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曾念及與白家的舊情,想白老夫人孤兒寡母,在朱佑樘離京之際,令他多多照拂,這才有了此次的拜訪之行,他原本隻是探訪,卻不想說起白家這些,竟惹得白老夫人老淚縱橫,當即安撫了幾句。

白老夫人到底是一家之主,盡管心中難過,但也很快就止住了自己的情緒,抹了抹眼淚,說道:“老身這些年常常到開元寺請圓空大師點化,心也寬了許多,隻是一年一歲,身體是越發不行了。”說話間,白老夫人裹了裹身上的衣物,將目光落到楊旭之和白歡歡身上,歎息道:“白家就剩下歡歡,這是我唯一掛心的,自從去年那件事之後,歡歡也變了許多,還是得多謝圓空大師,否則的話,唉……”

張敏之將目光落到白歡歡身上,她正站在楊旭之的身側,兩隻手藏在了袖子裏,低低著頭,一副規規矩矩的模樣。楊旭之的神色有些淡,見到張敏之看到自己,麵色才微微緩和一些,朝她點頭致意。

聽到白老夫人提到自己,白歡歡抬起頭,認真說道:“奶奶,歡歡已經長大,不是小孩子了,您不要總為我操心,今年您將家中的事務交給我打理,我也在認真學習,從不敢耽誤,隻希望能為您分憂解難,早些日子讓您不再操勞,好好享福。”

白歡歡的一番話顯然讓白老夫人很受用,她笑著說道:“不是小孩子,那是誰前腳才踏進開元寺,後腳就得罪人的?也虧得那位書生大度,不然糾著你不放,看你如何下台!”

張敏自知她說的是梁中康一事,想到當日他被白歡歡當眾揭醜的窘態,不禁莞爾,那邊白歡歡辯解道:“還不是因為他在寺門口就嘲笑旭之哥哥,又在那不懂裝懂。”

白老夫人打趣道:“喲,還沒過門呢,就開始護著人家了?”

白歡歡小臉一紅,說道:“我也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

白老夫人看向楊旭之,無奈說道:“女大不中留啊!”

楊旭之察覺到白老夫人是在同自己說話,又聽到她話中之意,卻沒有開口表態,隻是淡淡一笑說道:“歡歡總是愛胡鬧。”

白老夫人的眼中露出困惑之色,便不再繼續,立時轉了話,問起朱佑樘的近況:“聽說你前些日子受傷了?”

朱佑樘應道:“是,去的滄州。”

白老夫人頓時緊張地拉住朱佑樘的手問道:“你傷勢嚴重嗎?現如今還好麽?”

朱佑樘微微點頭,說道:“已經無礙了。”

白老夫人麵色一沉:“身邊的護衛怎都保護不力,竟然令你置於如此險地?”

“情況特殊。”朱佑樘淡淡應了一句。

她見朱佑樘不願多說,便也沒有繼續追問,隻是感歎道:“當年歡歡爹從滄州回來之後,便生了怪病,說起來,那地方還真是不祥之地啊。”

聽到這句話,張敏之的眼皮跳了跳,作為滄州人,被人當麵這麽一說,還真不知道應該如何表態,倒是朱佑樘看她的眼神似笑非笑,令她不明所以,隻能悻然回瞪了一下,便別過頭。倒是楊旭之知道張敏之的身份,連忙補充道:“奶奶,不過是巧合,如果真是不祥,那裏早就成為不毛之地,不是麽?”

白老夫人立即察覺到了不對,笑著拍了拍額頭自嘲道:“瞧我,越老越不中用了,說話都糊裏糊塗,你說得對,隻是巧合罷了。”

朱佑樘又與白老夫人說了幾句家常,便起身告辭,帶著張敏之離開。因著昨夜行刺之事,白老夫人怎麽也不肯讓朱佑樘與張敏之獨自離開,派了幾名家仆跟著,才算安心。那些家仆們想是訓練有素,提著燈籠在他們前後走著,並未發出聲響,倒是張敏之忍不住好奇問道:“你數月前去了滄州?”

朱佑樘點頭。她又繼續問道:“不知你當時可有聽說過清河鎮張家的事情?”

