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陣陣,天一日涼過一日。
宮裏眾女子對夕顏的態度本就敵視,自皇帝拂袖而去那日起,對她就更為冷淡,連搭理都很少。
夕顏也落的清淨,每日給太後請安後,她總會繞去桃葉的靈秀宮,看看桃葉和安瑞。
“天色陰沉,看樣子像是要下雪了,”夏至跟在夕顏身後出了永壽宮。
夕顏抬頭,天空是濃濃的鉛灰色,壓的人快透不過氣來。攏了攏身上的鬥篷,她從夏至的手中接過手爐道:“吉嬪就要生了吧,咱們去看看她。”
到了福惠宮,夕顏走進東偏殿,見桃葉正站在桌邊,盯著眼前的一個白色的雕花盒子。
“桃葉,”夕顏上前,輕聲叫她。
桃葉抬頭,見到夕顏,一臉的緊張,抽出帕子掩嘴輕咳了下道:“玥貴人也來看吉嬪姐姐啊。”
“是,”夕顏盯著桃葉的臉,想看透她冷漠的背後,是否還存有對她的一絲情誼。
見夕顏盯著她看,桃葉的臉色顯得有些不自然,撇過了臉,看向掛在中堂的畫。
夕顏向內室看去,坐了很多人,榮妃嫻妃都在。
吉嬪靠在床上跟榮妃說話,一抬頭望見了夕顏,笑著說:“夕顏妹妹來了啊。”
她直起身,見到與夕顏一起站在桌邊的桃葉,“桃葉妹妹幾時來的?怎麽不進來呢?”
桃葉回身,遲疑了下,還是從桌上取過那個白色的錦盒,走進內室,站在吉嬪床邊道:“這個是昨兒太後賞下的,說是法蘭西的使臣覲見時進貢的花水,叫什麽薰衣草。”
她將盒子中取出兩個晶瑩剔透的瓶子,一個交給吉嬪,一個托在自己的手上,抬高了給大家看:“據說這個薰衣草是法蘭西的特產,開出的花是紫色的,所以煉出的花水也是紫色的。”
聽到其他人發出豔羨的歎息聲,她得意的笑著,指了指瓶子中淡紫色的**,“使臣說,這個花水是進貢給他們的皇後用的,經常使用能讓皮膚變白變細,而且這個花水的香味能夠讓人睡的更踏實。”
她將瓶子收好,放到吉嬪手中:“吉嬪姐姐不是說這段日子老是睡不著嗎?我聽太後說起這花水有這個功效,便特地向太後要了兩瓶給姐姐用。”
“那真要謝謝妹妹了,”吉嬪驚喜的望著手中兩隻呈現紫色光澤,語調顫抖的說:“勞煩妹妹掛心了,謝太後娘娘賞賜。”
桃葉環顧四周,見夕顏倚在窗邊望著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一時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長寧宮中的清風閣,她們做宮女的時候,夕顏時常這樣看她眉飛色舞的說話,自己隻淡淡的笑。
桃葉轉過臉,看著眼前挺著大肚子,滿臉欣喜的吉嬪,不知道她的笑容還能持續多久。
她撫上自己的小腹,為了腹中的孩子,讓她做什麽她都願意。
“忍了這麽多天,這雪終是下了。”夏至挑簾進來,往屋中的火盆中添了點炭,便走到書桌前為夕顏收拾。
夕顏卷著書靠在窗邊的貴妃榻上,身下墊著白色長毛的毯子,聽到夏至的話,抬手拉開了窗子。
凜冽的北風挾帶著片片雪花灌了進來,夕顏嗆了口冷風,咳了起來。
“主子,你怎麽這麽不當心啊,”夏至衝了過來,將窗子用力的關上,扶夕顏起來,做到火盆邊。
“天那麽涼,你還坐窗邊,身子怎麽好的了啊?”她從床上取過一條白毛鬥篷,披在夕顏身上。
夕顏衝她甜甜一笑,“夏至像個老媽子,總那麽嘮叨。”
夏至被她的話噎住,瞪大了眼看著夕顏,“主子是嫌棄夏至了嗎?”
