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沐浴後的溫度還未散去,還是自己實在睡得太久了,她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也

側過頭,身旁的他已睡得熟了。那隻手卻抓著自己的手,怎樣也不願放開。

即使睡著了,他的眉頭卻還是皺著。

她心裏流淚——很久了吧,不曾再見過這個男子勝券在握、真正雲淡風輕的笑容。

空氣裏,彌漫著香爐裏的馥鬱香氣。

自己聞到的卻是什麽味道——好像是絕望的味道。

她覺得自己學著成全。到頭來,成全了誰呢?

成全了靳樓,就成全不了王簫連,成全不了自己。

成全了自己,成全不了靳樓,成全不了靳念。

她細細看著他的眉眼,用纖細若斯的食指淡淡勾著他的輪廓。

能被你這樣寵著,是福氣。她笑。就算這福氣超過了自己負荷,也是福氣。即使這份福氣會毀了自己,也是福氣。

她突然發現,自己比想象中還要愛這個男子。

那麽,我若真的不在,你又要如何了?

這份天下,你還有沒有心打理呢?

王紗涼笑。卻沒有半點諷意。隻是想哭。為他,亦為自己。

是了,之前他說了一句話,大意是——無論他王簫連陰謀陽謀,他都準備好了。

不過無論怎樣,她開始希望所有人都安穩地活下去。

次日,清晨。

他照例上朝,恢複了上下的秩序。

坐在庭院裏發呆的王紗涼,聽到了碧辭稟告韓茹前來的消息。

她點點頭表示同意,卻又在看見韓茹時,眼中露出了分明的戒備。

韓茹自然亦察覺到,也隻說:“皇後娘娘,阿茹受皇上之命前來為您號脈。”

王紗涼懶洋洋地伸出手,讓碧辭退了下去。

霎時,偌大的庭院就隻剩下這二人。

“不知這幾日的藥,皇後服用了麽?”

“他一定要服,我自是非服不可。韓姑娘本事大著呢。”她笑。

韓茹當然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隻道:“當日在軍營,阿茹便說過,為了他,我也不會加害於你。皇後也看見了,你昏迷二十天之久。朝中的事,都被皇上廢了。我會好好治你,不會再讓你害了他。”

王紗涼笑看她一眼,“沒有人能牽製我。”

韓茹也笑:“請皇後寬心。阿茹會盡心治療,還望皇後配合了。”

“若我告訴你,這些話他會聽見你又當如何?我若說你想殺了我,你說他是信你還是信我?”

“怎麽,皇後和陛下間,存在信任麽?”韓茹冷笑著反問,“皇後若這樣對皇上說,皇上自是會攆阿茹走。不過也隻是因為遷就你的喜好,而非信任你。”

王紗涼的臉還是立刻慘白——自己,果真是越來越不濟了吧。

良久,她才道:“你開方子吧。到底,我不是個不要命的人。不過,倒是好奇,你想得到什麽?我若不死,待在他身邊,你不可能得到他的愛。”

“陛下的愛,阿茹不曾奢望。”韓茹號過脈,又笑道,“皇後好生生活著,皇上不致絕望,阿茹要的,不過如此。”

王紗涼心裏略過幾分冷意,“你要如何?嗬,想離間我們?你想讓我活著,他卻不再寵我?”

“皇後,在阿茹麵前,您似乎應自稱‘本宮’吧。阿茹這去開方子了。藥一會兒煎好了,會立刻給娘娘送過來。”韓茹說完,起了身就欲離開。

這時,又有一人進來,見著韓茹,微微一笑,神色自然,繼而又連忙在王紗涼麵前跪下:“夙鈴,見過皇後。”

確認韓茹已出望清宮。王紗涼便道:“平身。”

李夙鈴起身,抱著身上的琴問:“皇後今兒要聽什麽曲?”

“不急。”王紗涼道,“坐吧。對了,你現在住在哪個宮裏?”

“回娘娘,夕宮。”王紗涼眯了眼睛似在回憶,“啊,曾去過那裏。今晚……罷,明晚之前吧,把自己打扮好一點,然後過來用晚膳。”

“娘娘——”

“侍奉皇上,不也是你們該做的麽?”王紗涼道,雖然袖裏的手,已經握成了拳。

可是這樣……會和他鬧得更僵吧?

而若他若真的那樣做了,自己又當如何呢?

“娘娘……夙鈴……”

“莫要緊張。”王紗涼笑道,“多待一會兒吧。他回來了,你便行過禮再走吧。也讓他多注意注意你。”

“可是……娘娘……請恕夙鈴多嘴。皇上他隻愛娘娘您啊。夙鈴,隻求這一生安穩過去便罷。夙鈴姿色平庸……也無甚過人之處。夙鈴……不敢有非分之想。”

王紗涼聽聞起了身,慢慢走到她麵前,讓她抬起了頭,道:“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你的眼睛,和我有幾分相似?”

