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姹紫嫣紅的花擺了紫鸞殿前的數百步玉階一路,一直延展到景德門。
滿朝文武恭敬地站在階下,靳樓更是華衣錦服站在了景德門跟前。
今日,是他\母親、如今崆明王朝的太後進宮的日子。
軿車慢慢駛進了景德門,靳樓走至車前恭敬地鞠了一躬:“兒臣恭迎母親大人。”
滿朝文武亦跪下,“恭迎玉德太後駕臨天都。”
太後走下車,短短一年,頭發已花白了不少。她笑道:“平身。”
放眼望去,花鋪玉階,白玉石柱高聳,大殿恢弘美輪美奐,她眼中的情緒異樣,說不清是喜悅還是遺憾。——這個一度被自己輕視的兒子,被自己憎惡的弑父殺兄的兒子,竟真的做到了!
——這,就是他的天下。靳家的天下!
靳樓輕輕眯眼:“兒臣帶母後去寢宮。”
整個皇宮以由南到北的方式排列。華月宮以北是禦花園,禦花園再往北稱之為樂巷。樂巷以東是嬪妃們居住的地方。太後寢宮朝華殿亦在其中。樂巷以西住的是各等宮女及家人子(1)。家人子是自民間良家裏選來的,朝裏有專人負責。皇上選中的家人子,便留在皇宮,平步青雲飛黃騰達;皇上沒選中的,便讓皇親國戚、朝中大臣選;再落下的,便分配到各房去做事。
玉德太後一麵聽著身邊宮女的講述,一邊坐著軿車往朝華殿走去。
所見之處,莫不極盡繁華。
行至殿內,靳樓便道:“匆忙之中,兒臣準備尚或未周。母後有不滿之處,盡管交待宮女們就是。”
玉德太後屏退了侍者們,又道:“吃的穿戴的你給我送得頻繁,讓我榮華富貴享盡,現下又把我從大漠貧瘠之地送到這裏,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我也要告訴你,這些,彌補不了你心中的虧欠!你欠靳家,太多太多!”
靳樓隻笑:“母後休息吧。晚上兒臣會來朝華殿陪母後用膳。”
語畢,他行過禮便離開了。
而這廂,王紗涼在華月宮裏聽見了外麵的聲響,也聽宮女說了玉德皇後來天都的事。
她訕笑著想,不知她在這裏又見到自己會是什麽反應。自己跟她的兒子,還真是有緣得緊。
之後,日子波瀾不驚地又過了將近一個月。朝中上下也差不多穩定了。隻有一些細節處還需處理。
靳樓偶爾過來用膳,問她幾句。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了,也沒有多話。
他倒也夠算沉得住氣,仍那麽做著。至少表麵上看起來如此。
這日清早,她梳洗完畢,用早膳時,突然走到院子裏,卻又聽得宮女們竊竊私語。
她們看到她出來都立刻噤聲,照顧著花的寧思錦也一下子停了手中的動作,麵色有些惶恐。她們忙跪下:“見過公主。”
“怎麽了?”她問。
最終還是寧思錦開了口:“回公主,你可要小心些啊。前些日子進宮的家人子們,宮裏禮儀學得差不多了,此刻已坐上軿車,就要到紫鸞後殿了。這……聽說今年來的家人子都很漂亮呢,皇上他——”
見她開了口,另一宮女阿蘭又道:“思錦你這話也不對,那些家人子再漂亮,又怎會有我們公主漂亮啊。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
“你們好好幹活吧。這些閑事兒少管了。”王紗涼不耐煩地嗬斥了句,轉身進了屋。幾個宮女麵麵相覷,也不敢再多說甚。
後殿之上,靳樓無奈地看了修一眼:“喂,你都選了去吧。”
修挑眉,“我有織襲了,誰也不要啊。你好歹給點麵子啊,家人子倒算了,待會兒來的還有那幾個老臣的女兒。”
“羽來了沒有?”
“該快到了。”
“阿茹呢?”
“也快了吧。”
“待會兒你們去選就是了。給羽討幾個心靈手巧的姑娘。我記得……有個什麽送禮
環節吧?還有幾個師弟,他們先選啊。”
“你讓我和韓茹來就是為了幫你選妃啊。我知道你心中的女人隻有王紗涼一個,不過
你好歹看一下啊。”修笑道。
“參見皇上。”正說著,羽和韓茹便走了進來。
“對了……玉德太後來不來?按理,她是該在的。否則怕又有非議了。”修又問道。
靳樓點頭,“派人去請了,應該也快到了。”
等玉德太後到了,靳樓便和她坐在中央。修、羽和韓茹站在後麵,宮女們位列兩側。之後,各個家人子們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走進。
嬤嬤便道:“呈禮!”
