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嘉三年,九月初八,慶嘉帝冊封後宮,沈桃葉被冊為如貴人,與新冊封的常在安瑞共居靈秀宮,另分封常在一人、選侍一人,共居雲泉宮。
“夕顏,”遠遠的,蘭諾看到沿著宮牆行走的身影,便從後麵追上。
“你也被你們娘娘差遣出來了?”夕顏捧著托盤中的衣服,回頭看了眼拎著提籃的蘭諾。
“也不知道我們那個主子安的什麽心,老是差遣我做這些粗重的夥計,不是今天去這個宮裏送東西,就是明天去那個宮裏取東西,一會又要掃院子,連飯都吃不安生。”蘭諾拎著提籃,頗為吃力的樣子。
夕顏看了看她,停了下來,“你在嫻妃娘娘那裏受了很多苦麽?”
蘭諾擺擺手,“當然沒有你在榮妃娘娘那裏輕鬆啊。”
夕顏沒有回答,朝她笑笑繼續向前走
蘭諾跟著夕顏,拎著籃子繼續走,“最可氣的是桃葉和安瑞兩個丫頭,冊封了那麽久,都沒來看過我們,妄我們姐妹一場,虧的你之前對桃葉那麽好,真是沒良心。”
“蘭諾!”夕顏喝止道,環顧四周,還好沒有人,“如貴人和安才人是主子,主子的事,咱們這些做奴才的可不能隨便說。往後這些話可千萬不能再提,知道了麽?”
蘭諾歎了口氣,“唉,我明白,以後咱們跟她們可是雲泥之別了。”
夕顏沒有答話,沿著長長的宮牆走,落日時分的千秋城一片肅穆,夕陽的餘輝將她們兩人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
踏進宮門,便看到季姑姑在回廊上來回的踱步,焦躁不安。
看到夕顏進來,她迎了上來,一把抓住了夕顏的手往清風閣去。
“夕顏,娘娘在發火,你還是等一下再進去。”
夕顏抬了眼看她,放下手中的托盤,推開書閣的木窗,“怎麽了?不是剛才還好好的?”
“剛才魏公公來傳話,說明日要把你調往靈秀宮。”
夕顏的動作頓了下,稍做遲疑,又繼續。
夕陽無限,紅霞似火。
天色漸暗,夕顏的臉襯著晚霞,明豔動人。
她靠著窗欞,回身麵對季姑姑,夜色中,她的眼格外的明亮。
“夕顏隻是一介奴婢,沒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去處。主子說什麽就是什麽,做奴才的隻能照辦,夕顏早就看穿。明日我便去跟娘娘辭行。”
季姑姑看著她,歎了口氣:“你一向是個聰敏的孩子,本想著在這長寧宮裏頭,還有我能照拂著,讓你能平安捱到出宮,沒想到……”
“謝季姑姑關心,”夕顏向她拜了下去,“夕顏一定謹記姑姑教誨。”
季姑姑扶起她,與她一同看向窗外的景色。
“姑姑可知夕顏調去伺候哪位主子?”
季姑姑回頭看她一眼道:“還有誰?自然是現在最得寵的那個。”
“如貴人?”果然是桃葉,夕顏在心中輕歎口氣。
“冊封至今,皇上除了來咱們主子和嫻妃那兒,就數她那裏最多,宮裏都在議論著,她這個貴人隔不了多久就會晉封。”
夕顏笑笑,沒有搭話。
“如今,她定是想著先前你對她的好才會向皇上開口調你過去,”季姑姑拍拍她的手,“好了,我們下去吧,主子該找我們了。”
夕顏捧起托盤,最後看了眼天邊的晚霞,跟著季姑姑出了清風閣。
走進正殿,榮妃已經恢複如常,麵帶笑意的坐在桌邊喝著新上貢的安吉白茶。
見到夕顏進來,招手喚她過去。
夕顏上前跪下,將托盤舉過頭頂:“這是娘娘吩咐奴婢去製衣坊取的新衣,製衣坊的高公公說,娘娘試過後,如需修改就盡快差人送去,這樣就可趕得及下個月的萬壽節了。”
榮妃示意季姑姑接過衣服,起身上前,將夕顏扶了起來。
“明日你就得去靈秀宮當差了,本宮真有點舍不得。”
夕顏倉皇的跪下,向榮妃磕頭:“夕顏何德何能,得娘娘錯愛。”
榮妃拍拍她,轉身坐回桌邊,“本宮也明白,昔日你跟如貴人就情同姐妹,隻是本宮要囑咐你,現如今,如貴人是主子,你是奴才,萬不可再像昔日那般沒大沒小了。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自己要掂量清楚,明白麽?”
