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朱佑樘的決定,孫誌謙和李璿麵麵相覷,孫誌謙連忙說道:“那可不成,萬一被認出來可怎麽辦?”
朱佑樘知道他說的是禦史魯季兆,應道:“魯季兆進禦史台不過兩年,這兩年的大朝會我並未參加,旁的時候也與他沒有交集,又因著萬氏壓著,他見到朱子儀大約會頻繁一些,見我麽,恐怕就未必了,倒是不怕被認出來,至於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見朱佑樘堅持,他們也就不再勸說,朱佑樘素日行事向來不曾有錯,他既然說可以,那就不會有差,如此就決定了下來。
次日中午,張敏之便隨著朱佑樘一道前往劉家。
他們原以為會是滑縣內,不想馬車竟然往山裏趕。馬車在劉家門口停下,二人還未下車,就聽到一道溫和的聲音朗聲說道:“二位公子一路辛苦。”
這聲音似曾相識,張敏之心下困惑,掀開簾子一見到那張笑臉,便認了出來,低聲叫道:“傅管家?”
見到張敏之,傅景明同樣吃驚,待看到朱佑樘走下車時,臉上的笑容便又恢複了。
山中迷路,又遇到陌生人,為了安全,謊報姓名十分正常,他笑著,隻當是初次見麵,說道:“二位請入內。”
朱佑樘麵色平靜,點了點頭,張敏之則緊緊跟隨在後,傅景明召了家仆來,將他們引去宴會。
宴會是在九曲橋的正中的水榭舉辦的,張敏之一麵走,一麵看著四方,湖岸上的小船倒是不見了蹤影,想到上次來時,還想著臨江泛舟,不免有些失望,隨口問家仆:“如此大的湖麵,若是泛舟飲酒,倒是有意思得很。”
家仆連忙回答道:“園子裏原先也是有船的,可是昨天沒栓緊,發現的時候,已經順著水飄遠了,老爺已經命人再去造一艘,不過也是趕不上今夜了。”
張敏之了然點頭,不再發問。
還未進到水榭,就聽見裏頭傳來爽朗的笑聲,一道粗獷的嗓音傳了出來,說道:“大家不要客氣,今天不醉不歸。”
能以如此口吻說話,自然就是主家劉清揚了。
小廝引著張敏之和朱佑樘上前,張敏之便借著名帖主人林觀瀾的身份,說了幾句吉祥話,魯季兆顯然對林觀瀾這個名字沒有多大印象,隻依稀記得是名讀書人,很受滑縣人的敬重,倒是見張敏之和朱佑樘二人心生喜愛,一個儀表堂堂,一個明眉皓齒,雖則並不清楚二人的身份,可是光看這二人的氣質,便覺得十分不一般。
粗人對於讀書人,總有種天生的畏懼和欣賞,是以魯季兆對他二人十分客氣,甚至文縐縐得說了幾句話,這才讓小廝多加照應。
二人走到一側,倒是沒有離劉清揚有多遠,但凡來者,總要跟主家寒暄兩句,恰好可聽一聽。
他二人離開之後,又有人上前,借著菜盤子下的小爐子,誇劉家講究,妥帖。
魯季兆十分受用,笑著說道:“說起來,這等事情我還真沒有留心,但是架不住有個好管家,什麽事情都幫我想好了,我隻管著下命令就行了!”
張敏之一想,這倒是那位少年管家能出來的手筆。想他年紀輕輕就坐上管家的位置,必然有著過人之處。
劉清揚將此次晚宴命名為河豚宴,顧名思義,桌上少不了河豚,又因著河豚珍貴,處理不好便會引致中毒,所以目下沒有即刻上桌倒也正常。
饒是如此,依然有人露出豔羨之色,說道:“清揚如今富甲一方,季兆又穩坐禦史台,何細想來,我竟是三人中最不得意的。”
魯季兆見狀,神色微動,兩年的禦史生涯令他臉上倨傲不減,口中卻道:“禦史雖有著聞風奏事之權,但也要正其身,否則一個自身不檢,瞬間就會被人拉下來,說起來也不過是表麵的風光。哪似清揚這般暢快自在?”
對此,劉清揚完全沒有絲毫謙虛之色,得意說道:“這就是大家自己的選擇了,你們讀書人想要名垂青史,我呢,隻想要今朝痛快,當時你們還勸我走功名,如今後悔了吧!”
劉清揚嗓門本就高又因為得意,聲音更大了許多,在場諸人原本隻是悄悄側耳,當下挺直許多,但心中略有些埋怨,劉清揚這等好大喜功之人,怎不提一提建文輿圖,隻在追憶往事又是何意義?