“夙鈴不敢。”李夙鈴後退幾步,麵色有幾驚慌。

“怕甚?”王紗涼道,又退回石椅上,頗有幾分茫然地說,“這樣也好……若真發生什麽事,你在這裏,他多少有個安慰。”

“娘娘……夙鈴再多一次嘴。夙鈴不知……娘娘要做什麽,也不敢妄自揣測。隻是……娘娘該知道,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可估量啊。夙鈴之流,又怎能……娘娘這樣,皇上會寒心的啊。”

王紗涼淺笑,“你也這樣說麽?”

語畢,她卻也僵住了。

——庭院門口,高大的、熟悉的身形,巋然不動,宛如雕塑。

李夙鈴驚得跪倒在地。

王紗涼強笑道:“先回去吧。明兒再來。”

李夙鈴猶疑地看了靳樓一眼,顫顫巍巍地跑了出去。

宮外,朱紅色的宮牆下,韓茹輕輕笑了。“做得恰到好處,夙鈴。”

“韓姑娘設計得好。”李夙鈴欠了欠身,然後一臉平靜地向樂巷走去。

王紗涼抬起如鉛重的腳,一步一步走到靳樓麵前。

“樓,回來了。回屋吧,我給你備了茶。”

他還是不動。望向她的眼神,她開始覺得自己已看不清明。

“這些年所有的一切,到底還是留不下你?”他隻說了這麽一句。

而後,轉身離了望清宮。

王紗涼沒有追出去,知道自己追也追不上。

不知道,他在宮門口時還是回望了一眼,恰見樹蔭下她轉身回房的樣子。

他終於訕笑著離去。

而她隻覺得冷,即使就要到夏季,即使進了房、關了門。她隻覺得徹骨得寒。

——他終於,也覺得累了麽。

隻是,這些日子她夢到的關於花的場景,關於他們前世的場景。她知道,自己不能和他在一起,原來是注定。

早就知道一切都知道靠自己,一切隻要靠自己就好……原來自己永遠做不到。

一直在床榻上坐到日落。——午膳晚膳都沒吃。

隻有下午,嬤嬤把靳念抱過來,她才難得地展露笑顏,逗了她好一會兒。不過,按著規矩,靳念不多時便被嬤嬤抱走了。

她把人都遣散,一個坐在月光裏。

等他。而他不曾回來。

直到,天都將明了,她才突然從床榻上跳下,向宮外跑去。

隻是,好像從來都是他找自己。而自己,根本不知道他會去哪裏。

無奈下,她偷偷出宮去了將軍府。

見到修和冷織襲,他們也驚訝,不知他去了何處。

“你別急……好好想想……”修凝眉道。

“歌弦台……他會不會在那裏。”王紗涼說著就失魂落魄地向外跑。

冷織襲擔憂得緊,修便道:“我跟她去。”

兩人跑到歌弦台,因為天色尚早,平素歌舞升平的弦歌台周圍,唯有冷清一片。

修又問:“他會不會沒出宮?你……以前住的華月宮。還有……那個什麽月眉灣的。”

王紗涼點點頭,又往宮裏奔走。

修歎口氣跟上。

——兩人,卻又真真被一群黑衣人攔住。

王紗涼看著他們熟悉的裝束,驚訝不已。而當一個看似頭頭的人物執劍走出時,王紗涼看著他篤定地說:“你,是夜霖。為何一二再再而三襲擊我?”

“第一次原因你不是知道麽?至於第二次麽,隻要靳樓把玉成庫裏的東西交出來便好。”

“玉成庫是什麽?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王紗涼回答。

修倒是明白幾分,上前一步擋在了王紗涼身前,眉毛一挑道:“在我修爺麵前,你們也敢這樣囂張?”

夜霖也一個冷笑上前。

修獨自一人與眾人糾纏開來。

不少人亦過來想趁機抓王紗涼。

王紗涼隻能大聲道:“小心他們的毒。”

自己,不得不使出生疏了許久的功夫。

這次出門倉促,也沒有拿上淩經嵐留下的靈磐劍。

她隻有借助往離香的心法勉強應付。

不多時,額上已生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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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清宮內,一眾宮女都在那個麵色幾分憔悴的君王麵前跪了下來。

“她去哪裏你們沒人知道?碧辭你呢?”他握拳道。

“回陛下……公主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公主也會武功。碧辭也著急,碧辭也不知公主去了何處啊?”

“嗬,她竟如此對我麽……”他的低喃,更似自語。

他亦把所有人都遣散了下去,獨自立在庭院裏。

——她又一次,從自己手裏溜走了?

她一絲一毫都不想留麽……

那日若不是擔心念念,她也不願醒來吧。

冷織襲進門時,恰見這樣的情景。

看見他眉間深深淺淺的傷,她的心疼痛至極。

她發不出聲音,隻有咿呀叫了聲。

靳樓回頭,擠出一絲笑意。

冷織襲便著急地比劃——“陛下回來就好。皇後她回來了麽?”

靳樓皺眉,有些不解,“你怎知……”

冷織襲又比劃道:“皇後今早便來了將軍府,說是找不到你。修陪她去找你了。他們……沒回麽?”

話及於此,她也忍不住擔心。

而眼前的男子神色中有了幾分懊惱,似乎在訕笑自己對她的懷疑。

繼而,他又頭也不回地向掠去。

而當知道,一品將軍和皇後在城南被人劫殺下落不明的消息後,滿殿的人,都能感到他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