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匿在四合院裏的私人會所,灰瓦白牆,古樸素雅,是在北京少見的徽派建築風格。
過了層層影壁,裏麵是極簡的現代裝修,大麵落地玻璃窗,燈燭輝映,處處精致。
時衾拉開門,發現侍者的手懸在半空。
她反應過來,在這樣的場合裏,進門是不勞客人自己動手的。
時衾朝侍者淡笑,掩飾她的生疏。
“林喬讓你來,她自己怎麽不來?”蘇圓圓跟在時衾後麵,語氣不滿,念叨了一路。
時衾垂眸,大理石地麵擦得幹幹淨淨,甚至能映出倒影,仿佛要吃人。
“她怕江晗。”
“怕他?”蘇圓圓不解,進門時正眼沒看一旁的侍者。
時衾:“他太盛氣淩人。”
蘇圓圓好笑:“能來這裏的人,哪個不盛氣淩人。不就一個小組匯報嗎?江晗不配合,大不了就不做了,期末又不至於會掛科。”
時衾解釋說:“但可能會拿不到獎學金。”
電子信息專業的學生多,競爭大,績點在毫厘之爭。
聞言,蘇圓圓不吭聲了,一群人擠破了頭搶幾千塊錢,她一直不是很理解。
路過一麵鏡子,蘇圓圓餘光瞥去,將脖子上歪了的鑽石項鏈位置移正,她一條項鏈的價格,是林喬大學四年的生活費。
西裝革履的會所主管迎上前,笑容得體:“您好,請問兩位是誰的客人?”
“江晗。”蘇圓圓冷淡道,以疏離對熱情,在其中遊刃有餘。
主管瞬間了然,腰彎得更深。
他側頭,打開別在駁領上的對講:“傅總的包間,來人帶一下。”
時衾抬眸,注意到對方說的是“傅總”,而不是江姓開頭的什麽稱謂。
走廊裏寬敞而安靜,水晶吊燈發出璀璨的光。
她們隨侍者往會所深處走,到一半時,蘇圓圓看了眼手機消息,停下來。
“我去天台找我男朋友,你直接去吧,禮物幫我給江晗。”她從包裏翻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包裝精致,紮了墨綠色的細細緞帶。
“說是你準備的也沒關係。”蘇圓圓將盒子遞給時衾,聳聳肩,漫不經心地調侃,“可能他還更高興。”
誰都知道江晗前不久剛甩了前任女朋友,最近卯足了勁頭,在追時衾。
“……”
時衾接過盒子,翻過來看到了上麵的品牌,她可送不起那麽貴的禮物。
半封閉式的包房內,光線昏暗,喧嘩吵鬧。
傅晏辭於角落獨坐。
有侍者輕輕叩門,又帶來了新客。
他沒抬頭,提不起興趣,不過是一群小孩,鬧鬧哄哄。
傅晏辭的食指輕搭在銀色腕表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透露出他的耐心在流失。
進到包間,時衾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正中的江晗,胳膊搭在沙發後,兩條腿伸得老長,懶散不羈。
“你不是說不來嗎,怎麽又來了。”
江晗聲音朗朗,沒起身,看見她來,臉上明顯掛起了高興的神色,卻又要麵子地擺譜。
包廂裏其他人的視線紛紛投到時衾身上,肆無忌憚地好奇打量。
時衾薄唇輕抿,朝江晗走過去,將手裏的禮物遞出。
纖纖細手至麵前,肌膚雪白如玉。
江晗眼睛一亮,坐直起來,像極了一隻經不起一丁點**的大狗。
他唇角勾起,拿過禮物,“送我的?”
時衾不鹹不淡地說:“圓圓的。”
聞言,江晗皺皺眉,不再看禮物,隨手將它丟到桌上。
“那你呢,你送我什麽?”他重新靠回沙發裏,一副紈絝的模樣。
時衾想起自己大晚上跑出來,回去還要準備明天的匯報,多少有些氣。
“兩巴掌。”她說。
時衾的聲音溫軟,明明是表達慍怒的意思,卻一點威懾力也沒有,倒更像是情人間的調情。
傅晏辭的眼眸終於抬起。
不怎麽費力的,視線落在了江晗對麵的人身上。
女孩穿一件杏色毛衣,烏黑長發如瀑布般垂下,肌膚雪白,未施粉黛,仿佛溪水般幹淨純粹。
傅晏辭眯了眯眸子,輕叩表盤的食指頓在那裏。
難得江晗這次挑女朋友的眼光不錯。
周圍的人一陣哄笑調侃。
“哈哈哈,江晗,聽到沒有,她要給你兩巴掌。”
“上啊妹妹,哥早就看他不爽了。”
到處是揶揄的話語,江晗卻不氣反笑,甚至把臉湊上去。
“來吧,別把你的手打疼了就行。”
“……”時衾發現比起沒皮沒臉,誰都比不過江晗。
她沒理他,直接說了此行目的。
“明天的小組匯報能請你準備一下嗎?別拖累我和林喬。”
江晗的狐朋狗友笑道:“喲——被人追功課都追到這裏來了。”
江晗盯住時衾,知道她原來不是為了給他過生日才來的,不高興了。
“準備不了,晚上得喝酒。”他掃視四周,“你看,那麽多兄弟要敬我酒呢。”
“除非,”他看向時衾,拿腔拿調,手指骨節敲了敲麵前的玻璃杯,“你幫我喝了。”
“……”聽到這裏,傅晏辭收回視線,唇角勾起一抹輕嘲的弧度。
原來是還沒拿下。
就江晗這樣小學生似的追人方式,能追到才怪。
時衾靜靜地同江晗對視,處於僵持之中。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好戲。
這時,門外有人敲門,江晗眉頭皺緊。
靠近門邊的朋友打開門。
一位軒昂的中年男人出現,看穿著和氣質就知道,是會所的座上客。
他環視包房,最後目光鎖定在了角落。
“傅總——”
男人的聲音中氣十足,帶著上位者之間慣用的阿諛。
“我聽說您來會所了,真是難得啊,屈尊駕去我那坐坐?”