“夕顏明白。”
榮妃點點頭,“嗯,去吧。”
“是,”夕顏鄭重的磕了頭,退出正殿
北方的秋季幹燥寒冷,一派蕭索的景象。
夕顏推開窗,看著薄霧未散的院子,有三三兩兩的宮人在掃著落葉。
她回身床頭是她的小小包裹,東西不多,也就幾件衣服。環顧四周,屋裏的一切都隱在昏暗中,看不真切。
夕顏提起包裹,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夕顏姑娘,都收拾好了啊?”
出了宮門,早有靈秀宮的管事太監高公公等在了門口。
“有勞公公帶路,”夕顏向他做了個手勢,跟在他身後往靈秀宮去。
一進靈秀宮大門,便看到桃葉站在西院門口,來回的踱步,見她進了門,立刻衝了過來:“顏姐姐,你可來了。”
夕顏退後一步,向她請安:“奴婢給如貴人請安。”
“姐姐,跟我不用那麽多禮數,”桃葉拉著夕顏的手往院內去,“安瑞姐姐也在呢,我們等你一會了。”
“主子請走好,奴婢不敢僭越,”夕顏低頭,站在桃葉的身後。
桃葉低下頭,看著夕顏,“姐姐實在怪我嗎?我一直都沒來找過你。”
“奴婢不敢,主子多慮了。”
見夕顏不動,桃葉也站住了,拉著她的手呆在門口,一臉驚惶的表情,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
夕顏終究不忍,歎了口氣,小聲說:“我沒有怪你,這是宮裏的規矩,你是主子,我是奴才。”
聽到夕顏的話,桃葉笑了起來,“顏姐姐,以後在這靈秀宮,我們之間沒有主仆之分,隻有姐妹情誼,明白了麽?”
“明白了。”夕顏點頭,隨著她走入桃葉住的西院。
抬眼便看到桌邊坐著的安瑞,夕顏也上前請安:“安才人吉祥。”
“嗯,起來吧,”安瑞端著嗓子,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的說。
桃葉坐在了她身邊,招呼著夕顏,“顏姐姐過來坐吧。”
夕顏搖搖頭,站在了桃葉的身後。
安瑞看了她一眼,搖著團扇跟桃葉聊天。
“妹妹,我今兒聽說,吉嬪有喜了。”
桃葉喝了口茶,被她的話嗆了一口,咳了起來,夕顏幫她輕輕拍著背。
“你反應那麽大幹嘛?皇上登基三年隻有兩位先前在潛邸時就誕下的公主,這次吉嬪有孕,大家都期待著是個皇子呢。”
桃葉咳的說不出話,隻能不停的點頭。
安瑞用扇子掩了唇,移到桃葉耳邊,戲謔道:“皇上寵幸了你那麽多次,你怎麽還沒消息啊?”
桃葉的臉頓時漲的通紅,話都說不出,隻一個勁的咳嗽。
“主子喝口水,躺著歇會吧,”夕顏扶起桃葉,往臥房去。
安瑞站起身,道:“妹妹好好歇著吧,姐姐告退。”
說罷,帶著她的兩個小宮女走了出去。
桃葉在床上躺下,已經不咳了,隻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夕顏。
“怎麽了?”
“顏姐姐,你終於來了,”桃葉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倒在夕顏的懷裏。
夕顏嚇了一跳,抱住桃葉輕輕搖晃,她這麽單純的人,孤零零的在這諾大的皇宮,要得到皇帝的眷顧是多麽的不容易,她的心裏一定很辛苦。
“不哭了,我在這裏,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夕顏順著她的頭發,小聲的安慰她。
桃葉止了哭聲,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其實,你知道嗎,顏姐姐,皇上雖然經常來我這裏,可是真正寵幸我,隻有五次而已。”
“怎麽會?”夕顏愣住了,不是說桃葉是現在最得寵的嬪妃了嗎?
桃葉搖頭,“我不知道,皇上見到我,總喜歡念一些我聽不太懂的詩句給我聽,而且經常心不在焉的樣子。”
“那他不是已經寵幸過你了麽,有什麽好擔心的?”