“沒有沒有,”夕顏連忙擺手,將手伸向火盆,感到凍的麻木的手正一點點回暖。
“夏至,謝謝你,”夕顏望著火盆中燒的正旺的炭火出神,“我這兒已然成了冷宮,難為你還願意呆在這裏。”
“怎麽是冷宮呢?這兒可是皇上欽賜主子一個人居住的啊,”夏至遞了杯茶給夕顏,讓她暖手,說道:“皇上對主子那麽好,主子別多想了。”
“嗬嗬,我一個人呆在這兒可正覺得清淨,倒是你,要你伺候我這個不得寵的人,辛苦你了。”
夏至撲通一聲跪在夕顏麵前,“主子千萬別這麽想,皇上對主子真的是用了心的,隻是主子沒有感覺到。”
夕顏將夏至拉了起來,“用心嗎?我倒是希望他從此忘記我就好。夏至,恐怕今後就是我們兩個在這兒相依為命了。”
“主子,”望著夕顏淡淡的表情,夏至說不出安慰的話來,便轉開了話題,“主子,奴婢去將熬好的藥端來,喝了藥早些安置吧。”
夕顏點頭,望著夏至的背影,被分來她的禧月宮,對夏至來說也是很無奈的,不得不伺候她這個不得寵的貴人,跟著這樣的主子,她在宮中行走,很多事都很不方便吧。
夕顏笑了笑,這個宮裏就是這樣,一切按著皇帝的喜好來,她早已在被遺忘的角落了。這樣也好,既然不能回去,在這裏平靜的度過自己的餘生也未嚐不可,況且就算出宮,也沒有去處了。
想到逝去的母親,她歎口氣,才離開沒多久,自己竟然已經淡忘了母親的樣貌,也許是她安逸的日子過的太久了吧。
她握著手上的玉鐲,低頭撫摸,感覺鼻子熱熱的,等她反應過來,玉鐲上便滴上了紅色的血跡。
正待伸手去擦,便聽到夏至的聲音由遠及近:“主子,鼻子又流血了嗎?”
她放下藥碗,找出手帕為夕顏擦著血跡,“主子,喝了藥快睡吧,睡著了就好了。”
夕顏點頭,“咕嘟咕嘟”將整碗藥喝完,仰著頭躺到了床上,輕輕咳著。
夏至為她蓋好被子,退出夕顏的臥房,看到站在她麵前的人,嚇得趕忙下跪:“奴婢參見皇上。”
慶嘉帝向她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小聲,望了眼躺在床上的夕顏,問道:“她的風寒好些了麽?”
夏至搖頭,“還是那樣,雖然咳嗽,不過已經好很多了。”
慶嘉帝看了眼夏至手中的空藥碗,道:“鼻子還出血嗎”
夏至將手中帶血的手帕拿了出來,“剛剛才出過,主子總說鼻子痛,太醫也沒辦法,說隻能等她慢慢好,沒有藥吃。”
慶嘉帝皺著眉,手帕上的斑斑血跡,令人觸目驚心的紅色。
他別過頭,望著床上夕顏的背影,輕歎口氣,轉身離開。
夕顏躺在床上,睜著眼瞪著床頂的紗帳,將門外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聽了進去。
皇帝幾乎每次都等她睡著的時候才來,可是這不代表她不知道。
那熟悉的檀香飄蕩在她鼻尖,每次總以為是做夢,可是香味那麽真實,讓她悠然轉醒,麵對一室的黑暗。
她知道皇帝對她的好,以她現在的狀態,吃穿用度卻能一應俱全,絲毫不見怠慢,禧月宮的太監宮女也安守本分,各司其職,讓夕顏心生疑惑。
她一直以為是爹爹托魏公公代為照拂,卻沒想到暗中照拂她的人居然是皇帝。
不是不感動,可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皇帝,她還未收拾好自己的心境來接納他。
閉上眼,她又想到了睿文,在她冊封後沒有一點消息的人,今生注定與她無緣的男子。
夕顏深吸口氣,平複了心跳,睿文……
這一夜又睡的極不安穩,心裏總覺得驚慌不已,卯時便醒了過來。
夕顏推被而坐,正待叫喚夏至,她卻跌跌撞撞的推門進來,衝到夕顏床邊道:“主子,昨日子時,吉嬪娘娘歿了。”
夕顏呆愣的看著夏至,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吉嬪娘娘歿了,昨日亥時,娘娘突然陣痛,穩婆太醫聚了一屋子,可孩子一點動靜都沒有。皇上去了後,娘娘好不容易將孩子生了下來,卻是個渾身青紫的死胎,吉嬪娘娘因此血崩,一口氣沒提上來,就過去了。”
夏至邊說便流淚,說到激動處,趴在夕顏的床邊痛哭了起來。
夕顏撫摸著夏至的頭發,輕聲道:“你一定很想去看她吧,夏至。”
夏至抬起哭的狼藉的臉,滿臉疑惑的望著她。
“我知道你之前在她宮裏伺候過,一場主仆,是該去送送她。”夕顏抽出娟帕,擦去夏至臉上的淚。
夏至跪在夕顏床前,向她磕了個頭,一臉肅容道:“謝主子成全。”
“應該的,”夕顏下床,將夏至扶起。
“奴婢喚滄紅先來伺候主子梳洗,奴婢去福惠宮看看,很快便回。”
夕顏點頭,向夏至笑了下,拍拍她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