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時辰後,我們終於站在山腳下。回看一片蒼茫的荒山,我感慨地抱住牛奶,揉了又揉。

“上路吧。”花無顏恢複一副飄然若仙的模樣,斜睨著蹲在地上的我道。

牛奶挑眉看看這個在夜晚依舊惹人眼球的男人,頗為不屑。

需知我們一行如此怪異的組合,想要投宿或搭車都不是件易事。於是,我和花無顏隻得輪流抱著楮墨,巴巴地步行數十裏,這才進了一個不大的鎮子。

我和花無顏在鎮上兜了一圈,發現小鎮實在是小的可憐。整個鎮子隻有一家客棧,名曰:歸去來兮。

“名字倒是蠻有趣。”我看看被風吹得咯吱響的掉漆木牌,嘖嘖感慨。

花無顏瞥了我一眼,便抱著楮墨當先飄進店裏,對著趴在櫃台上的幹瘦老頭道:“掌櫃,住店。”

“好嘞,幾位客官裏麵請。”老頭瞬間精神矍鑠,從櫃台後繞過來,用頗為曖昧的目光打量著我和花無顏。

“掌櫃的,我們要兩間上房。”我揉揉身上被老頭盯出的雞皮疙瘩,伸出兩根手指道。

“好說,好說。”老頭偷瞄著花無顏和他懷裏的楮墨,顯然把楮墨當成了我與此男的親兒。

上了樓,我伸手要接過楮墨。哪知這小子居然抱著花無顏不撒手,包了一窩淚嚷:“我要跟花哥哥住,跟花哥哥住。”

花無顏人畜無害地笑著,我氣結,隨後去看牛奶。牛奶哼哼唧唧,望了眼楮墨。

我悲歎:“無情的男人們,撇下我一個孤家寡人。”

花無顏側頭,柔聲說:“不然,我陪你。”

我瞬間熄火,快步貓進走廊東盡頭的天字一號房。

於是,花無顏三人便住在了走廊西頭的天字二號房。兩間房離著八丈遠,我琢磨興許這是那掌櫃老頭故意為之。

草草洗了把臉,我躺在床上和衣而睡。入夢前,我鄭重決定購置兩匹駿馬,以改變我多年來把自己默認為馬的習慣。

夜深沉,當我再次醒來時,終於如願以償地打橫躺在了馬背上。馬兒在狂奔,風撩起我的長發,同時五髒六腑在一起碰撞。

手腳動彈不得,身體酥軟。根據我淺薄的江湖經驗來看,我約莫是中了某種迷香,現下正被人擄去某個地方。

“好漢,敢問咱們這是要去哪?”我無力地垂著頭,問道。

“你醒了?”聲音憨厚,帶著股悶悶地意味,“俺哥的媳婦跑了,俺就找你頂替。”相當好的理由,我琢磨,大約我是被抓去做壓寨夫人之類。

“榮幸之至。”我無奈,沒想到本上仙也會有今日,真真應了虎落平陽被犬欺一話。

馬兒奔行了一陣,就在我覺得自己一把老骨頭即將散架時,身子終於輕飄飄離開了馬背,被人扛在肩頭。我努力地吸著鼻子,果不其然,此人身上除了莽夫的氣息,便再無其他,與雲羲之息完全相悖。

因著夜盲症的緣故,是以我眼前黑漆抹烏一片,與盲人並無二致。要說記下沿途路線逃出生天,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走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後,我被大漢扔進一間黑洞洞的屋子,他扭捏著對我說了聲抱歉,便撒丫子跑了。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屋中打坐運氣,試圖把迷香的藥力排出體外。

約莫一兩個時辰後,天色大亮,而我身上的藥力也已散的七七八八,隻是稍有些腳軟罷了。

打量當下身處之地,隻得用破爛不堪形容。身下是幹枯的茅草,四周是黝黑的牆壁,其黑的程度已不可形容,隻覺用手一碰,便會撲簌簌落下黑灰來。

我縮了縮自己的腳,又攏了攏袖子,這才繼續安然地坐在這個莫名的屋中。

片刻後,啪,門被人從外麵大力推開。我順著光線看去,一個魁梧的漢子正站在我麵前。身上穿著短襖,腳下踩著棉靴,一身利落打扮。漢子麵目憨厚,看向我的眼中有著些許的愧疚。

