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以後進入朝堂,不論坐上哪個位置,都會和工部打上交道,趁此機會做一番練習,修繕書所需考慮的內容有許多,涉及方方麵麵的知識,既能鞏固你們先前之所學,又可為你們開拓新的方向,甚至能發掘出你們的潛力,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麵前的孫院長眉目含笑,一點也不可怕,偏偏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
張敏之有些無奈,這院長實在是太能哄人,明明是自己懶得出手,強加到他們身上,偏偏還擺出一副千辛萬苦為你們要到美差的態度,逼得他們不得不感恩戴德。再一看旁人,章善磊明顯十分意外,驚愕地看著院長,脫口便問道:“那……不考書裏的東西了嗎?”
“考的就是書裏的知識,這叫學以致用。”梁中康不屑地看了章善磊一眼,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當年梁常侍曾經主持過一些修繕的公務,他待在梁家,耳濡目染,自然不在話下,心中勝算十足,聽到章善磊這麽一說,立刻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再一想章善磊和自己同是官宦子弟,其實應該算是一條船上的人,趕緊又收起眼神,和顏悅色說道:“令兄便在工部當職,對章兄來說,應該不算是難題。”
聞言,章善磊連忙擦了擦汗,強笑道:“這是自然,我隻是有些意外罷了。”
一側的莊一白用羨慕的口吻說道:“聽聞章伯父在工部任職之時,曾經參與過紫禁城的修繕,章兄對這修繕書必然十分熟悉,不像我們平民子弟見識少,能力差。”
“那時年紀尚幼,倒是不曾在意。”章善磊連忙謙虛,又看向張敏之,說道:“說到這些,敏之也是平民子弟,可是我看他的樣子,似乎並不為難。”
張敏之正在發愣,突然被牽扯到自己身上,連忙擺手說道:“哪裏哪裏,我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說著,又朝孫院長拱手行禮,說道:“單憑幾句話就出一個修繕書對我們來說確實有些困難,請院長指明方向?”
“這一點無需擔心,在此之前,我已經請先生們為你們拿到了幾家寺院最近十年的修繕資料給你們做一些參考。”孫院長說罷,又笑道:“你們不必太過緊張,給出的修繕書先生們會再做一番整理,之後才交給麓山寺住持,盡你們所能完成這次的任務。”
聞言,梁中康立刻問道:“那評選的標準是什麽?”
“我會將你們給出的方案交給工部,請他們評出前三名。”說著,孫院長將目光落到了梁中康和章善磊身上,緩緩沉下臉道,“但是我不會透露是何人參與評選,此次競爭以公平為主,倘若發現任何徇私舞弊,立即取消資格,逐出書院,絕不留情。”
五人走出先生們的院子,依然心有餘悸,孟澤良擦了擦汗,說道:“第一次見到孫院長這麽嚴肅。”
梁中康冷冷哼道:“我看孫院長就是說給我和章兄聽的,他真是多慮了,憑我的本事,還需要開後門?章兄一族皆在工部,這種修繕術對他來說更加不是問題,這樣放著我們真是笑話。”
孟澤良不服氣應道:“院長也說了,憑實力取勝,還沒動手就把話說得太滿,小心最後摔得最慘!”
