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了廖薑半晌,王紗涼終是垂下了頭,緩緩道:“將軍……不是我信不信。而是……我根本不知道。我知這麽說對你不好……畢竟,戰士們的士氣將來也許還要靠將軍你來維持。隻是……唉,罷。但願一切都如將軍所說便是。不管怎麽樣,我們終得走下去。”

是啊,怎樣也要走下去。這是自己一直告誡自己的話。

但是,但憑忠心如廖薑這樣的人,都落得這般境地。父皇啊父皇,早說你猜忌心過重,真是不錯。王紗涼低頭苦笑。

廖薑皺眉:“公主,我們信自己。”

老板已走開,廖薑叫“公主”的聲音低,倒也沒有不妥。

然而,兵退比想象中要快。

王紗涼和廖薑備好物資,剛至西城門口,已見遠方塵土乍現。然後,大批軍隊湧進。城門驟關,封城。軍隊駐紮進來,一部分朝著事先備好的行館趕去,一部分登上城門把守,再一部分占滿主街道的兩端,持槍把守。

霎時,滿城百姓驚惶。

輕將軍出現,揚著軍旗道:“百姓切莫驚惶,我軍暫留此地,為防奸細流竄,是以封城。物資均夠,援軍也快到。大家切莫驚惶!”

百姓諾諾,能回房的便都回房。王紗涼和廖薑沒地方去,酒肆的老板便收留二人暫住。

而抬眼望去,那些兵垂頭喪氣,士氣已然委頓。王紗涼和廖薑眉間的溝渠,皆是越來越深。

幸而,不多時,東邊城門乍開,一將領振臂捧著明黃色錦帛飛馳而進。“北陵援軍就致,太子親征,率兵而來。”

他奔馳了一路,喊叫了一路,臉上是難得的歡喜。

而那些城中所有士兵也終於振臂呼喊。

士氣頓長。百姓也露出笑顏。

再堅持一會兒,堅持一會兒。王朝沒有舍棄我們。我們希望來了。——所有人都這樣想。

王紗涼暫鬆了口氣後卻又忍不住凝眉了。——連他都來了,形勢,到底嚴峻到什麽地步。

似乎看著她的樣子猜到了其中所想,廖薑又道:“公主,全城是邊境最繁華的城鎮,是王朝與殘曄的樞紐,此城的得失,幾乎關係著整場戰爭的成敗。是以,此城的防衛,甚為重要。”

“嗯。”王紗涼點點頭,“到時候我不會出麵,你也不要告訴王兄我在此地。但我會修書一封,讓王兄相信你。隻是,也許你隻能易容、假冒某個普通將士的。委屈將軍了。”

“公主這樣說實為折煞臣了。有公主成全臣的心願,臣死當結草。”廖薑深深行了個禮。

“將軍不必如此。你看,我們現在都是難民裝束,讓人家看見不是生疑了。”王紗涼一笑,又叮囑了一句,“將軍,切勿讓我王兄知曉我在此地。”

住在這裏的幾天,王紗涼和廖薑也聽說了。軍隊是在淮城敗的。敗得迅速,亦有些詭異。所幸,那一仗,敵軍傷亡亦是慘重。是以,雖占領了淮城,他們卻也隻得暫留在淮城休養生息。而我軍退至全城,亦是保留體力,等待援軍。這幾日,吃的喝的雖拮據,總體看來倒還相安無事。

而那封幫廖薑寫的信,也是寫了又撕、撕了又寫,好半天才寫好。王簫連秉承了王德宗多疑的性格,王紗涼不是沒有看出來。是否能讓他完全相信,她自己也沒有把握。不過,看著是自己寫的,他應該會信吧。王紗涼卻又自嘲地笑了。都快忘了,他是不信自己的啊……

不過,先賭賭看吧。殺了廖薑他倒不至於。而自己,在這個時候是萬不能現身的。

“你就告訴他。我和你還沒到邊境之時,北陵王擔心我,便把我召回去了。”——她這樣告訴廖薑。

這些日子,她隨著廖薑在城內四處轉悠,看見疾苦的百姓,心裏也的確不是滋味了。

自己心裏的那些糾葛跟這些一比,好像真的算不了什麽。

也許,放得開了吧。她訕訕笑了。雖然,好像還是不肯承認自己走了歪路。

廖薑陪著她,也在這幾日幫了許多民眾。王紗涼的臉上,這才露出了久違的、真誠的微笑。

“啊,姐姐來了!”

“姐姐,你人真好!”

“姐姐,抱抱!”

“喲,姑娘又來了。”

“姑娘,太感謝你了!”

“姑娘是大好人啊!”

