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誌謙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心裏頭卻是暗暗發虛,那晚上聽了一晚上的曲兒,看了一晚上的姑娘,可是腦子裏總是有個影子在轉溜,看了多少次春宮圖,還是沒辦法避免。
張敏之卻隻當他是因為去了那種地方被自己問出來,所以緊張,於是笑嘻嘻地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師兄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告訴院長大人的。”
孫誌謙懷疑地看了她一樣,不再說話,隻是問道:“還有旁的事沒?要沒有旁的事,我再去看看有沒有新的消息,給你傳過來!”
張敏之揮了揮手,笑著說道:“師兄先請,我這會兒得去找一下更夫。”
孫誌謙被她笑的心頭發虛,飛一般跑出了門。
張敏之也不耽擱,她十分確定自己那天晚上聽到的不是老人的聲音,可是孫誌謙和比哈剌卻都十分肯定那更夫是個老人,是她聽錯了嗎?還是說另有什麽誤會?
張敏之心中困惑,查明了更夫家裏的位置,便直奔著過去,卻不想,她非但沒有見到人,反而見到了一堆灰燼。幾戶人家的房子連在了一起,全部都燒光了。幸好是大白天,許多人都出去謀生了,才保住了性命,然而家產付之一炬,卻是如何也接受不了。受災的幾戶人家哭得驚天動地,官差們並不理會,隻顧著往廢墟裏翻找,看看有沒有人被埋在下方。
張敏之的心頭一緊,連忙拉了一名圍觀的人問究竟。那人臉色有些難看,唉聲歎氣地說道:“不知怎得,大白天失火,東西都燒沒了,慘得很。”
“可是知道是因何失火的麽?”張敏之連忙問道,雙目在官差的身影上停留,她並不知道更夫家到底是哪一間,可是看這個架勢,恐怕是懸得很。
路人搖頭:“尚未查出,不過看境況,恐怕是老更夫一家那起的頭,他家那屋子在陰麵,保不齊是看不清東西,動了火燭,才引來了祝融。”
張敏之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那老更夫一家人呢?”
路人看了她一眼,指了指一側有些麵目全非的兩具屍體歎息:“就在那了,他家的火撲得倒是最快,但也燒幹淨了,連人都燒沒了,可憐啊,一家子就這樣絕戶了……”
她順著路人的手指而去,便見到兩具並排躺在了一個角落裏,因為沒有什麽親眷,連看的人都沒有,孤零零的樣子,甚為可憐。
她緩緩走過去,才蹲下來,就被人官差拉住,“這位公子,都燒成這樣了,有什麽好看的,快走,快走。”
張敏之連忙行禮說道:“差大哥,我認識他們……”
官差一聽,懷疑地看了她一眼,說道:“這家隻是更夫,你衣著體麵,怎會與他們相識?”
張敏之立刻應道:“是家中長輩有過往來,我今日剛剛入京,原本打算探望,不想就遇到這等事……”
說著,臉上露出淒然之色,官差聽她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又覺得的確不會有人無聊到這等地步,便也信了幾分,由著她靠近,又忍不住提醒道:“看你這幹幹淨淨的,還是離得遠一點,免得沾了晦氣。”
張敏之連連應是,道謝完了之後,這才蹲下身,仔細地瞧著這兩具屍體。
瘦小的那個顯然是老更夫,而另一位恐怕就是他的兒子,雖然高一些,可也不壯,瘦弱得模樣。
現在是白天,照道理,不可能睡得那麽死,即便是因為晚上打更白天休息,但是總不至於父子二人都去打更了吧?再者走水之後,外頭的吼叫聲那麽大,他們怎麽可能會聽不到?
真的是意外嗎?
她的眼中滿是懷疑,目光緊緊盯著他們。二人仰麵躺著,手腳舒展,如果被燒死,皮膚的灼熱一定會讓他們醒過來,就算跑不出門外,照道理也會掙紮,可是看看這兩個人一點掙紮的痕跡都沒有,姿態更是無比放鬆,似乎是睡著了……
睡著了!張敏之驀地瞪大眼,的確像是睡著了一般,就和老衛國公與克沙士王子一樣!難道說……也是他殺?
張敏之從身上撕下一片布,一層一層包住了拳頭,這才開始檢查。
老更夫的手雖然被燒黑了,可是掌心裏卻安然無恙,指縫裏沒有一點木屑之類的痕跡,從這一點就已經證實了她一半的猜測。
衣裳雖然被燒得破破爛爛了,可也能看得出來,穿得很齊整,如果在睡覺,又怎麽可能穿得如此齊整呢?