“我擔心啊,”桃葉將頭靠在夕顏的懷裏,羞怯的笑著,“我想讓皇上更喜歡我,我還想懷個皇上的孩子。”
看著滿臉幸福表情的桃葉,正用手輕撫著自己的小腹,夕顏將臉轉向了窗外。
自己一直以來的希望就是能夠平安的捱到出宮的日子,回家和娘團聚,現在在桃葉這裏,應該能夠更容易達成願望吧。
窗外秋風吹過,滿地的落葉沙沙作響。
夕顏拉起桃葉的手,柔聲道:“秋天了,主子何不親自燉一些去燥潤肺的補品給皇上呢。”
“對啊,我還從沒想到過呢,”桃葉的眼睛一亮,可是立刻黯淡了下去,“可是我不會燉呢。”
“奴婢可以幫主子弄好,隻要讓皇帝知道主子的這份心意就足夠了。”
桃葉點頭,“那現在就去弄,我一會就給皇上端去。”
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夕顏站在東廂的窗邊看著這個院子,位於靈秀宮的右偏殿,兩進的院子,種了兩棵高大的美人蕉,此刻綠葉枯黃,美麗不再。
夕顏站著發了會呆,聽到雨打芭蕉葉的聲響,回過了神,立刻往正屋跑去。
剛進了門,便見桃葉脫下披風,翠雲正給她抹臉呢,見到她來了,笑嘻嘻的向夕顏招招手。
“顏姐姐,皇上誇我了呢,說我年齡雖小,想的卻周到,還說今天要來我這裏呢,”桃葉在夕顏耳邊興奮的說,“他今天要來呢。”
夕顏點點頭,“嗯,恭喜主子。”
“顏姐姐,為我梳個好看的發髻吧,讓皇上對我念念不忘。”
桃葉在梳妝鏡前坐下,將手中的象牙梳遞給夕顏。
夕顏看了她一會,開始為她梳頭,將她發絲挑起,梳了兩個長辮子,在腦後交叉著盤起來,簪上了幾顆紅珊瑚珠子,發髻右邊簪一根七寶珊瑚花頭釵,彩色的琉璃珠亮閃閃的晃人眼。
“真漂亮,”桃葉看著鏡中的發髻感歎到,“終於明白為什麽榮妃知道你被我要了來會發那麽大的脾氣。換做是我,今天被人將你要去,我也會發火,不為別的,就為了你的心靈手巧。
“主子太抬舉我了,”夕顏笑笑,放下梳子,“那奴婢去看看廚房裏準備的怎麽樣了。”
桃葉點頭,“顏姐姐,交給你,我放心。”
夕顏朝她笑笑,走了出去。
夜幕降臨,整個千秋城沉浸在安寧的氛圍中。
夕顏倚在床頭,翻看著從自己家中送來的書籍,如今在靈秀宮,出入更方便,爹也將自己的許多書托人稍了進來。
想到爹,他一定失望了吧,女兒參加選秀沒有選上,如今呆在皇宮做奴才的事,怎麽可能為他光耀門楣。
夕顏放下書,靠在窗邊,凝望著天邊的圓月,夜涼如水,繁星滿天,銀色的月光傾瀉下來,照著院子裏的美人蕉葉隱隱綽綽。
夕顏披衣開門,走到了廊下,望著桃葉房裏明亮的燈影出神,皇上此刻正陪在她的身邊吧,桃葉不時發出嬌俏的笑聲,任誰聽了都不由的沉醉其中。
夕顏走入月光下,任月色將衣衫染成銀白。
“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入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仰頭望著冷月,夕顏想起了娘將她摟在懷中對月吟詩的樣子,那麽熟悉卻那麽遙遠。
這時,桃葉的房門響了,夕顏隱在美人蕉的陰影下,見來人是翠雲和碧雲,鬆了口氣。
“夕顏姐姐,還沒睡啊?”見夕顏站在院子裏,翠雲走了過來。
夕顏點頭,看了眼桃葉的屋子,壓低了嗓音問:“主子安置了?”
“嗯,”翠雲打發碧雲去喚來皇上的貼身內侍,“今天又輪到我值夜,一會我還要去泡茶。”
“辛苦你了,”夕顏向她笑笑,目送她轉身離去。
望著桃葉房中昏黃的燈光發了會呆,夕顏回到自己房裏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