——這是她這幾日常能聽到的聲音。似乎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可以為別人做些什麽的。會有人真的在乎。會有人真的感謝。

這是,以前從未經曆過的。

哪怕是當初每月在京城發放救濟物資。而那已經是為了自己目的而籠絡人心的做法。初衷已不純潔,她也體會不到很多人是真誠感謝,體會不到別人對自己說謝謝時自己心裏如旭日籠罩的溫暖。

而今日午時,和廖薑吃了簡單的飯菜,王紗涼便又出去,看看有沒有自己可做的事時,東城門又開了。她提起裙裾隱在暗處,聽見百姓歡呼的聲音。

——他們在歡呼,太子殿下領著軍隊就要駕到。

人未至,聲勢已到。

她聽見了整齊有力的步伐聲,不同於那日西門開始步伐的淩亂,如整天鼓響。不多時,她便看見飛馳在最前的王簫連。

墨色的駿馬,黑盔鐵甲,手裏的寶劍、映著盔上的白纓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身形筆挺,他臉上有自信的笑。身後,鐵騎分成就列,整齊劃一地追隨他踏進城門。

王紗涼輕眯著眼睛微笑。

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王朝與北陵的關係不穩定,那個時候,她便見他身穿鐵甲雄姿英發地持劍馳騁沙場。

“太子千歲!”

“太子萬福!”

……

所有的百姓都上街在兩道相迎。這樣的聲音源源不斷,傳至九天重霄。

他揚起雙臂。緊跟著他的將領也高呼道:“太子殿下在此,定逼得賊子敗退!定守得我王朝疆域!”

“太子千歲!”

“太子萬福!”

……

看著重回信心的百姓,王紗涼也笑了。

跟著進城門的、被眾軍擁著的是成車成車的糧草。那一刻,百姓臉上更有了笑容。那一刻,他們相信,眼前的人,會給他們帶來希望。

入夜。擔心士兵直接抓住自己,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便被先斬後奏,廖薑隻好像個“梁上君子”一般,躍上屋頂。他那樣的武功,普通侍衛發現不了,卻也瞞不過王簫連。

“誰?”——他發出冷冷的聲音,祭出了腰間的寶劍。

“末將廖薑,有事求見。”廖薑如實回答。

“廖薑?”王簫連放下劍,又道:“下來吧。”

“還請殿下,開一下窗戶。”廖薑又道。

王簫連便打開窗子,接著看著那個黑影躍進門來。

“多謝殿下的信任。”廖薑跪下,頗有些激動地說道。

“比起你,我更不信楊家。那些事兒誰也說不準,勸說父皇我還沒做到。不過,你敢來此,也說明你本身是清白的。”王簫連道,關上窗子回到案前坐下,“說吧,有什麽事?還有,你也知,此地不宜久留。我就算信你,也不至於欺君。”

廖薑半跪,從懷中拿出一物道:“請陛下,先看看這個。”

“信?”王簫連挑眉,“呈上來吧。”

“是。”語畢,廖薑便起身,呈上疊好的雪白絲帛。

然而還未待他走到王簫連麵前,王簫連看著那絲帛已然察覺到端倪。他立刻起身,幾乎是以奪的方式拿過了廖薑手裏的絲帛。而後,小心翼翼展開。——果然,是熟悉得過分的娟秀字跡。

他不發一言地看完整張絲帛,把它放在懷裏,半晌後才道:“你既能獲得她的賞識,我便先留你於軍營。隻是,易容假扮之事,你知道不可不為吧?”

“是。殿下。”廖薑終於舒了口氣,換上了一臉的笑容。

“你跟著我,到時我隨便找個理由別人也不敢懷疑。隻是,你怎麽遇見她的?她現在又去了哪裏?”

“回陛下,”廖薑看著王簫連的神色感到了一絲奇怪,也未多言,照著王紗涼事先叮囑過的答道,“公主擔心戰事,便在北陵王允許後,回王朝探親,臣在王朝邊界遇見公主。公主聽說了臣的遭遇便帶臣走往京城。隻是戰事吃緊,北陵王擔憂公主,便下詔召回了公主。公主臨走寫下這封信幫助臣。而臣在公主走後,便鬥膽來到這裏。”

聽罷王簫連緊緊抿了唇,須臾後道:“她的性格我還不清楚,她若真擔心我們,真心想來,弄軒一封詔書能把她弄回去?”

廖薑皺眉道:“這,屬下就不知曉了。太子殿下見諒。”

“罷。”王簫連嘴角泛起一抹訕笑,“她那麽固執,不願出現便不出現吧。明日清早你來找我。記得易容換裝!”

“是。多謝陛下。”廖薑半跪行禮後推出房門。

心裏想著王簫連居然那麽了解王紗涼。畢竟是兄妹啊,他感歎了句。

而房門內,王簫連緊緊凝了眉,又把絲帛拿出,細細看了去。

指尖微顫,仿佛可以感覺她就在附近。

這次,你想要做什麽呢?——王簫連握緊了絲帛想。

最後,他拊掌。屋內赫然便立了三人。千麵若,離,還有靜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