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早上,夏至帶著滄紅,小福等進來給夕顏請安,夕顏都給了壓歲包。
“主子,皇上的祭祖隊伍就快回來了,咱們是不是該準備著去承恩殿了?”夏至看夕顏正跟滄紅和小福高興的說笑著,忍不住上前提醒她。
“是啊,就該回來了吧,咱們是得去候著了。”夕顏起身,穿上長毛披風,接過夏至遞來的手爐,打頭一個出門。
慢慢踱到承恩殿,才剛踏進殿門便聽到隱隱靜鞭的聲響,夕顏快走兩步,走進殿內,與其他等候的嬪妃一起跪下,迎接皇帝的到來。
因為慶嘉帝登基至今未曾冊封皇後,所以祭祖大禮太後與皇帝同行,六品以上嬪妃陪同前往。
夕顏不用同行,跪在迎接皇帝歸來的人群中,垂頭打量四周,見到身邊的安瑞,正想向她展顏歡笑,卻不料她見著夕顏便扭過了頭。
夕顏一驚,不知道何時自己又與安瑞生了罅隙,這宮裏頭,感情本就淡薄,也許就在她被封為貴人的那天,她與桃葉、安瑞的情誼便就此了結了。
正胡亂想著,皇帝率領眾人走了進來,身著黑羊羔裘皮外衣,紅裙下裳的皇帝威風凜凜,滿臉嚴肅的站到殿前。
有禮官在旁主持行禮,眾人隨皇帝向承恩殿內供奉的祖宗牌位跪拜行禮。
由初一到正月十四,皇帝便是在祭祀天、地、神明、祖先的儀式中度過,夕顏品階低,隻在初一祭祖那日見過皇帝一麵,其他時候,她都呆在自己的禧月宮,除了每日給太後請安,便是靜靜期盼著正月十五元宵節的到來。
元宵,又是宮中的一個大節,各宮各院都掛起了自己做的花燈,階前簷下掛著琳琅繽紛的各色花燈,讓人眼花繚亂。
禧月宮卻隻掛著兩盞普通的宮燈,夕顏壓根兒就沒在元宵花燈上下功夫。
“夏至,過來看看,我穿哪一身衣裳好看?”夕顏穿著褻衣,赤腳站在長毛的地毯上,一手托腮,望著攤了滿床的宮裝,實在拿不定主意。
夏至端著一盅銀耳羹進來,看到夕顏的衣服連聲嚷道:“主子,小心著涼啊。”
夕顏笑嘻嘻的走上前,拉著夏至來到窗邊,“夏至,你說晚上我穿哪件?”
“主子難得有心打扮,那就穿條豔色的衣裳吧,”說著,她揀起唯一的一條鮮紅色繡銀色雲草紋的宮裝,遞給夕顏,就穿這個吧。
夕顏將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下,看了看鏡中的人,臉色酡紅,就像喝醉了就一樣。
她將衣服穿上,坐到梳妝台前,“夏至,幫我好好打扮下吧。”
夏至笑著走上前,“主子難得這麽說,那奴婢定要幫主子好好裝扮了,一定讓主子在今兒的元宵宴上大放光彩。”
夕顏唇邊勾著笑,看著夏至的動作,元宵宴上大方光彩?她從來都沒有這麽想過,閉上了眼任夏至在她臉上細細描畫,今日的盛放都隻為了一人,那個與她有約的人。
元宵也是個大節,所以皇宮中的一應規矩不小,晚上的元宵盛宴也精彩異常。
可是夕顏的心思完全不在眼前的繁盛上,她不停的喝酒,想以此來平複自己紛亂的心緒,不敢往睿文坐的位置看一眼,生怕被人瞧出任何端倪來。
一切都像除夕宴重演,當依依呀呀的戲文唱起來時,夕顏悄然的離開了。
出了正殿,她便直直往後頭花園去。
留夏至看著角門,她孤身一人站在寒風蕭瑟的梅林中,想著即將到來的人,一點都不覺得寒冷
“夕顏,”才等了一會,那個熟悉的身影便從東門過來了,站在她的麵前,笑望著她。
夕顏望著他帶笑的眼,也笑了起來,絲絲暖意從心底湧起,湧上了她的眼,讓她眼中泛起了淚光。
“天氣寒冷,你該多穿寫才是,”睿文看了眼夕顏身上的披風,皺了皺眉。
“我沒事,沈大哥,”夕顏點了下頭,不忍別開她的眼光。
“你要這樣看我到幾時?”睿文終於憋不出,笑出了聲。
夕顏也咯咯笑了起來,可是淚水卻滑過臉頰,“我怕過了今日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睿文止了笑,別轉了頭看向稀疏的梅枝,輕歎口氣,“夕顏,我隻要知道你過的很好就滿足了。”
“我很好,真的,”她為了表示肯定,又鄭重的點了下頭。
睿文頓了下突然說道:“夕顏,桃葉是個很單純的孩子。”
“沈大哥是不是查到什麽了?”夕顏聽到他的話猛的抬起頭。
“我問過法蘭西的使臣,孕婦使用那個花水,即便是用量過多也不過是早產,對胎兒不會造成太大影響,死胎造成吉嬪血崩,恐怕另有原因。”
聽了睿文的話,夕顏震住了,原以為吉嬪的死不簡單,是因為那個花水,卻沒想到這其中另有隱情。
“夕顏,我相信桃葉跟吉嬪的事無關,我怕她被人利用,你能不能幫我保護她?”
