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孟澤良神色一冷,說道:“敏之再如何,也與龍陽之好搭不上邊。梁兄,飯可以亂吃,話不能夠說,須知,禍從口出。”
梁中康被他的神情嚇了一跳,一直到孟澤良撐上管家送來的傘離開,才緩過神來,掩飾般的說道:“吒,不就是土財主的兒子,橫個什麽勁。”心頭卻是暗暗吃驚,這孟澤良瘦下來之後,看著怎麽怪怕人的,身上好像有了某些人的影子!
早已經離開的張敏之自然不知道後麵這一番唇舌,她隻是聽著身後起伏不斷的吸氣聲,知道太子爺的這一番動作是將眾人引得想入非非,今夜過後,不知道會有多少風言風語會在京城之中流傳。
太子爺看著倒是一派輕鬆的模樣,隻是不知道這消息傳到了滄州,娘親會不會操著菜刀追過來!
去往住所的路看著不長,走下來卻還是需要一些時間,朱佑樘撐著傘,索性就將手中的燈籠塞到張敏之的手中,燈籠在微雨之中發著朦朧的光,照著前方的路,好在這是青石路,雨又不大,好走一些。
二人一左一右,貼得極其之近,就連彼此的心跳聲,似乎也能聽得到。
“看著要下雨了,萬萬說要給你送傘,我就跟了過來。”他的聲音輕輕傳入耳邊,打破了寂靜,她浮**的心思也跟著微微落了一些,輕輕嗯了一聲,說道:“你早就猜到萬萬會被萬先生帶走,所以以防萬一嗎?其實讓李兄來也是可以的,這天氣冷,就怕你的病症又發作了。”
聽著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圈,朱佑樘唇角含著笑意,並沒有卸下,等她說完了,才說道:“我的人,自然不會被她搶走。”
張敏之被這句話驚了一下,琢磨出了其中的意思,又不好直白得揭穿,萬一他直接否認了,自己可就無地自容了,於是輕輕哼了一聲,隻管著回應,不敢再說話了。
“其實還是怕你著涼了。”朱佑樘又說道,“方才走之前,就看你不太舒服的樣子,在這裏頭,是不是住得不太習慣?”
張敏之沒有想到太子爺竟然如此細心,就連這些微末的事情都注意到了,其實出門之前,她隻是覺得喉嚨不舒服,倒是沒有想到那麽多,他卻是比自己還要著急,心裏頭湧上了一股暖意,身子不自覺地靠近了他一些,說道:“不礙事,回去開個藥方,熬一碗藥喝了就好。”
她是姑娘家,不像其他學子那般可以找太醫,太醫若是一診脈,身份立刻就會被揭穿,這一刻,她不得不慶幸自己在家中醫館待著的那些時日,粗通藥理,省卻了不少麻煩。
“孫誌謙已經熬好了,現在應該就在你的房裏頭,到了剛剛好可以喝。”朱佑樘雙目看著遠方,和聲說道,“其他三國的使團明日就會抵達,你若是病倒了,恐怕不太妙。”
他這句話說得冠冕堂皇,可是張敏之依然從他的言語之中聽到了關切,她輕輕地笑了一下,說道:“謝謝殿下關心,我一定不會耽誤比賽的。”
“比賽這種事情,有我在,你若是去不了,也無大礙。”
朱佑樘的一句話,倒是把張敏之澆得一頭涼的,太子殿下對自己倒是自信得很,好像她在他眼中真真算不得什麽一般。
張敏之頗有些不高興,說道:“殿下是看不起我的……身份嗎?”
朱佑樘聽出了她的不悅,側過頭看著她,眼中的笑意不減,笑著說道:“哦,你自然是比我不差的,隻不過既然有我在,又何必讓我的人擔驚受怕呢?”
我的人……張敏之被這三個字弄得滿臉通紅,卻不知道如何回應。反駁吧,他會不會生氣,同意吧,似乎顯得她皮太厚了,隻能悶著聲,不做回答,心中暗暗覺得,太子殿下真是強勢得很,換了從前,沒有挑明這一層關係,她會很識趣地捧哏一下,但是這層關係挑破了,她似乎也變得有些任性。
朱佑樘看著她悶聲不說話,又見到她離自己遠了一些,心中鬆了口氣,想著她果然還是有女兒家的一麵,任性一些,臉皮子薄一些,他都喜歡,這不叫忍耐,往後應該算是叫夫妻之間的小趣味,不足以向旁人道也。
想著這些,朱佑樘更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快快結束與萬家的牽連,好將她早點帶回東宮,什麽娃娃親,什麽同窗之情,都掃到一邊去,邊都不讓碰的。
當然,這些朱佑樘是不說的,他隻是悄悄往她身邊靠了靠,說道:“不要著涼了,落下了病根,同我一樣,以後的日子誰來照顧誰呢?”