家人子便按次序把手中的禮物呈至靳樓麵前的案上,完成後,她們又回到原位站好。
之後走進,站在了所有家人子之前的,便是老臣們的女兒。她們亦呈上自己的禮物後,規規矩矩地站好。
“請陛下選擇。”嬤嬤恭敬地鞠躬而道。
靳樓也隻得向著玉德太後道:“母後選吧。宮中生活孤寂,您可選個喜歡的作伴。”言下之意,自然是你選個你自己喜歡的便是。我自己便不選了。
而太後在這宮裏已住了一個月,自然曉得華月公主在這宮裏,自然知曉靳樓的意思。她瞧了一眼那些貴族女、家人子們,便著手查看案上的吉品。
靳樓無意間一瞥,竟瞥到一副繡得極好的繡品。——上麵,儼然一輪圓月,幾朵牡丹。
他皺眉拿起那繡品,問道:“這是誰做的?”聽他的語氣,所有人都噤聲。韓茹看了他一眼,神色間竟也有一絲緊張。
一家人子略有些害怕地上前一步:“回陛下,是我。”
玉德太後倒不清楚這牡丹圖的典故,隻道:“抬起頭來,哀家看看。”
她便顫顫巍巍地抬起頭。
修、羽、韓茹,加上太後都噤聲了。靳樓又凝了眉。
女子的眼角微微翹著,瞳孔很黑,睫毛如羽扇,長而卷卷地向上\翹著。
——這雙眼睛,實在太像王紗涼。
玉德太後便先問了:“你叫什麽名?”
“回太後。民女姓李,名夙鈴。”
“李夙鈴?”玉德太後道,“這名字不錯。除了刺繡,你可還會其他才藝?”
李夙鈴便道:“我長於彈琴,跳舞。書畫略懂。”
“倒也是個實話實說的孩子。”太後一笑,“皇上覺得怎麽樣?”
“母後看上便好。”靳樓道。除了那雙眼睛,她的神色、說話的語氣,卻是一點都不像她。不過,就算她長得和王紗涼一模一樣,神色舉止模仿得再想,自己也不會對她多半分青睞吧。
玉德太後神色一轉,倒真是收了李夙鈴做良人,在嬪妃中位於第九等,已是相當高的位置了。之後,她又從家人子中選了一名做順常,第十四等,名曰夏盈。從大臣中挑選的兩名女子,一個叫雲妝,一個叫楓信,雲妝被封為為昭儀,楓信被封為婕妤。婕妤位於昭儀之下,昭儀之位則僅次於皇後。
再後來,便是羽挑選妃子。靳樓由他選,自己早早退了下去。
可能那幅牡丹圖和那雙眼睛此刻的唯一作用,便是讓他又極度思念那個華月宮裏的女子。當下不遲疑,他便起駕去了華月宮。
華月宮內,宮女們開了門,行了禮,偷偷瞥了王紗涼一眼,便都很有默契地退了下去。
王紗涼坐在院子裏,頭也未抬,視線盯著那些牡丹。轉眼,這院裏的牡丹已開了一半。
“月兒,對這些品種,可還滿意?”他問。
“這個時辰,皇上怎麽來了?你不是該——”說到這裏,她又停了下來。
“那都是做給別人看的,你不是不知道。”靳樓說完,王紗涼輕輕點了點頭便又不說話。而從頭到尾,她也不曾看過他一眼。
靳樓皺緊了眉,須臾後,想到了什麽便又道:“你抽空可以去玉榮宮看看,裏麵若還有要留下的東西,你現在就去拿走。那裏要翻新了。”
終於,王紗涼回過頭看了自己。靳樓勾唇苦笑。
她慢慢站了起來,眼神裏有他看不懂的神采。她半跪下行禮,一字一句道:“請皇上,收回成命。”
靳樓握緊雙拳道:“君王的話,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指令已下達,即刻就要動工了。”
王紗涼抬眉看了他一眼,便二話不說向宮門外跑去,上了軿車直奔玉榮宮。
玉榮宮宮門外有幾個宮女守著,王紗涼下車後便急忙問:“這裏什麽時候拆?或者……修葺?”
“咦?我們沒聽說啊。你……是誰?這裏不能亂闖的。”宮女攔住就要往裏麵去的王紗涼道。她們尚不知道,眼前這個不施粉黛的女子便是大名鼎鼎的華月公主。
“別攔著我!”王紗涼有些著急。
“不行。皇上專門吩咐我們在這兒守著,不能讓任何人進去。”
“是啊,你是哪方的宮女還是什麽?太沒有規矩了!小心些吧,我聽說這是華月公主哥哥的寢宮。皇上愛屋及烏,特意吩咐的。”
“讓她進去吧。”
話音一落,宮女們立刻跪下,“參見皇上,皇上金安!”
王紗涼亦轉過了身,望見了樹下他瘦削的臉。
“你……是騙我的?”她問。
他揚起下巴,“現在下令,也不遲。”
“你……那你是想作何?威脅我嗎?”她皺眉問。
靳樓立時一惱,揮手退去了麵麵相覷的宮女,看著她良久,最後還是歎了口氣,道:“果然是要扯上別人,你才肯正經兒對我說句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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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這裏的“家人子”參照了一下漢朝的製度,但因為本文架空,又有所不同。大家看過便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