“是要帶我走嗎?”我拍拍屁股站起來,忽閃著眼睛問大漢。大漢嗯了一聲點點頭,隨即當先走了出去。

我出了門,才發現你門外還站著十好幾口子人,個個腰挎大刀,好不嚇人。我畏畏縮縮地跟著憨厚漢子,在十幾雙眼睛的監視下,七拐八拐進了一間院子。一間算不得太大,但尚且整潔的民宅。

憨厚漢子帶著我徑直去了後院,跨過月亮門,他一指前方屋門,示意我自己進去。我頓住腳步,仰首問道:“昨夜你將我擄來此地,說是要我當個替補媳婦,是也不是?”

憨厚漢子聽罷,麵上立即換上戒備的神情。我擺擺手說:“我沒打算逃走,隻是想問問自己要嫁個什麽人物罷了。”

漢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俺哥劉大虎。”

“還不算太糟,”我笑笑,“你叫什麽?”我側首問道。

“劉二虎。”

我終於不可抑製地笑出聲來,方知三哥月純的名字尚算不得糟糕。

我負手踱進屋子,耀眼的紅躍入目中,晃得我一陣陣眩暈。一套大紅喜服整齊地擺在桌上,約莫是為那個逃跑新娘備的,可現如今,必須穿上它的人卻是本上仙我,嗚呼哀哉。

說來可笑,我對這個山寨實在談不上反感或憎恨,倒是有種舒爽的感覺。推開那身奪目的紅裙,我走出房去,一轉身躍上屋頂。攏攏寬大的袍子,我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悠閑地看漫天雲卷雲舒,心中琢磨著如何能下了山去。

片刻後,院外忽然一片嘈雜,似乎是眾人在慶賀某件喜慶之事。良久,我終於將鑼鼓喧天的歡騰與自己聯係在一起,心中倒略略感覺失落了。

接近正午,幾個壯漢、婆子滿臉喜氣衝進院中,約莫是要帶新娘拜堂去。見此境況,我隻得支起手臂,懶懶對下麵人喊道:“喂,我在上麵呢。”

於是,院中一片混亂。劉二虎匆匆趕來,看見盤腿坐在屋頂滿麵悠哉的我,立時傻了眼。

“二虎,叫你們當家的來,我有話說。”

劉二虎看看我,再看看我,這才說:“俺這就去。”

當家的不消片刻便趕來院中,待我看清那人眉目時,卻愣了一愣。此人當可算麵目清秀,身材瘦削,與身邊各型魁梧大漢實是鮮明對比。

“在下劉大虎,敢問姑娘尋在下來有何事?”我瞥一眼男子身上大紅的喜服,暗罵自己糊塗,竟連未來夫君都認不出。

“大事沒有,小事倒是有幾件。”我環顧周圍,對劉大虎道:“我沒有惡意,且讓他們都退下吧。”

聞言,弱不禁風的劉大虎忽的哈哈大笑,笑聲震耳欲聾,我身子一晃,暗歎此人內功深厚,不是等閑之輩。

我托腮看著名與人甚不相符的劉大虎,頗為無奈。劉大虎略一沉吟,揮手屏退左右,須臾間,院中便隻剩他一人。

我飄飄然從屋頂上掠下,立在劉大虎麵前。

“公子,”我別扭地對著麵前應尊為貴公子的男人抱拳道,“須知若要月塵嫁與公子是絕非可能,但月塵可與公子做筆交易,保叫公子也不虧。”說話間,我下意識地欺近劉大虎,努力嗅著,一股陰鷙的氣味撲麵而來,叫人頗覺壓抑。

劉大虎好脾氣地微笑,說:“婚事本就非我所願,隻是家弟一番好意我不便推辭。”劉大虎麵色一改,沉著臉道:“可姑娘也須得明了,凡是上了我山寨之人,除非死,否則絕無可能離去。”

我聞言心下一暗,歎聲糟糕,沒想在這草莽山寨中居然有此狠角色,是以方才盤算好的話隻得通通作廢,無奈間換上一副笑顏,表明我之立場。

“月姑娘乃是識時務之人,若不嫌棄,便在寨中住下吧。”劉大虎淺笑,可這笑意卻讓我不禁腳底生寒。

“不嫌棄,當然不嫌棄。”我幹笑著,心知我若想從此人手中逃脫,實是難比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