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稍稍交談之後,張敏之才知道,原來母親這些日子一直住在這裏,自從張敏之出了城之後,她就聯係上了在牢裏的張秀才,告訴他母子三人平安。另一麵,也開始不停地走動,盡可能聯係到從前的那些關係。縣令大人跟他們家的交情頗深,雖然知府大人已經下令,但是照著往日的交情,他並沒有為難張秀才,除了不能出去以外,在大牢的日子不算難過,至少獄卒和獄霸就不會動手欺負他。而金氏也已經揭開了自己的身份,不再躲躲藏藏,大大方方地擊鼓鳴冤,硬生生地將準備下葬的玲瓏女,留在了義莊。

玲瓏女是歌舞班的台柱子,因為意外身亡,所以並沒有留下什麽遺言。那歌舞班沒有了頭,人心也就散了。又因為這個案子糾纏許久還沒有結案,他們無法離開,就隻能在滄州呆著,一開始生意還是好的,可是時間久了之後,城中的貴人們看膩了也就不新鮮,便退而求其次,然而賣藝這件事,一旦降了身價,那就是一落千丈,開頭還能勉強撐著,到了最後沒有什麽進賬,他們便將東西一分,就各自生活了。

張敏之在金氏的陪同下去衙門,將聖旨交給縣令大人確認之後,就勸母親回家,自己帶著李璿去了義莊。

玲瓏女的遺體就停在這裏,因為隔了幾個月,想來是早就已經腐爛了,所以張敏之並沒有過多的期待。

看守驛站的王老頭一見到張敏之過來,還以為就是張延齡,心裏納悶這張家大小姐不在家裏待著,到這個陰森森的地方幹什麽,隻是硬生生的點了點頭。一直到張敏之開口喊了他一聲“王大爺”,他才回過味來,驚喜地抬起頭,小聲的說道:“可是……”

張敏之笑著點了點頭,在路上金氏就告訴她,為了不讓張敏之的身份被發現,所以張延齡在出門的時候,一直都是男扮女裝,金氏生怕他出現什麽紕漏,對外人隻說是張敏之因為家中出現變故,受到了驚嚇,一時之間無法開口。是以王大爺見到了張敏之,才會生出如此誤解。

張敏之笑著應話,順道問他:“王大娘的病可好些了?”

王大爺連忙點頭:“多虧了你,老婆子才撿了一條命回來。”

二人一麵說的話,一麵往裏走,王大爺指著另外一件屋子殷勤地說道:“你家張秀才那案子還沒結,我尋思你要是回來了,肯定會為你爹翻案,所以將那舞女另外放了一間屋子。”

張敏之心想,這經過了春夏秋三季,就算怎麽另外安排,應該也保存不了,目下應該是麵目全非了。可是王大爺的這番好意,她還是滿滿的收下了,不料一進門卻驚呆了。

那玲瓏女被放在了一個石棺材裏,身上堆滿了冰塊看著就像睡著了一樣。

她驚喜地抬頭,看向王大爺,問道:“你……你……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冰塊?”

王大爺說道:“你這孩子記性可真差,幾個月前,你不是教了老漢我用芒硝製冰的嗎,怎麽才這段時日不見,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什麽叫善有善報,就是如此。張敏之歡喜地搖了搖頭連聲道謝,抬手正要去翻冰塊,不想卻被王大爺一把攔下了,遞給她一個手套一樣的東西,說道:“放得有些久了怕出什麽問題?而且她又是中毒,咱們還是小心一些……”

張敏之感激地點了點頭,接過王大爺的手套就開始查看。

雖然王大爺用的冰塊保存,但有些地方還是出現了腐爛,不過能有現在的狀況,已是非常好了。

張敏之翻著她身上的衣裳,開始檢查起來,玲瓏女中了鶴頂紅的毒,這是仵作驗過之後下的結論,那麽毒性就不用再做檢查。

張敏之曾經和家中醫館的郎中學過醫術,對於藥性有幾分了解,通常鶴頂紅之毒在飲過一刻之後才會毒發,可是玲瓏女卻是在喝了一口之後就立刻倒地死亡。如此快速,委實蹊蹺。

當夜那隻被毒死的鴨子之所以馬上斃命,也是灌了小半壺的酒,而玲瓏女,不過一口,隻有一口。

張敏之記得當時仵作檢查之後,玲瓏女就被義莊的人立刻抬走了,於是轉過頭,朝王大爺說道:“玲瓏女搬進來之後,可有人動過這具屍體嗎?”

