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老板一聽,連忙點頭,才站到門口準備叫人,就見到有人急匆匆地跑過來,臉色發白地喊道:“不好了,老板,不好了!”

“有什麽事情這麽著急,毛毛躁躁,能成什麽大事!”康老板訓道:“先去把磊子叫來!”

那人結結巴巴地應道:“磊……磊子……磊子沒了!”

“磊子沒了就沒了……”康老板隨口應了一句,突然間覺得不對味:“你說什麽,磊子沒了是什麽意思!”

那人喘了一口氣,終於把話說順溜:“死了,中暑死了!”

康老板那裏還管得了其他,拔腿就衝出門,張敏之和萬萬對視一眼,立馬跟了上去。

印刷房內,這裏的空氣悶熱,油墨味彌漫著整個房間,氣味十分難聞。

磊子就倒在地上,兩眼睜得大大的,已經失去了知覺,他的嘴邊有一灘汙穢,衣服已經濕透了,張敏之走上前號了號脈,已經沒有任何生機。

身側的小工驚恐未定,結結巴巴說道:“剛剛還好好的,嫌屋子裏太熱,跑到另一個房間去透氣,也不知道從哪裏弄的冰塊,不停地往臉上抹,回來後都好多了,沒幾下又喊熱,然後就開始吐,起先我們都沒注意,等聽到他喊難受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冰塊?他哪裏來的冰塊?”張敏之明銳得察覺到了不對。對於小戶人家來說,這種天氣想弄到冰塊根本就是在做夢,他一個小工,哪裏來的冰塊?

“我也不知道,碰一下,還不讓碰,老板,你說他是不是因為忽冷忽熱,所以中暑了?”小工忍不住問道。

康老板喝了一句,別亂說,轉頭朝張敏之無奈說道:“人是在我的作坊裏沒的,我得請官差們走一趟,萬一有事,二位看這……”

“我們會據實以告。”張敏之應道:“不過,你能不能告訴我,磊子住在哪裏?”

磊子的家距離印刷坊並不遠,然而,張敏之站在門口的時候,還是有些猶豫。

萬萬見她站著不動,奇怪問道:“敏之哥哥,你怎麽了?”

“我在想什麽時候開口跟他們說磊子的死訊。”張敏之看著這家大門無奈說道。

屋子裏傳來小孩子的嬉戲聲,突然間不知道什麽東西掉到了地上,碎了一地,緊接著就傳來棍子抽打在身上的聲音,有個女人罵道:“你們這兩個討債鬼,這是你們大哥專門給爺爺準備的啊!”

張敏之心中一動,立刻敲門。

屋裏的女人聽到了聲音,停止打孩子,喊道:“誰啊!”

“我們是磊子的朋友,來看望大娘您的。”張敏之說著,朝萬萬使了個眼色,萬萬連忙將剩餘的點心整理了一下,就變成送禮的樣子,捧在手中。

大門打開,有個女人探出頭,見到張敏之有些奇怪,等見到萬萬手中的點心包裹時,立刻笑開,一麵客氣著,一麵拿過包裹,一麵將他們讓進屋子,一麵說道:“哎呀,來就來,還帶這麽多東西!”

“難得路過,所以來看看呢。”張敏之不動聲色地說道:“磊子不在家啊?”

“他啊,還在上工呢!”磊子娘不好意思地說道:“家裏亂,剛剛兩個孩子淘氣,還來不及收拾。”

說著,一麵去拿地上的盒子,張敏之正要開口,就聽到萬萬輕輕咦了一聲,磊子娘連忙解釋到:“這個是磊子一個朋友送的,磊子爹下不了床,又怕人,磊子孝順,人緣好,有人給他弄了點冰過來,還沒來得及送進去給他爹呢,就沒了!”

磊子娘一麵說著,一麵整理地上的冰塊,能用的放到冰盒子裏,那些實在碎成渣的,就倒到外頭去,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地上的冰盒子拿起來放好,張敏之心中一突,立刻說道:“伯母別傷心,我們是書院的學生,剛好可以弄到一些冰塊,回頭我給你送過來。地上這些都已經髒了,還是倒掉合適。”

磊子娘欣喜地看著她,口中卻推托道:“啊,那怎麽好意思呢!”

張敏之略為難說道:“伯母您客氣了,就是這冰塊需要好盒子裝,不然還沒送到,恐怕就融化了!”

磊子娘的臉上登時露出警惕的神色,直到張敏之說:“我這裏有一些碎銀子,先放您這裏,盒子我先帶走,到時候把冰塊給您送過來,您看成嗎?”她的臉上才又恢複原來的笑容,說道:“那……怎麽好意思呢?”

