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再說什麽……你是不是隻會覺得我可笑。”王紗涼嘴角有風華絕倫的笑。

讓來往的遊客,似都忍不住駐了足。

一同停下來還有結伴前來嬉戲的少女們。

男人醉情於她的笑與不動聲色的妖嬈,女子迷戀於他的眉眼與舉世無雙的氣質。

所有人都在感歎——這樣天造地設的璧人,是怎樣結合在一起的?

他們嘖嘖讚歎著,有歎惋也有歆羨。

“貌合神離……我本也不想。”王紗涼又道,“還是,你之前就覺得我可笑了呢?真的,就回不去了麽……哪怕我們都那麽努力……”

“我不會傷王簫連。這是從前就答應過你的話。我不會食言。”他走下馬,像她伸出了手。篤定的眼睛裏,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形。

發絲輕揚,已然吹到了他手心上。像誰的情緒一樣,模糊不定地給了他溫柔卻難以琢磨的觸感。

她伸出手,虛弱地放在他手心,“是……我懷疑了你……”

他搖頭,“我也的確不能遠走,要防禦著不是?他怎樣對你說?要動手了麽?”

“不管你信與不信。哥哥……什麽都沒有告訴我,不願我參與其中……”

“這是自然。”他接過她的手,抱她下了馬。

引得路人紛紛叫好。

他勾唇笑著,“看,大家都覺得我們甚是般配。”

她抿著唇笑了。笑容有輕微的蒼白。

他牽著她的手一步步走向湖邊。

她卻驟然感覺失了幾分安穩。

步下一個趔趄,她更加緊密地靠在他懷。

在船上的時候,她用手掬水,邀來了絢爛的陽光,她便想,若是這船,一去不返多好。

他緩緩收了槳,見她俯身在船邊的模樣,道:“小心別掉進湖了。”

她心疼地笑著,像往常很多次做過的那樣說:“好……這裏正好有樹蔭,你也累了吧,別劃了。”

語畢,她起身走到他身邊,拿出絲巾,道:“樓還是……低一下。”

他躬身,她還是踮起腳,才一點點幫他擦拭著汗珠。“天太熱,我讓堂堂皇帝來當船夫,是不是太不厚道——”

他還是笑著攬過她,“堂堂皇後幫一個船夫擦汗,又當如何?”

“嗯,本宮仁愛,一視同仁,船夫不必言謝。“

“一視同仁?”靳樓挑眉,“哪日若見你真幫別人做這些——”

“哦?哥哥也不可以麽?”王紗涼裝作沒明白似的笑,收回了絲巾。

周圍有船經過,她不由回望了一眼。手一抖,絲巾便立刻被風吹落湖中。

——那條船裏……竹帽下的眼睛,是哥哥的眼睛。黑白分明。

船漸行漸遠。波瀾不起。

“怎麽了?”他自是也注意到那條船,微微眯了眼睛。

“沒事。”她不自然地回答完,轉身坐到了船頭邊。那一刻,她看見了他傷痕滿布而夾著質問、不滿、懷疑的眼光。

剛才還是努力了。卻又是徒勞。

怎會如此?自己,本是真的想在什麽都沒發生之前,就這麽無牽無掛地和他遊玩一次……

而他看著她蹲坐在船頭的樣子,心裏疼痛,麵上卻隻有苦笑。

他想——自己又怎會不了解?

每一次她決定離去之前,都想用盡力氣對自己再好一些。

這樣,就可以不用覺得愧疚麽?

這樣,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離開,或者,背叛?

他握拳,想起她曾說過每一次離開她都反而越來越軟弱,越來越依賴。

那麽,僅僅是依賴麽?

我又,該不該再信你一次呢?

或者是,你不信我,才決定這樣做?

沒有用啊,月兒。傷痛已經存在了不是?

他想起所有這些日子以來她對自己的好——撒嬌,端茶送水,整理朝服,噓寒問暖,分擔政治煩惱……

若這所有一切,僅僅是因為你知道自己會離開而提前做出的彌補,我怎能原諒?

拂袖間,水麵打出巨大的浪花,小舟突然以極快的速度前行。

王紗涼一驚,腳下的船偏了,一個趔趄,卻跌進熟悉的懷抱。

那雙手臂如此有力地箍緊自己,幾乎要讓自己窒息。

“樓……”她發不出聲音,因自己被過分用力地埋在他胸口。

她亦發現,在他內力一推下,船急速地打出一片片水花,沒有打旋,前行的速度卻讓她驚心。

她心下害怕,靜默了一下才開始掙紮,好不容易才抬起了頭,她有些大聲地問:“你這是作何?”

不期然地,抬頭卻看見他絕望的眸子。

他的語氣那樣悲傷——“若對我的好,隻是因為要離去。那麽,我反而是不是從來都不如得不到這份好?”

“樓——”她說不出話了,移開視線道,“這個問題,誰也不知道呢……”

“月兒,都不敢看著我說話麽?”

