺得自己能聽見,心跳一下、一下。

終於,他開了口。“她,還好麽?”

吐露出的這句話,聲音幾分沙啞。

“皇上……公主一天一夜沒有睡過覺也沒有吃過東西……皇上,碧辭時時跟著公主,碧辭以人頭擔保,公主從來未和宮外任何人聯絡過,更談不上害皇上啊。”碧辭一下子跪在地上,“碧辭大膽,請皇上一定相信公主啊!”

“人頭?”他的瞳孔驟然收縮,“你倒是忠心。”

“皇上……”碧辭深深叩首。

“若一個宮女都這般相信她,我卻不信她,她會更怨我是吧。隻是,她憑何認為,我是不信她的呢……”

這是他,宛若自語般的話。

碧辭聽得又快哭出來,緊緊握了拳。——這個高高在上的男子,首次在一個低微的宮女麵前,自稱是“我”,而不是“朕”。

“皇上啊……您告訴公主啊……您若不告訴公主,她就瞎想了啊……公主心裏其實很在乎的。她就是因為太在乎了啊……”碧辭著急地說。

語畢,他的歎息在幽暗的燈火下浮蕩。

“人人都在對我說這些……莫不是,你們都比我了解她?”他無奈地吐出這句話。

“陛下……”碧辭不知再說什麽,心裏有些害怕,但聽他的語氣,隻有無奈,沒有責備。

“不用擔心了,等下是每月一例的朝會……結束後,我便去看她……下去吧。”他用略顯了幾分疲憊的聲音說。

“是,奴婢告退了。”碧辭說完,作揖退了出去。

“朝會”,是靳樓入主中原新增的一項,也是為了保江山社稷,在百信心中亦留下了極好的口碑。

每次朝會,他主持、眾大臣商議著,都能解決大量問題。

他亦沒料到,這次的朝會上,大臣聯名上書,為的是——廢後。

紫鸞殿上,所有人都看到了龍椅上他鐵青的臉。

“臣等隻是如實相告。皇後是前朝舊黨,其兄流竄在外,這外優內患都算有了,而今更是做出了天理不容之事。此後,不得不廢啊。臣等,也隻是為了皇上、為了我大崆明王朝考慮啊!”說話的,正是那日與韓茹密謀的老臣。

“壞事傳千裏麽?”靳樓冷笑,“事情尚未查出真相,有人這麽急於廢後,是為了什麽?”

大臣們互相對視幾眼,一時噤聲,自是怕再一開口,就成了皇上口裏那個“別有用心”的人。

“用毒一事朕會派人調查,莫不你們認為堂堂崆明王朝皇室,還沒有能力查出一個下毒的細作?或是,你們懷疑朕不成?”

“怎麽敢……皇上是天之驕子,我崆明王朝的開國帝王。皇上萬福!皇上恕罪!”——眾人跪下,俯首而道。

而他拂袖而去。

然,廢後的謠言,已遍布帝都大街小巷。

皇上和皇後的關係,成了所有百姓的談資。

親自去了一趟街上,確認所有人都在談論這件事後,韓茹暫放下心。

宮外,謠言如風雨般肆意。

宮內,亦然。

紫鸞殿外,是修在等著靳樓。

這份苦笑,也隻有在這個生死兄弟麵前做的出。

“你怎麽看?”修一貫散漫的臉上也有了幾分凝重。

“太巧。是以剛才不光是威脅,倒真像是別有目的之人煽動的。”靳樓苦笑著答。

“可是目的是什麽呢?那幾個老臣的女兒在宮裏,受盡冷落,就是這個原因?你待他們一點兒都不薄,他們不至於……”

“靜觀其變吧。隻是不知有沒有內奸,就是借此鬧事。”

“那……她呢?這謠言滿天的,她怕是……聽說了吧。”

他心下一緊,也隻有道:“現在,是不是更不適宜見她呢……”

修聳肩:“我讓……織襲去探探她的口風?織襲也擔心你們呢。”

“倒是老麻煩你們倆了。”靳樓隻繼續向前,“罷,不用了。你也回去歇著吧,本是說兄弟一起來中原享福的不是?”