“我們是不告而來,更不好意思的。”張敏之說道:“本來也就是過來看看,磊子說他有個東西需要我幫忙裝一下,您能帶我去他房間看看嗎?”

“啊?是要裝什麽?”磊子娘不疑有他,立刻引了他們往裏屋走,隨後又朝兩個子女說道:“去倒點水給客人喝!”

張敏之被磊子娘領進了磊子的內屋,微微鬆了口氣,仔細查看試著尋找一些蛛絲馬跡,然而磊子娘似乎已經察覺到了什麽,看他們的眼神也有些不對。張敏之隻得找了個借口,便離開,剛剛走到出了大門口,就見到磊子的兩個弟弟蹲在地上奇怪地說道:“這些小螞蟻為什麽都不動了啊!”

張敏之的心一突,轉頭看去,便見到已經快融化光了的冰水,她連忙拉起那兩個孩子,說道:“哥哥給你們帶了很多好吃的,快去跟你們娘要去!”

兩個孩子一聽,雙眼發亮,立刻衝回屋子裏。

“真可憐,又破又舊的,家裏什麽都沒有。”萬萬一邊走,一邊歎氣:“早知道剛才就不吃那麽多了,給他們送一堆去。”

“世界上可憐的人有很多。”張敏之靜靜地說道:“我們是救不過來的,也許我們能做的,就是用全力,去改變。”

“改變什麽?”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改變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不公正。隻有公平存在,公理就永遠站在正確的那一方,也許那個時候,可憐人會少一些吧。”

萬萬茫然說道:“怎麽改變?隻憑我們,有用嗎?”

“誰知道呢?”張敏之同樣迷茫。

父親還被關在大牢之中,隨時可能被直接發配流放,而她呢,依然還在朱佑樘的第二道任務裏掙紮。

原本打算以春宮圖為線索,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端倪來,然而此刻追溯到了這裏,已經完全斷了消息。

曹玄章死了,康老板看起來完全不知情,而磊子,剛剛也死了!

不管對方用的是什麽法子,但是她可以非常肯定,磊子並不是死在中暑,雖然他剛剛的症狀和中暑如出一轍,但是紫紅的嘴唇卻透露了不一樣的地方。按照當時的情形,那毒最可能就在那些冰塊裏。因為同樣在裏麵幹活,其他人都沒事,一開始磊子也沒出事,偏偏在用冰塊降溫之後,卻出事了,怎麽能不奇怪?

但是這些,她都不能明說。

能夠用得了這樣毒的人,甚至還能想到用冰塊於無形之中將人殺死的法子,這背後的勢力必然強大。

張敏之並不是畏懼這些勢力,如果真的畏懼,她也不會選擇走上這條路,她隻是怕傷害到無辜。

康老板雖然奸詐了點,但是能讓小工們有固定的休息時間來看,他並不黑心。

而磊子的家人,同樣是無辜的,所以那個時候,她才會將磊子娘叫到別的地方,等冰渣子融化幹淨了出來,同時設計讓那兩個小孩不再蹲在冰渣子旁邊。

但是事情到了這裏,情況就好像是走到了死胡同。

任一飛的死,曹玄章的死,磊子的死,三個互不相識的人,卻在同一段時間內接二連三地死去。目前所能想到的,就隻有春宮圖這一條可以聯係起來,可問題是,春宮圖到了這裏也斷層了,看得出來康老板根本就不知道春宮圖致人死亡,否則的話,他會在第一時間就將這批春宮圖脫手,迅速撇清和自己的關係。

事情似乎陷入到了困局,完全找不到方向。

張敏之決定再去兩個案子的案發現場查看一下,看能否找到一些蛛絲馬跡。然而,任一飛的房間已經被人看起來不得進入,她隻能在找到曹玄章的水潭邊走一圈。隻是書院人多,早就已經找不到任何有價值的蛛絲馬跡了。

萬萬看著張敏之在水潭邊走了一圈又一圈,汗流浹背的,忍不住喊道:“敏之哥哥,休息一下吧,這麽熱的天,小心你也中暑了。”

張敏之無奈一笑,正準備找個陰涼的地方站一會兒,沒想到萬萬眨了眨眼,直接就將她拉到了另一邊的樹蔭底下,笑嘻嘻說道:“這裏更涼快一些哦。”

張敏之站定了一下,頓時覺得有一股小小的涼意輕撫背麵,躁意消散了不少,那一麵,萬方得意地說道:“這裏,是整個長沙府第二涼快的地方!”

“第二涼快的地方?”

“是啊,因為這裏的背麵,就是書院的冰庫啊,你不知道,咱們書院的冰庫可是整個長沙府最大的,一到了小暑,就會有很多達官貴人來這裏買冰,也不知道院長大人用的是什麽法子,這個冰庫裏的冰怎麽也賣不完,常用常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