王大爺搖了搖頭說道:“送過來之後,我就將它放在了這裏,不讓旁人動,張秀才是個好人,他做不出這種事情,肯定是有人要陷害他,我怕別人再動手腳,所以一直自己看著的。”

聞言,張敏之一陣感動,王大爺雖然陰森森的,人卻是極好,活到這把年紀,怎會不知道人情世故。有人要陷害張秀才,必然會想盡辦法毀滅證據,可是他依然無所畏懼,用自己的方式幫助張家,委實令人欽佩。

張敏之側頭看了看玲瓏女,身上穿著的依然是當夜的衣裳,但是身上的首飾卻不見了蹤影。她又問道:“王大爺,你和仵作熟悉,可曾聽他說過死者身上的飾品之類的會放在哪裏?”

王大爺想了想,說道:“未結的案子各類物品都會留在府衙,等結案之後再行歸還,這案子還沒有結,應該是沒人敢動的。”

張敏之了然,點了點頭,開始翻看。

玲瓏女雖然被冰凍了這麽久,但是她的身體還是浮腫,手指頭很粗,顯然是因為時間久了,屍體開始變形,雖則如此,也看得出來,生前是被仔細保養過的。隻是過了這麽久,到底是有些猙獰。

換了旁的女子見到這一番景象,怕是早已嚇壞了臉色,偏偏張敏之麵不改色將玲瓏女的手臂,腿部、身上都仔細檢查了一遍。

玲瓏女外表看起來十分的美好,可是被衣服遮住的地方,還是有一些傷疤,想來這應該是舊年生活經曆所留下的痕跡。

除此之外,她的身上還有一些傷口,應該是煉功留下的。脖子上,手指上的那些傷口都還是新的,因為未痊愈就身亡,於是潰爛明顯,特別是脖子上的傷口已經留下一道猙獰的黑。

張敏之將這些發現牢牢記在心中,離開之前朝王大爺問道:“你和仵作十分熟悉,是否方便引薦一下,我有一些事情想問一問他?”

王大爺笑著說道:“小公子,言重了想見,您隻要去衙門說是我叫的,他就會見你了,哦,對了,你一定要告訴他,你是張家的小少爺……”

張敏之有些奇怪,問道“為何?”

“您救了小老兒的內人,上個月他家那孫媳婦難產,是你王大娘親手將這一大一小救下來的,你隻要說你的身份,他會把你當做救命恩人看的。”說著,王大爺露出感激之色,“小老兒沒別的本事,一輩子無權無勢,卻得到了小少爺的大恩,如今張老爺被關了起來,我卻無力幫忙實在是慚愧。”

張敏之連忙說道:“您幫了我大忙,等這事情一了,我一定會好好謝您的。”

離開了義莊,李璿終於忍不住困惑,問道:“你做了什麽事情?他怎麽一直掛著你呢?一口一個大恩?”

張敏之笑著說道:“我也沒有做什麽事情,幾個月前王大娘得了一種怪病,需要一種藥引子,可是那藥引子很嬌貴,受不得半點熱氣,我就教了他一招用芒硝製冰。這次聽他這麽一說,王大娘的病應該是好了。”

李璿點了點頭又問他:“方才在裏麵,你可是有什麽發現?”

張敏之說道:“確實,那天晚上事發突然,我也十分混亂,有些事情看得並不透徹,而且就算那個時候我看透徹了,知府大人也未必會讓我開口。”

“你可是發現了什麽?”

“鶴頂紅之毒,一般在一刻到兩刻之間發作,玲瓏女剛剛吞下就身亡了,可是那藥量根本做不到這一點。偏偏仵作驗毒的時候卻說玲瓏女中的就是鶴頂紅。”

“你的意思是說,仵作在說謊?”

張敏之搖頭說道:“仵作不會說謊。毒發的症狀以及我今日的確認,她的確是中了鶴頂紅。”

李璿一聽,就明白了:“意思是,玲瓏女中的毒的確是鶴頂紅,但未必是從張秀才手中接過的,還是別的地方預先中的毒,那就有待商榷了。”

“是有待驗證。”張敏之糾正道:“算好的時間,那麽巧就在喝了我爹的那口酒之後,沒有預謀,我名字倒著寫!”

李璿看著她,因為激動,她的臉顯得有些紅,目光卻閃閃發亮,如同每次遇到挫折時候的樣子。這個姑娘從來就不知道困難是什麽,眼中閃耀的光芒。就和京城的某個人一模一樣,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呐。李璿將心中感慨按下,又問她:“那你現在又去衙門是為了什麽?”

張敏之說道:“我從玲瓏女的屍體上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我要去衙門驗證一下。”

李勳更加不解:“你不是已經得了聖上的旨意,為何不直接去找縣令要東西,偏偏還要走這些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