太子爺在她麵前是以我自稱,高高在上的孤從來不會用上,張敏之覺得被另眼相看,心裏頭是歡喜的,可是他這一句話,聽得她卻是一陣酸澀。
以後的日子,真是個遙遠的夢,她和他之間,哪裏會有什麽以後的日子呢?他一廂情願地想著,她也不敢去戳破,既然是個夢,終歸是有醒來的一天,目下既然做夢沒有關係,那她也跟著做一做,假裝有未來,假裝往後的日子他們可以互相照顧著,以後夢醒了,回味一下,也許後半生也不會那麽難熬。
於是張敏之就笑了笑,往他身邊靠一靠,說道:“是我任性了。”
“任性倒是沒有,我也是會擔心的。”今夜的太子爺全然不像平日的太子爺,也不知道是這場雨柔軟了他的心,還是她的笑融化了他心頭塵封多年的寒冰,他的目光向前,口中說道,“若是著涼落了病根,以後的日子會難熬,我已經撐了十多年,可不想你也如我這般。”
十多年,張敏之在心裏頭細細地推算著日子,如此說來,他的病應當是在幼年時就落下的。
太子爺六歲才被聖上知道,見到的第一麵,就將他定為了太子,可是六歲之前,為了躲避萬貴妃所受的磨難,卻是無法言表。
張敏之下意識地握住了他的手,為他心疼。
朱佑樘察覺到她的反應,輕鬆地應道:“當時覺得難熬,如今看著,倒也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為了躲避萬氏隔三岔五的搜尋,或者是臨時的搜查,水缸蹲過,櫃子也藏過,最經常躲的地方,是我娘親的床底下,那兒有一塊夾板,每當有人來搜的時候,我就藏在了那處,旁人都找不到。
朱佑樘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娘親被派到禦膳房做事,他也跟著去了,不曾想萬氏的貼身宮女突然過來,大家生怕他被發現,照舊想將他藏起來,不曾想這裏竟然沒一處可藏得住他的,娘親情急之下,將他塞進了水缸之中。
他記得,那天的天氣也如今日這般冷,水缸裏頭飄著一片薄薄的冰塊,刺骨刺心的寒冷,他卻不敢喊,甚至連發抖都不敢,就怕自己動一下,就會帶出水聲,引起旁人的注意。
好在那貼身宮女隻是走了一圈就離開了,可是他被人從水缸裏抱出來的時候,身上已經失去了知覺,雙唇發紫,就算被一層又一層的厚棉花包著,依然沒有任何效用。如果不是孫太傅悄悄從宮外帶了藥進來,他恐怕就真的活不了。
這樣的事情,何止是一兩次呢?他的病也是這些經年累月的侵襲堆出來的,想要根治,全然沒有任何希望。
每當生病的時候,娘親就抱著他,一刻也不鬆手,似乎以為若是她鬆了手,他就會就此消失一般。可是他從來沒看到娘親哭出聲過,淚水會隻是在眼裏打轉,就算是被萬貴妃殺死的時候,她也不肯將眼淚落下,隻是緊緊地抱著他,在他的耳邊歎息,他在這樣溫暖的懷抱裏一過就是多年,可是終歸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慢慢地往前走著,沉浸在回憶之中,頗有些恍惚,忽然間,手心傳來暖意,微微側頭,就見到她的手掌握在他的掌心之中,看著他微笑,口中說道:“殿下,以後不會了,任何人都不會有機會再欺負到你,對你而言,我的力量可能隻是綿薄之力,但是我依然會盡全力,保護殿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輕輕地捏著她的手,經年累月的男子生活讓張敏之的手不像別的女子那般柔弱無骨,握在手心之中,還能察覺到些微的粗糙感,但是十分有力道,這樣的一雙手,想要為他撐起一片天嗎?或者,是想要保護他嗎?
手中的溫度順著血液傳到了心頭,他的心暖暖的,連帶著臉上的笑容也暖了起來,他說道:“哦,鞠躬盡瘁倒是可以,死而後已就不必了,人死了,如何鞠躬盡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