她剛想張開,船卻又加速,她向後一仰,被他單臂摟住,他的另一隻手卻還在施力推水行船。

她不得不對上他的眼睛,又看見了他青筋露出的額頭,順著往下,還有他不斷用力的手。

“樓……你別這樣。快停下,停下啊……會走火入魔的……停下。”她顫抖地伸出手扶住他,想製止他繼續用功,又怕自己胡亂打擾反而會讓他走火入魔。

他搖頭,“我不承認我錯了。月兒——到底愛不愛?有多愛?”

“你又是突然怎麽了?我們有念念啊,有念念啊!你這樣……我們這樣,她怎麽辦?”

水花打來,染滿五彩的陽光,繽紛落在他的發絲,肩頭。她卻突然哭不出來。

“那麽,你會為念念留下麽?”他問。

“我是她的母親。怎麽可能丟下她?她是一點點在我肚子裏長大的……樓,快停手啊。”

——船還在加速,她完全站不住,隻能靠他的另一手臂緊緊摟著。

被內力摧起的浪越來越大,白色的水花激了很高,騰空而起,然後,就要鋪天蓋地落下。

王紗涼驚恐地瞪大眼睛,不計其數水珠卻在最後被擋了回去。——他那支手臂揚起,驀地轉了力量,擋住所有落下的水珠。

他苦笑地看著她:“看,月兒,你還是不信我。從剛剛你的表情我就看出來了,你還是不信我。”

王紗涼心下疼痛,卻感覺他箍在自己腰上的力氣慢慢小了。

船的速度趨於平穩,她向周圍看了看,浪花也慢慢退去。然後,驀然感到一股滾燙的**滴落在自己手背。緊接著而來的,是濃烈的血腥氣息。

她抬眸看見他嘴角溢出的鮮血。想起韓茹說過,在雕莫山莊染上的毒,並沒有完全被清除。——那個,韓茹口裏極為難治的毒。

王紗涼環抱住他:“樓……你怎麽了?是毒?還是走火入魔了?你——”

他隻道:“好,哪怕隻是為了念念,你留下便好。”

萬蠱噬心的疼痛,大抵如此了吧……

王紗涼無力地想。

——這個那樣篤定,那樣高傲,那樣自信的男子,從來都隻要好好拿給依靠就好的男子,驚惶時的眼神,竟然是這樣的……

而那些,承諾的話,她猶豫著,還未說出口,殺氣,已橫空劃了過來。

靳樓單手把她攬在身後,提起側移,肩上卻驟然被刺了個窟窿。比之前還濃烈的血腥刺傷了王紗涼的眼睛。他運功讓入肩的劍倒退而出,提手結印抵擋。氣流頓出,來人便向後平仰,頭上的帽簷生生滑落。

來人勾唇一笑。那把被退回去的劍染了殷紅又遊走過來,急速。

王紗涼驚叫一聲,卻已被靳樓推開。

再看,隻能看見糾纏在水麵、兩船的兩個身影。

隻是,她的樓,已然被自己弄出了重傷。

她擔心地亦運功上前,企圖阻止二人。

——一個畢生所愛,一個此生至親。

隨著不斷被激起的浪花灑落的血,是誰的?

是他的……是樓的。

她能看見他肩頭不斷湧出的血,能看見王簫連拚死屠殺的決心。

“哥!不要!停手,你們都停手啊。”——用盡力氣喊出這句話,她跌坐在船頭,痛徹心扉。

她仰頭間,看見他眼裏一抹奇異的情緒。

聽得他道:“本不想計較的。可你刺破的衣服,是月兒親手做的。”

聲音,竟然還是那麽雲淡風輕。

也怕,隻有他這個時候才說這種話了吧。

王紗涼苦澀地笑著,下一刻,卻見兩人已都掠上了王簫連的船。而王簫連手裏的那把劍,已抵在了靳樓的脖頸前。

靳樓額頭,那抹黑色又印了出來。毒發的跡象。

而王簫連,居高臨下,一臉殺氣。

“哥……不要。”王紗涼滿心驚恐,連忙運功去了那條船,護在了靳樓麵前。

“他毒傷未愈……哥哥不要在這個時候……”

王簫連挑眉冷笑,“那你是說,可以在另一個時候殺他了?”

“不……不是……”王紗涼伸開的兩臂突然就軟了下來。

“月兒,你讓開。”

“我不要。”她回過頭扶著他,搖頭。

“聽話。也是個了結的時候了。”

“不要……你毒傷發作……我……”

“我不會殺他。答應過你。”

“我是擔心你啊。”她哭喊出來。

我是擔心你啊。——是不是,過了許久許久,午夜夢回,這句話亦常常浮現,經久不散。

嘴角還有血跡,他隻手撫上她的臉,“我和他注定有一戰,你要怎麽辦?”

王簫連劍尖上移,眼裏淩厲更甚。

他本不願她承擔太多。但看著她注視靳樓的眉眼,終於開了口,道:“我王家人,不趁人之危。我不會在這個時候殺你。”

語畢,收回劍,他卻又眯眼盯住了王紗涼,道:“王紗涼,可還記得你是王家人?可還記得,弑父之仇?可還記得,破國之恥?”

他的眼神亦在質問——你不能心安理得地跟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