“你家的事,是我離開之後所發生的。”朱佑樘淡淡應道,似是不想多言。

張敏之訕訕,不再出聲。

實際上,朱佑樘也的確是不願意談起這件事,他總覺得張家遇到如此變故與他有一定的關係。如果當初不是他的出現,也許方國舅就不會盯上張家,也就不會有了後麵的事情。

隻是很多事情發生就已經發生了,無法挽回,而且,當時的他們都沒得選擇。朱佑樘並不是一個對過去會不斷追悔的人,在總結了教訓之後,他就會將之放下,所以他現在對張敏之,便也是抱著複雜的心情,想盡力去彌補她。

夜色沉沉,前方的路並不分明,一場大雨過後,有幾段路便有些泥濘。張敏之雖然心裏掛著李璿那邊的事情,但也不敢掉以輕心,路過圓空大師的禪房,透出些微幽藍的光芒,有低低的誦經聲傳來,看得張敏之心裏有些怪異,忍不住開口說道:“也不知道圓空大師屋子裏放的是什麽東西,竟然冒出這種光來。”

一名家仆小心翼翼應道:“回公子,想來這應該是太夫人送的夜明珠。”

“夜明珠?”張敏之奇道,“竟能發出如此亮的光芒?”

這家仆極有眼色,見白老夫人待朱佑樘十分客氣,猜他必然是個了得的人物,哪裏敢怠慢,一聽到提問,連忙回答道:“公子有所不知,這夜明珠原是當今聖上賜給我們老爺的,一直放在書房之內,幾個月前,太夫人睹物思人,大小姐就勸她,說這夜明珠是老爺的遺物,不若獻給圓空大師,請他為老爺誦經祈福,太夫人就應允了。那天小的也是護送珠子的仆從之一,那夜明珠雖然看起來像個石頭,可是到了陰暗處,便亮如白晝,確實罕見。”

聞言,朱佑樘亦是抬頭看向圓空大師的禪房,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問道:“竟是白將軍的遺物?”

“是。”

朱佑樘不再出聲,一路眉頭緊鎖直至回到寮房。張敏之不敢出聲,在一側靜靜以待,也不知過了多久,朱佑樘終於抬頭,朝張敏之說道:“第二份《建文輿圖》應該就在自家。”

聞言,張敏之又驚又奇,說道:“此話怎講?”

“我這第一份輿圖,出自一名官員之手,事實上這份輿圖也不是他的。”見她不明,他也不著急,繼續說道,“這名官員被刺殺之後,又因貪墨之罪被抄家,抄出的寶貝不計其數,其中,就有一塊石頭很特別。”

“也會發光?”

“對,藍色光芒,置於暗處,可亮如白晝,在拷問了他的親信之後,我才知道,這個石頭是他從一個道觀搶來的。珠子當時就和這藏寶圖是放在一起的。”

“竟連出家人的東西都搶!”張敏之對此歎為觀止。

“樹倒獼猴散,這道觀的觀主在十幾年前還曾被父皇召見過,不曾想,他一過世,道觀就立刻衰敗下來,沒有了強而有力的支持,懷璧其罪,這一顆夜明珠落到貪官汙吏之手就不稀奇了!”

“你是說,這幅圖是隨著夜明珠出現的?白家有夜明珠,自然也有藏寶圖?”

“是否有藏寶圖我不得而知,但是我猜這兩塊夜明珠必然有關聯,更何況,白家又曾是建文帝的大將,手中擁有一部分藏寶圖,也未必不可。”

“僅憑如此微弱的關聯做出判斷有些草率。”張敏之認真說道,“世間石頭千千萬,難免有相似之處。有了這一張藏寶圖,白家竟然還沒有做出湊出其他三張寶圖的下落,不覺得十分奇怪嗎?”

“所以,我隻是說可能。”朱佑樘說道:“即便隻是可能,也不能放過機會,我會想辦法確認此事。”

張敏之想了想,說道:“或許,可以從楊旭之身上著手?”

“楊旭之?”朱佑樘對這個名字毫無記憶。

張敏之隻得提醒道:“咱們書院的學生,白歡歡的未婚妻,我聽說楊家的家世也十分顯赫,而白家在本地雖然地位很高,但遠不如楊家,兩家會聯姻,您不覺得奇怪嗎?而且今日,我看楊旭之對白歡歡的態度十分冷淡,可是白老夫人卻是剃頭擔子一頭熱,不斷地將白歡歡與楊旭之拿出來取笑,依照楊旭之的性格,如果不同意,肯定是會出聲反駁的,但是他沒有!”

朱佑樘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想不到,你對楊旭之的性格倒是十分了解。”

這些貴族們的關注點為何總是落在這裏呢?張敏之十分無奈,但是又不能表露出來,隻能將上山途中發生的事情同朱佑樘解釋,又道:“你看,他便是這樣一個人,隻要不順心,就是不顧你臉麵直接駁回,你不與他同窗,並不了解他的性情。”

“既然如此,那你就代我去探一探他吧。”朱佑樘當即將命令下達。

張敏之一聽,暗罵自己多嘴,恨不能抽自己一個大嘴巴,麵上隻能嚴肅說道:“這……個人隱私終歸是不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