時衾順著他的視線,注意到昏暗角落裏坐著的人。
男人一身西裝幹淨整潔,銀灰色領帶,慵懶坐在沙發裏。
他的眼眸低垂,側臉隱匿在陰影中,看不清長相。
傅晏辭沒急著應聲,輕晃著手中的玻璃杯,冰塊發出細微的碰撞聲。動作間慢條斯理,舉手投足處處矜貴雍容,簡直是會所裏最盛氣淩人的那一個。
眾人等了半晌,他才將玻璃杯擱回桌上,站起來,身形挺拔修長,比坐著更加有氣勢,讓人難以忽視。
水晶吊燈的光線落於他,時衾將男人的臉龐看得更清楚了。
漆黑的頭發,清朗的眼睛,幽深無底,仿佛世間最深的古井。
時衾怔怔地盯住他,連呼吸都輕了,許久才回過神來,移開了眼。
傅晏辭經過時,冷淡的眼皮掀起,似不經意地落在她的臉上。
女孩微垂頭,零散的碎發被別至耳後。
一個耳墜露了出來。
鑲碎鑽的銀色細鏈,懸吊一顆珍珠,圓潤雪白,發出碎金般的光芒。
她抿著唇,站在一群高大的年輕紈絝裏,顯得格外嬌小,背卻挺得很直。
不聲不響裏,散發出寧靜的烈度,像一朵梔子,一股清泉。
原本不會說的話,出了口。
傅晏辭看一眼江晗,淡淡道:“差不多得了,像什麽樣。”
語氣裏是長輩訓斥小輩的輕慢隨意,卻字字攜壓。
男人低沉的嗓音傳來,吐字清晰幹淨,帶著京腔,純粹好聽。
每一個字,都仿佛酥進了耳朵眼。
時衾的眼睫顫了顫。
隨著男人離開,一陣微風帶過。
酒氣氤氳的空氣裏,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溫柔而清冷。
門悠悠闔上。
整個包間安靜了幾秒鍾,被男人的氣場震懾。
“江晗,你哥什麽來頭啊,怎麽景方地產的老板對他都那麽客氣。”有人認出了剛才中年男人的身份。
江晗臉色一般,提不起勁兒地介紹:“他剛從國外回來,現在是淮宇科技的CEO。”
聽到“淮宇科技”四個字,時衾的瞳孔微微放大,無意識地咬住唇。
“這你都不知道啊?他哥是福布斯榜單上有名的創投人。再加上傅家本身的資產和影響力,誰不得對他客氣。”不知誰補充說。
“這麽年輕的創投人?”友人震驚,看著江晗玩笑,“那你不是成了‘皇親國戚’。”
江晗冷著臉,悶掉了桌上的酒。
任誰家裏有一個處處甩自己一大截的同輩,都不會太好受。
“不提他了,掃興。”
時衾不動聲色地打量他,發現江晗好像是真的怕他這個哥哥,之後再也沒有鬧她喝酒,連同其他人也收斂得很。
酒過三巡。
傅晏辭從包間出來,承了不少人的敬酒,胃裏有些燒。
他抬手扯鬆了領帶,打算直接離開。
路過會所的小花園時,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我們不合適,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女孩的聲音溫柔清淡,平平靜靜地兩句話,像是刀子似得紮人。
男生鍥而不舍,追問:“那你喜歡什麽類型?”
到底年輕,少了些沉穩和體麵。
時衾沉默不語,許久,似認真道:“你哥那樣的,你能幫忙介紹嗎?”
聞言,江晗以為她是故意氣他,一腳踢向路邊的垃圾桶。
“你就釣著我吧!”
說完,他直接跨過綠化,從長廊離開。
時衾望著他的背影,輕聲嘟囔:“誰釣著你了,魚也沒你脾氣那麽大,那不得把我拽海裏。”
小姑娘悄悄埋汰江晗的話生動有趣,傅晏辭沒忍住發出一聲輕嗤。
聽見動靜,時衾扭過頭,在綠竹清影中,撞進了男人漆黑一團的眼眸裏。
她整個人一下僵住,漲紅了臉,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在這裏的,有沒有聽見什麽。
四目相對。
周圍的環境仿佛靜止。
傅晏辭先開了腔。
“喜歡我?”
時衾臉紅得更厲害,果然是被他聽見了。
許久,她“嗯”了一聲。
聲音小得跟蚊子嚶嚀。
說喜歡他的女人多了去,傅晏辭沒當真也沒往心裏去。
“多大了?”他換了個話題問。
時衾盯著男人的眼睛,幽沉得仿佛帶了魔力,讓她乖乖地作答。
“二十。”
傅晏辭:“缺錢?”
時衾搖頭。
傅晏辭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停頓兩秒,女孩的眼眸澄澈。
他漫不經心道:“那就少和那幫人來往。”
時衾手背在身後,指尖纏繞,拘謹不安。
“你也算嗎?”她輕輕地問,臉上是強裝出來的鎮定。
傅晏辭單薄的眼皮掀起,審視她。
女孩的臉頰緋紅,火燒火燎,嬌憨得不成樣子,纖細而濃密的眼睫上下輕掃,仿佛撩撥在了人心上。
難怪江晗上趕著討好,男人對她的這副模樣,很難不買賬。
但乖不乖,卻是不明朗了。他好心提醒,她倒是不領情。
許是酒意上頭,亦或是別的。
“走嗎?”傅晏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