夕顏垂下了頭,“她現在已經不屑跟我說話了。”
“不會的,桃葉曾跟我說過,在宮中,她最信任的人便是你,她現在一定是跟你賭氣,慢慢她就會明白了。”
“好,沈大哥要我保護她,夕顏就一定做到。”夕顏低著頭,聲音卻清晰無比。
這時,在角門守候的夏至突然跑了過來,“主子,好像有人過來了,咱們快走吧。”
睿文立刻拉著夕顏往東邊的角門走去,“你快離開這裏,我看看是誰來了,能不能擋一陣子。”
剛拉開院門,便看到站在門外的桃葉,兩人皆嚇了一跳。
“桃葉,你怎麽在這兒?”
桃葉不理二人的反應,走進院子,一把將睿文推出門,“你快走。”
不等睿文反應,便將院門關上。
剛回過身那邊門外便有燈籠明明滅滅的光影一路而來,伴隨著陣陣嬌笑,看樣子來的人不少。
夕顏盯著桃葉的側臉,黑暗中看不真切,隻有一個白色的輪廓,呼吸吐納間,偶有白色的氣霧浮現。她的一隻手緊緊抓著夕顏的手臂,盯著院子那頭越來越清晰的人影,一動不動。
“什麽人在那裏?”內官的尖細的嗓音大聲喝道,“見了榮妃娘娘還不跪下?”
夕顏和桃葉撲通跪下,雙雙向榮妃請安。
一行人來到了她們麵前,有宮女舉起手中的燈籠湊上前照明,榮妃笑了起來,“果真是桃葉妹妹和夕顏妹妹,快起來,桃葉懷著身孕,可受不得寒氣。”
夕顏扶著桃葉起身,桃葉隻轉頭看了夕顏一眼,沒有拒絕。
“二位妹妹好雅興,這麽冷的天還來這兒賞梅。”榮妃掃了夕顏一眼,閑閑的說。
“娘娘言重了,這麽冷的天,娘娘不是也帶著眾姐妹來賞梅麽?”桃葉看了眼榮妃身後,人到的真齊,除了嫻妃,其他人都到齊了。
“聽說夕顏妹妹喜歡這兒的梅花,本宮便想看看到底是什麽花,能讓一向怕冷的夕顏妹妹站在這寒冷的院子裏。”榮妃說著淩厲的眼神掃過四周。
夕顏欠了欠身,指著四周的梅樹,向榮妃道:“回娘娘,這兒的梅樹品種稀有,色彩繁複,確實讓夕顏流連忘返。”
“哦,是嗎,那桃葉妹妹是否也是被這梅花吸引過來的呢?”聽了夕顏的話,榮妃不置可否,隻轉臉看著桃葉,被長毛披風圍著的一張精致俏臉,此刻一臉的肅容。
桃葉上前,攙著榮妃的手,嬉笑道:“娘娘,桃葉跟夕顏姐姐一向感情很好,這在長寧宮的時候您便知道啊。剛剛桃葉正要回宮歇息,路過這院子,正巧看到顏姐姐在賞梅,還沒跟她說上兩句話,娘娘便帶著眾姐妹來了。”
榮妃滿意的點頭,拍拍她的手道:“如此,便快些回宮歇著吧,你有孕在身,可別凍著了。”
“謝謝娘娘關心,桃葉告退了,”桃葉向榮妃福了福身子,退後一步,扶上夕顏的手道:“可否麻煩顏姐姐送妹妹回宮呢,翠雲被妹妹打發回去取手爐了。”
夕顏接過夏至遞過來的手爐,塞到桃葉手中,“路上寒冷,妹妹先用姐姐的吧。”
“即如此,也都散了吧,”榮妃見桃葉要走,也揮了揮手,讓身後的一眾嬪妃都散去,“桃葉妹妹跟著本宮走吧,這一路上天寒地凍的,可別有個閃失。”
夕顏聞言,攙起桃葉的手臂,緊緊圈住,隨著榮妃的儀仗往長寧宮去。
一路上,隻聽到榮妃與桃葉不是說著話,表情親密,夕顏在一邊聽著,並不插話,隻盯著前頭內官提著的紙糊風燈看,那淡淡的黃暈一盞連著一盞,照亮了眼前的路。
到了長寧宮,給榮妃請了安,夏至和已趕來的翠雲,碧雲提著內宮遞上的風燈,在前邊引路,夕顏扶著桃葉在後麵走,一陣風起,將風燈吹的左右搖晃。
夕顏不自覺的環住了桃葉,將她攏在自己的披風中。
桃葉沒有拒絕,也不說話,隻沉默著往自己宮裏疾步走著。
到了靈秀宮,夕顏正要送她進門,桃葉卻站住了。
一片清輝下,桃葉伸出塗了鮮紅蔻丹的手將手爐遞還給夕顏,“從今以後,不要再見我哥哥。”
正盯著桃葉的手出神的夕顏猛抬起頭,看向桃葉。
桃葉不帶任何感情的眼也看向夕顏,一字一頓的說:“如果你對我哥哥還有那麽點感情,就不要再找他了,我不想見他被你牽連。”
夕顏捧著手爐,定定的看著桃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沒有跟你賭氣,我也不需要你的保護,請你將哥哥的話忘記,”桃葉眼中有晶瑩閃過,月光下夕顏看的分明,可是一眨眼便消失了,夕顏還待仔細辨認,桃葉已經轉過身去。
“桃葉,”夕顏喃喃道,望著桃葉的背影,垂下雙肩。
聽到夕顏的聲音,桃葉站住了,“請你,放過我哥哥。”
卻最終沒有再看夕顏一眼,頭也不回的踏進靈秀宮。
宮門也在那一刻關閉,將呆愣的夕顏關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