梁中康不屑地瞄了孟澤良一眼,嘲笑道:“某些陪跑的人就不要在這裏廢話,我建議他就不要出手,全程圍觀,自動棄權,省得耗時耗力,把正經功課耽誤了不說,把好不容易爬上的位子也給丟了,那就貽笑大方了。”
眼見著這二人又要打起嘴仗,其他三人隻能無奈搖頭,紛紛加快腳步,遠離戰場。
正如孫院長所言,為了讓他們做出最優的修繕書,他從各個寺院借來了賬本,如今就放在專門的屋子裏,供五名學子參考之用。
屋內有五個書架,書架上分別擺放著洪山寺、開元寺、開福寺、鬆柏寺、南台寺以及麓山寺六大寺院的資料,除了這些年修繕的賬本之外,還有幾家寺院的相關記錄,諸如寺院的曆史,占地,寺院的結構和十年之內的大小修繕記錄等。他們五人分選一家寺院回去,看完了之後,再與旁人交換,最後返回原處。
後來才知道,湖南並不止這些寺院,之所以選擇這五座寺院,是因為他們與麓山寺有著相似之處,且在十年內有過大規模的修繕記錄,方便學子們做出參考。
對旁人來說,將這些書院十年之內的大大小小修繕賬本過目一遍都是十分頭疼的問題,於張敏之而言,卻並沒有那麽複雜。她自小受到母親金氏言傳身教,又跟著她走南闖北,常年耳濡目染,這些賬本對她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可是越看下去,她的心情就越是無法平靜。
強忍著心中的忐忑,她將四個寺院的資料全部看完,最終才將注意力落到了開元寺上。書院的訓練在開元寺進行,所以張敏之對那裏有一定的了解,心中有數,才能做出對比。事實上,自開元寺歸來,她的心裏就一直藏著一種疑惑。
在拿到開元寺的資料之後,張敏之略過了近幾年的記錄,直接翻到十年前,當年圓空大師同樣也是通過為聖上講經說法為開元寺籌到了一筆巨額修繕費,那銀子的數額與今次麓山寺是一樣的。
也正因如此,其他五人才會先從開元寺看起,到了張敏之,已經是最後一個。
夕陽西下,夜幕降臨,點點燈火下,張敏之手中的筆一直沒有停過。平心而論,開元寺的修繕賬目十分清楚,堪稱完美,先前在其他寺院賬本上發現的問題,在這裏都沒有出現,一直到了其中一本上。
盡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在看到那個數字的時候,張敏之的身體還是不自覺顫抖了一下,手中的筆順勢落到了桌上,濺起墨汁。她驀地回過神,那一疊賬本側麵已經被墨跡沾染,她連忙拿著袖子將賬本上的墨跡擦了幾下,雖說擦得不幹淨,好歹是不那麽明顯,這才吹滅油燈,迅速走出房門,不想差點與王達章撞到了一起。
這裏是北苑,先生們偶爾會來檢查學子們的作息,遇見王達章倒是不意外,隻是看他的臉色,張敏之還是不自覺地打了個顫,小包子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緊張,悄悄探出腦袋,被張敏之一手按了回去,她站直了身體,轉過身恭敬行禮:“王先生。”
王達章微微點了點頭,開口說道:“敏之,你對此次的齋長結果是否十分失望?”
張敏之微微一愣,齋長的結果公布了好些時日了,王達章在此時出口相問是何意思?然而她並沒有露出半點困惑,隻是坦誠應道:“學生一開始確實是覺得失望和不甘,但是後來一想,澤良的確比我更適合擔任此職。”
王達章故意問道:“此話怎講?”
“書院選擇齋長,必然是從多方麵考慮,否則也不會出現考核這些內容,大可以成績優勝者為勝。學生仔細想了許久,這次的考核,我和梁中康也許做得挺好,但是有一個地方,卻是比不上澤良的。”
“哪一方麵?”
“與人相處之道。”張敏之認真應道:“其實澤良負責的那一塊並不如我們所見的那樣簡單,所謂眾口難調,他必須全麵顧及,全麵顧及,同樣有所疏漏,但是並沒有人就此事對他有所意見,一則說明他素日裏的人緣比我們要好,二則也表明其實比我們更會處理這些問題和矛盾,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一團和氣的。用人,便是將合適的人用在合適的位置,取其所長。”
王達章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不過你也不要灰心,今次的考核與以往的性質完全不同,相信你一定會拔得頭籌。”
“是,學生定不會辜負先生的期望!”張敏之立刻恭敬行禮,一直到王達章離開,這才偷偷鬆了口氣。
書院的這些先生們一個比一個奇怪,萬大祖是看誰都不順眼,王達章又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誰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做出什麽舉動來。至於其他的授課先生們,有的倒是生動活潑,有的卻又刁鑽得很。誰說進了書院隻需學習即可,這些東西都要好好鑽研,才能得到一個好成績。
目送王達章離去,她這才拐了個方向,直往南苑去。
見到張敏之的出現,朱佑樘並不意外,隻是淡淡朝她點了點頭,倒是小包子表現激動,立刻從張敏之的袖子裏飛出來,掛到朱佑樘的肩膀,小腦袋往他的臉上蹭了又蹭。這熱絡的姿態讓張敏之深深覺得自己似乎養了個白眼狼。
一側的孫誌謙大為驚奇,忍不住問朱佑樘:“你怎麽知道他今天會來?”
說的自然是張敏之,朱佑樘沒有出聲,李璿代他回應:“三公子神機妙算。”
孫誌謙的桃花眼白了他一下,說道:“去去去,你這家夥就知道拍馬屁!”
李璿冷哼一聲應道:“總比某些人後知後覺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