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雨還未停歇,韓茹果真如靳樓所說般前來。

同行的還有羽。不同之前的鄙夷,他現在看向王紗涼的眼神有分明的憎惡。

韓茹倒還如常,衝王紗涼微笑著點點頭,緊接著還是難掩麵上焦急地趕去榻前為他診治。

把脈後,韓茹打開藥箱拿出了大堆什物,又抬頭對王紗涼講:“皇後殿下,陛下需靜養。在下治療過程也許不宜讓人看。還請娘娘,暫且退出房間。”

王紗涼掛著他的安危,略皺眉後退出房間。

她就站在房簷上,身上還是難免被淋濕。把那女子點穴、安置好後,弄軒便去找淩經嵐了,說的是讓王紗涼別去,以免有機關陷阱會害她動了胎氣。

她知道,他亦是在找個借口讓自己留下。兩難的抉擇,誰都會有。

布鞋亦慢慢被淋濕了,她覺得有些冷便縮回了腳。無奈屋簷小得可憐。

一個趔趄扶住牆,她彎下身,捂住唇。——又起了反應,她一陣反胃惡心。

好一陣兒才緩過來,衣服又被汗水浸\濕,她靠在牆上,有些虛弱無力。

這些日子發生太多事,她也來不及去思考以後的打算。

又跟著他回皇宮麽……她搖頭苦笑。

再抬頭,她卻看見一個人舉傘而來。身上未染上一點塵土,那傘在他手裏也似乎變得輕若無物。他像虛浮在空中的靈一般飄來,鞋子都一點兒未濕。

一個恍惚間,來人已走至眼前,把傘遞到自己麵前。再一看他,任由雨水打濕發絲衣襟。

“是你?”王紗涼驚呼出聲。

來人點點頭,“還是打上傘找間屋子歇下吧。莫受涼了,這個孩子可不能出半點差池。”

“你到底是誰?你究竟想要如何?”王紗涼握緊手,“難道……這一切,也是你所設計的?”

男子搖頭。“這一切,早是注定好的。”

“狗屁話!”王紗涼怒不可遏,“我不信命。我不信這些!”

男子歎了口氣,“那你要如何解釋你的夢?如何解釋夢裏的那些人那些事?玄靈長說的對,你要相信自己的心。”

“別做出這樣一番自以為是高高在上悲天憫人的樣子。”王紗涼道,“遵循自己的心?那你呢?你有沒有遵從自己的心?若遵從了,蘇溪眉的事你怎麽解釋?我問你一句,你愛她麽?”

白默城沒有說話,還是以不變的神態看了王紗涼一眼,轉身離去。

“嗬,神也有害怕想要躲避的東西麽?你不過也是懦夫。蘇溪眉一直不知道你為何離開,在我看來,你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破事兒,還要自欺欺人戴上一個拯救天下遵循命運的高帽子。”

白默城的身影轉瞬即逝。她隻聽見他聲音遠遠傳來。

“我從來都不是神,隻是一個在贖罪的罪人。”

在那一刻,她第一次聽到他聲音中的無奈。

不及想,身後的房門已開,韓茹站在門口,額上有些汗珠,有意無意看了一眼王紗涼手中的傘,她方笑道:“皇後娘娘,毒已暫時被製住。”

“會解麽……”

“能。隻是有些麻煩,多耗些時日罷。事情大概我也聽說了,幸而皇上當日來的時候,遇到的隻是普通瘴氣。咒難解些,但總歸能治好。倒是皇後你的身子如何了?聽說皇上拿到了對付玉泉血咒的法子,你可好些了?”

“嗯,麻煩你了。”王紗涼看她的眼神亦饒有深意,麵上還是笑著點了頭,她才走到靳樓榻前。

靳樓醒後,看見她的第一句話便是:“這裏的事兒你都不要管了,這就跟著韓茹和羽回帝都去。”

“我不會。”

“我保證把淩經嵐毫發無損帶回去。”他皺眉,神色有些不耐。

“我要做什麽,不需要你來安排。”王紗涼道。

他歎口氣,“月兒,聽話。”

“若是那樣,我有辦法在中途逃走。你知道,羽心裏本是希望我再不出現在你麵前。”王紗涼道。

“太過任性!”他責怪道,“逃?你還要逃?還敢逃?”

王紗涼又被他眼中的神色震住。他的目光方柔和片刻,“也罷,這裏的事,也到了收尾的時候。”說著,他又咳嗽了起身,王紗涼便起身倒了杯水遞到他身前。

他支撐著起身靠在床邊,接過她遞上的水慢慢飲著。飲畢,她把杯子放回,正猶豫著不知作何。他又喚了她的名。

她皺了下眉頭走到床前,一下子被他摟住了。

他雙手扶著她的腰身,頭徑直倚上她的小腹。動作輕柔。

“真是該向阿茹打聽一下,小家夥什麽時候才能動。”

“還早吧。三個月都還沒到……”王紗涼道,眼梢還是不自禁浮出了笑意。雖然一閃即沒。

“我們就這樣,好好生活下去,不好麽?”他低啞的聲音傳來。

她不答。

嘴裏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他伸手勾住她的脖頸,讓她俯身下來。接著,便不由分說吻了她。雙唇契合,熟悉的芬芳馥鬱。