張敏之順著往上,捏住他的臉,口中幹淨,並未有任何雜質,更沒有被煙熏過的痕跡。
從第二點可以看出來,走水的時候,老更夫並不是如旁人猜測那般正在家中休息,但是他的手掌心幹淨,口腔也無雜物,卻又說明了另一個問題。
起火之時,他要麽睡著了,要麽就是……死了……
隻有死人不會掙紮,不會呼喊,煙灰自然也進不了他的口中。她之所以能如此肯定老更夫已死,是因為他的手掌心很幹淨。沒有攀爬過,掙紮過固然是一點,更重要的是,人死後一段時間,身體會變得僵硬,再過了一陣子才會重新變軟,而起火的時候,恐怕恰好就是老更夫身體僵硬的時候,所以手背被燒黑,可是手心卻完好。
這一點,又從更夫的兒子身上同樣做出了確認。
既然已經死了,那麽是如何的死法呢?
是毒死的嗎?
張敏之馬上否認了這一點,如果是被毒死,那麽人的麵部表情會扭曲,毒藥這種東西從來就猛烈,斷然不會讓人走得安詳,掙紮是必然的,而老更夫和他的兒子卻沒有這樣的跡象,如此,便也隻剩下一種可能了。
一招斃命。
想到這些,她立刻往老更夫的胸口摸去,卻見那衣裳完好,她有些失望,卻不氣餒,立刻又往上看去,雖然血肉已經黑乎乎了,可是依然能夠辨得出來,她尋了幾處致命傷,終於在屍體的脖子上看到一處異樣,那道傷痕略短,在經過烈火炙烤之後,皮肉微微往外翻,除了新傷口,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破綻。
割破喉嚨,一刀斃命!
張敏之立刻又挪了挪步子,在更夫的兒子身上找到了同樣的痕跡,隻不過他的更深一些。
這一番查看之後,張敏之便大概確定了更夫父子的死法了。
有人潛入他們家中,一刀將他們斃命,隨後放火,大約是覺得他們終究會被燒焦,所以並沒有顧慮,放了火就離開,卻沒有想到這一把火雖然牽連到了其他住戶,可還是給這父子二人留了全屍。
張敏之站起身來,一麵解開手中的布料,一麵叫來了官差,亮明了身份,又把自己發現的一切都與之說明。
官差原本以為隻是一起普通的失火案,沒有想到居然還牽連到了謀殺,頓時頭痛不已,他忍不住問道:“那凶手是誰?”
“凶手是誰?”張敏之無奈地重複了一句,“我也想知道。”
老更夫素來不與人結怨,即便平時有些小摩擦,也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斷然升級不到殺人這一層,此為其一,看凶手製造出來的傷口,明顯有一些功夫,也不是老更夫父子能夠高攀得起的,那最後的原委也就隻剩下一個了。
恐怕就是和太子爺有關了。
難道說,凶手也擔心她查出了什麽,所以先下手為強?
可更夫身上,又能查到什麽有用的呢?
想到這些,張敏之突然記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難道說……
想到這些,她的心頭一跳,立刻便往衙門衝去。
結果卻是讓她十分意外,那更夫簽到的冊子上的記錄並沒有變,就是同一個人。
張敏之看著上頭的手指印,眉頭微微蹙起,一側的官差看她緊緊盯著,神色有些緊張,小心翼翼地問道:“這位公子可是有什麽疑問?”
張敏之指著冊子上的手印問道:“這是同一個人,同樣都是左手拇指的形狀,為什麽大小卻不同呢?”
官差的麵色更加緊張,“想來……想來是隨手印了一下,哪裏有那麽多的規矩呢?”
張敏之搖了搖頭,說道:“你再看看這裏,指印上的紋路也不盡相同。”
接連被質疑了兩次,官差知道她今天不得到答案是不會離開,隻得苦著臉朝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才小聲地說道:“不滿公子這個指印是老更夫的兒子代為按的,那天老更夫病了,他兒子過來代了一個晚上,這……這本來並不是什麽特別的事情……沒有誤了時辰就好了不是?”
張敏之見他緊張的樣子,連忙說道:“我並沒有來追責的意思。”
官差悄悄鬆了口氣,拱手低聲說道:“老更夫家裏頭情況不好,若是沒了這活計,就斷了生路,還請公子網開一麵……”
張敏之卻是搖頭:“此事事關重大,不可含糊。”
聽到這句話,官差心裏將將落下的石頭,又提到了半空之中,哭喪著臉說道:“這不過是兒子幫父親頂了班罷了,哪裏又有那麽嚴重?”
張敏之輕聲說道,“差大哥想來是還沒聽說,老更夫父子今天在家被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