修看著他的背影,微微眯眼,搖頭歎息,一時也是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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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謠言王紗涼是聽到了。

她本是想舒緩一下心情,避開碧辭自己出了望清宮四處走了走,這一走,便聽見了路上宮女們嚼舌頭根子。

仿佛是避著什麽,她跑回望清宮,在門口卻又遂停了步伐,轉身施輕功頃刻間不見蹤影。

她躲進了牡丹小築。

因為是她曾住過的地方,即使空著靳樓也一直派了宮人過來打理,是以整個牡丹小築都是整潔清爽的樣子。最重要的,便是這個曾經做過冷宮、而又偏僻的地方,實在沒有什麽人。

她獨自在屋裏窩著,也沒有點燈,眼見著天慢慢黑了下來。

蹲坐到腿酸疼,直至麻木,她忽然聽到門的響動。

她置若罔聞地坐著,心裏卻顫抖不已,怕那個人尋了來,而又希望著他來。這些時辰,臉上怎樣淡漠,心裏如何強製自己不要那麽沒出息,到底是怎樣都能盼著他來給自己一個解釋的。

門開。

聲音響起。

王紗涼卻是一驚站了起來,因為腿腳的麻木而一個趔趄向前傾去,繼而跌進,一個熟悉的臂彎。——一個她決然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裏的臂彎。

“哥——”她失聲幾乎已哭腔喊了出來。

來人摟住他。神色在黑暗中看不清明。

“你怎麽能來?”

“倒是他,怎能如此對你?”王簫連冷笑道。

“你……也聽說了麽?難道……是真的麽?”王紗涼苦笑,在他懷裏顫抖著。“哥哥……擔心涼兒麽……”

“上次不得不離去,倒是聽到你醒來才安心。說來,倒是我當時心急了。本也不想如此的,隻是借用靜憶施的‘百步隱’跟著你們,才沒讓靳樓發現我。看到他因氣急攻心而毒發,我才出手。說到底,一直最苦的倒是你了。”王簫連皺眉,眼裏也寫滿了無奈。

“哥哥現在……也是因為靜憶的百步隱麽?”

“嗯,所以,你也不必擔心了。”

“那……哥哥,那毒不是你下的吧?”王紗涼的手指驟然收緊,“他……”

“不是。”王簫連搖頭,“那種人,我看他何時信過你了?倒是你,別因為此傷心過度,讓小人得逞了。”

“小人?”王紗涼這才意識到什麽,想起自己的確,碰到他的事,一切都不理智了,那麽久過去了,隻知傷心,倒是的確沒有去想這件事背後隱藏著什麽。

“算了……先不去管了……”思考了一下,王紗涼還是沒有頭緒,隻覺頭暈眼花,便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啊?”

“我是你哥。你也說過,我們身上流著一樣的血不是?”王簫連淡淡笑了,看著懷裏麵容蒼白近透明的女子緩緩閉了眼。

這麽久,她終於安心睡去。

他就所幸抱起她,坐上\床榻,把她的頭支在自己的肩頭。

夜半,他感到了脖頸上的滾燙,方才知——她在夢裏也是極度傷心的。

靳樓,到底傷她有多深?

說來,也的確是自己一次又一次把她送到他身邊的。多麽諷刺。

次日,醒來。

周圍,窗幔,燈盞,桌子……一切一切都那麽熟悉。

那個唯一的親人已不在,而自己,竟已處在望清宮。

此時,已是日上三竿。

再一轉身,她看見了站在門口瞬也不瞬看著自己的人。——靳樓。

兩日不見,卻已感覺闊別已久。

但她隻想逃,伸腿往床裏麵縮去。

昨夜發生了什麽?

哥哥去了哪裏?靳樓發現他了麽?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她突然不敢去揣度。

而如雕塑般的他,擠出一抹笑顏,隻道:“洗漱一下,先用膳吧。要是還覺得累,用過膳再睡吧。念念安好,不要太掛心。”

她捏緊被褥。關於王簫連的話,又怎麽能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