黃主簿見他得意,心下不快,口氣也有了點不善,說道:“我當初也是從二品的官身,若非出手幫你,何致如此?”
劉清揚立即反駁道:“我當時出了錢,給了銀票,你處事不小心,被人陰了,豈能怪我?”
黃主簿麵現慍色:“若非我們三人一損俱損,我何致於如此?你有如今,且要感恩!”
劉清揚冷笑一聲應道:“你以為你的大宅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季兆在京中打點,不需要黃白之物?如果沒有我,你們還能不能到那個位置都難說!”
魯季兆眼見黃主簿臉色微青,連忙笑著打圓場,說道:“清揚的辛苦我們看在眼裏,心知肚明,舒辰被貶,心情不佳也要體諒一番。”說著又朝黃主簿勸道:“舒辰你且忍耐一段,我已經在走動,到時候必要想辦法給你補個缺。”
如此一出,另二人麵色微霽,又是祥和之象。
方才那三人聲音不大,旁人又不好圍上去聽個究竟,張敏之自小得了臉盲症,耳朵倒是好使,聽得分明,再見朱佑樘他眉頭微皺,也不知道聽見還是聽不見,張敏之正要與他複述方才對話,就聽到朱佑樘沉聲說道:“這三人竟有這樣的糾葛?”
張敏之便知他也聽見了,原覺得奇怪,隨即想到他年幼時東躲西藏的遭遇,立時便明白過來,這隻能是從小被逼出來的本事了,看他的目光也帶了一些心疼,但是很快就被她強壓下去,隻是說道:“看他們的關係想來不止數年交情,黃主簿任淇縣的主簿已有四年,這魯季兆自己步步高升,黃主簿難免有所怨言,這次想來也是要給他做出一個保證。”
朱佑樘想了想,說道:“回去之後要查一查郭仕達與他們之間有何關聯,同一時間出現在這兒,肯定不會是巧合。”
張敏之立刻點頭,在心中默記下來,待要再仔細聽他們說些什麽,就聽外頭傳聲,說欽天監靈台郎柯琅柯明山前來,魯季兆為禦史之身,自持身份,不會去迎接從七品官員,倒是劉清揚與黃主簿起身相迎。
柯明山滿麵笑容,想是心情極佳,拍了拍劉清揚的肩膀,顯然與他十分熟悉,迎到了主桌,柯明山見到魯季兆便拱手微笑,尊敬地喊了一聲,魯季兆對他的態度十分滿意,但是他並沒有察覺,一側的黃主簿眼中閃過了一絲憤恨之氣。
四人就座,說的不外是客套話,柯見明似乎是清楚他三人的關係,笑著朝黃主簿拱了拱手,然而此時的黃主簿早就將自己的心情完美掩飾,自然對應得體。
魯季兆笑道:“不知柯大人幾時來的滑縣?可嚐過滑縣的美食?”
柯明山連忙躬身應道:“來了月有餘,先前一直忙於公務,近幾日才得了空,不想太子奉旨前來,恐怕又無休息之時。”
“這麽說來,你還未見過太子?”劉清揚好奇問道,他雖然富甲一方,但到底是一介商賈,素日與官員往來尚是因了魯季兆的緣故,見太子的機會卻是十分渺茫,而且他自知身份卑微,即使開宴,也不敢將帖子送到太子行館,哪裏會想到太子與他僅僅隔了個一桌?此刻聽他們說起此事,便有些意動,若是將太子請了來,他這個別院恐怕會,成為本城的金字招牌,對他日後行商也是大有益處。想到這些,他便有些激動,下意識伸出拇指在鼻孔上擦了擦,激動說道,“如果可以,能不能也帶我見見太子?要是能在這裏坐一坐,就更好了!”
聞言,黃主簿冷笑一聲說道:“你當太子爺是什麽人,想見就見?聽說他在來滑縣的路上遇到了劫匪,若非手下強悍,恐怕性命不保,你往前湊,出了事,那是要誅九族的!”
聽到這句話,,想到自家老小,劉清揚機靈靈打了個顫,但是又覺得這個機會十分少,可能一生就此一次,頗有點不甘,口中喃喃說道:“或許可以加派人手?”
黃主簿掃了劉清揚一眼,冷笑一聲:“腦子是個好東西,可你也得有!”
眼見著劉清揚就要跳起來,魯季兆冷聲叫道:“謹之,當下的境況你還不清楚嗎。”
黃主簿即刻反應過來,悻悻應了聲是,便與柯明山敬酒,魯季兆說道:“太子來了滑縣,因為災糧之事,那是他與郭仕達的較量,能使多少力,能發多少力,都與我們無關,隻要盡忠職守,便不會有錯,但是能不打交道,就要避開,免得殃及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