她略做推拒,徒勞,隻有默默承受。

情愫暗長。他的吻從輕柔到迷亂,如從屋簷垂下的雨,落得酣暢淋漓。

很久之後,他才放開她。目光如炬,她終是又閉上雙眼。

他略皺了眉,也沒開口,伸手撫上她的臉。中指指腹撫過她的眉眼,那道疤帶來略顯粗糙的感覺一如從前。她睫毛一顫流了淚。她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容易哭了。受不得半點好。

“我給你時間。”他低聲道。

王紗涼咬住下唇,不想哭出聲來。靳樓把手撐在床上坐起來,攬過她靠在自己肩膀。她渾身顫抖。

“月兒……”

“是我……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王紗涼終於哭出聲,斷斷續續地說著,“是我……是我錯了。該猶豫的時候不猶豫,不該猶豫的時候又猶豫了……我……我什麽都不該做……”

滾燙的淚落在他脖頸,幾乎把他灼傷。他沒有為她拭淚,沒有多餘的話,隻是擁住她,讓她把所有傷心都哭出來。

雨停了很久,王紗涼亦緩過來。他胸前的衣襟幾乎濕透,她看向他的目光有一絲歉意。

他微笑。

剛幹涸的眼眶又濕了。她低下頭把手臂換上他的脖頸。“我該怎麽辦……”

“我說過,給你時間。”

她搖頭,沒有再說話。

敲門聲響起,羽在外稟告:“陛下,北陵王讓在下回來傳話。他已找到淩經嵐。”

剛環上的胳膊立即鬆開,她抬起頭,看向他的目光有了一絲探詢。

靳樓隻揚聲問道:“甚情況?”

“屬下和北陵王在一間密室找到他。他尚處於昏迷狀態。”羽答,“北陵王把他帶到了東邊的密室裏。”

“人還活著就好。派人去和斬昶和那個女子交涉罷。”靳樓道。

王紗涼捂住心口,那裏傳來劇烈的疼痛。——為眼前的男子。

這麽久以來,那般高傲的男子,他的確是夠包容自己了。

她能看見他裝作無意的笑,能感受他眼角的傷。

“樓……謝謝。”她說,“我隻是……太害怕。”

他回過頭深深看著她,道:“那麽,你會真心想跟我回去了麽?”

良久,她點頭。他沒有發現她嘴角一閃即逝的苦澀。

她點頭。“好。”——如果注定將我囚禁,那也算,是我做錯了這麽事後的懲罰,我甘願受罰。

-----

看到淩經嵐的時候,王紗涼鬆了一口氣,剛坐下,心裏還是擔心得緊。他身上中的毒,雖說是供操縱所用,卻難說會對身體造成什麽影響。況且,照之前弄軒和靳樓所說,那女子很可能在他身上下了可供她作為砝碼的毒。尤其在她敢光明正大把淩經嵐就放在雕莫山莊內部的情況下。

而讓王紗涼沒想到的是,也許因了自己那一個“好”字,他又親自前去和斬昶交涉。

斬昶一笑,“韓家的小妮子能解了我的毒咒?我當時可是放好了心才敢放你走。”

“韓家的醫術天下第一,雕莫山莊的主公也未免自視過高。”靳樓道。

“嗬,那我還是真好奇了。”斬昶又道,笑得邪魅,猙獰的麵部愈加恐怖,“你中毒是普通瘴氣不錯,不過我下的咒重。既然這個咒她都能解,奈何解不了玉泉血咒呢?”

靳樓握拳道:“還真是不錯。昨日那女子的挑撥離間術已讓朕見識了,到底是主公調教得好啊。”

斬昶眯著眼睛盯住他,笑道:“你已經有所疑惑了,不是?”

“疑惑,卻不是懷疑。”靳樓答,“這些伎倆莫要用了。”

“你想讓我告訴你如何解淩經嵐身上的毒麽?嗬,弄軒已經決定要殺我了吧,我說不說都一樣,拖人一起下地獄有甚不好。不過——那毒,你還要真去問女人了。”

“那個女弟子?”

“她不是我的弟子,而是師妹。在某些毒的造詣上,她甚至高出我許多。那個韓家的小妮子,你倒可以聽她怎麽說。”斬昶笑道。

“那麽,玉成庫在何處?”靳樓又問。

斬昶這才變了臉色,“你怎麽知道……你是為了玉成庫?!”

“這點,你倒是比你師妹差啊。她都猜到朕來此還想幹什麽。”

“你既知道玉成庫,那麽也該知道,雕莫山莊不可能把它泄露給外人!”

“要是,雕莫山莊已不能存在了呢?”他把問題反拋給斬昶。

“我說了,我總歸是死。”斬昶眯眼道。

“既然我知道玉成庫。那麽,這裏讓你比死還難過的方法,我自是也知道。”

斬昶再也笑不出來。

——他,竟連山莊裏懲治人的那個法子都知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