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葉被診出有孕的那日起至今已經半個月了,夕顏整日坐在禧月宮的湖邊,靜靜的望著湖麵發呆,或者翻閱書籍,抄寫詩文,除了每日的請安定省,她不再踏出禧月宮。
得知桃葉因為有了身孕被晉為小媛時,夕顏也不過莞爾,知道她終於在按著她的希望一步步的往前走了。
在聽說睿文也被封為殿前守備時,夕顏的神情卻滯了滯。
似乎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和睿文曾經有過那麽單純的一段過往,那個帶著薄荷氣息的男子,從此後隻能封存在記憶當中,再也不能觸碰。
他曾拜托過她照顧好桃葉,不管世事如何變化,她一定會遵守自己的承諾。
睿文,想起他的名字,心中就會有隱隱的痛,他們倆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了,猶如一朵聖潔的百合,才剛綻放出美麗就開始枯萎,最終凋殘,隻剩滿地的落花,空留惆悵。
對於夕顏的突然冊封,後宮中人頗多反應,古往今來的後宮不都是這樣,君王的喜好永遠是大家關心的目標。誰得寵誰失寵大家看的一清二楚。
現在這個時刻,整個後宮的注意力大概都轉移到了吉嬪和桃葉,這兩個有孕的人身上了,對於她,應該很快就能淡忘。
夕顏自己動手,煮了雪梨蜂蜜水喝,這幾天睡的不安穩,夜裏著了涼,有些咳嗽。
端了瓷碗在窗前發呆,一口一口的抿。
淅淅瀝瀝的下起了蒙蒙細雨,湖上雨霧繚繞,帶著些濕氣的風,吹拂在臉上冰涼一片。
“在想什麽?”有清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夕顏回頭,立刻起身跪在了地上。
“嬪妾不知皇上在此,有失遠迎,望皇上贖罪。”
“哦?”皇帝饒有興味的看著跪在他麵前的夕顏,“你先前不是還一心求死嗎?”
“嬪妾不敢,嬪妾的命都是皇上的,皇上不讓嬪妾死,嬪妾不敢胡亂造次。”
“起來吧,”皇帝伸手將她拉了起來,讓她在窗前的貴妃榻上做好,自己坐在了塌前的春凳上,與她一同看著窗外的雨景。
“你剛才在想什麽那麽入神?”
“嬪妾沒想什麽,隻是在發呆。”夕顏靠向窗欞,將眼投向了湖邊明明滅滅的燈光倒影。
慶嘉帝點點頭,看著她手中的瓷碗問道:“你在喝什麽?”
“嬪妾偶感風寒,煮了雪梨蜂蜜水,潤肺去燥,皇上要喝一點嗎?”夕顏將手中的瓷碗呈上,瑩白的瓷襯著淡黃的蜂蜜水,碗中還漂浮著一朵杭白菊,梨香撲鼻,色澤誘人。
皇帝就著夕顏的手喝了兩口,將夕顏的手抓在掌心,皺著眉道:“你的手為什麽那麽冰?”
夕顏掙了下,沒掙脫,隻得任他握著,“想是窗口的風大了些,皇上請放手。”
她抬頭望向門口站著的一幹侍女,示意皇帝放手。
皇帝看看她,鬆了手攏攏衣袖問道:“那日回廊上,紙上寫的是真的嗎?”
“回皇上,嬪妾不清楚,”夕顏下榻,將手中的瓷碗放下,為皇帝倒上一杯新沏的茶,“隻是父親托人遞進來的一張紙條,奴婢還未證實。”
皇帝抿了口茶,若有所思的說:“前日上朝,吏部尚書杜大人告假丁憂,朕已經準奏了。”
聽聞此言,夕顏頹喪的跌坐在榻上,低喃道:“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慶嘉帝坐到了夕顏身邊,伸手將她摟在了懷中,輕輕撫拍她的背。
夕顏靠在皇帝的懷中,鼻間縈繞的都是他的氣息,清新陌生,有淡淡的檀香竄入鼻息,和著溫熱的體溫,厚實的感覺讓人安心。
這是跟睿文的懷抱完全不同的感覺,被睿文抱住,自己隻會越來越激動,緊張的心都要跳出來。而被皇上摟在懷中,卻有種淡定的踏實,仿佛時間的流動變的緩慢,可以這樣一直坐下去。
夕顏閉上眼,淚水洇濕了皇帝的衣衫,“我很小的時候,娘最喜歡這樣抱著我,邊拍著我睡覺,邊唱歌給我聽。”靠在皇帝的懷中,她幽幽的說道,聲音也特別的軟糯。
“我的姥爺是前朝的昭勇將軍,為了守衛漠北的疆土戰死沙場。他曾教過我娘一首漠北的蒙族人的歌謠:女兒在遙遠的家鄉,想念你就拉起這馬頭琴,願那琴聲隨著風兒飄遠,希望你能聽得見……”
哽咽著聲音唱出一句,就再也無法繼續了,她顫抖著,緊緊抓住慶嘉帝的前襟,靠倒在他的胸前。
之前,她還抱有過奢望,總是在心中對自己說,搞錯了,也許是搞錯了,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母親過世了,所以她都隻是默默流淚,慢慢也就停住了。
可是現在,從皇帝的口中得到了最確切的事實,母親確實過世了,永遠永遠的離開了,就好像心中突然被掏空了一樣,急需用眼淚來填補。
慶嘉帝看著懷中哭的癱軟的夕顏,心中有一絲絲的鈍痛。
自從出生,封為太子至今,並沒有和自己的母親接觸過多少,從小,在他身邊最親的人便是乳母和那些跟著他的太監宮女。
對於他來說,他從來不知道失去至親的那種痛楚,就算是先皇過世,他那時也隻是疲於應對各種喪儀製度,應對新皇登基必須麵對的變數,所以心中沒有感覺到一絲的悲戚,也很難體會到此刻夕顏心中的苦悶,他隻單純的感到,看著夕顏流淚,心裏很難受,就像憋著一口氣,吐不出來,隻能生生的咽下去。
他將夕顏抱起,讓她在床上躺平,揮退了屋內候著的內侍,和衣靠在她的身邊。
此刻的夕顏已經因為哭泣過度睡了過去,她緊緊蹙著眉,滿臉的愁容,枕著慶嘉帝的手臂,雙手緊緊拉著他的衣角,偶爾抽泣兩聲。
慶嘉帝伸手輕撫她的臉頰,觸感細膩溫澤,他不禁伸出指尖沿著她的輪廓遊走,她的睡顏純淨,無邪,蒼白的臉頰上還留著淺淺的淚痕,他低下頭,將唇覆了上去,輕輕吮吸著掛在她臉上的淚珠。
夕顏突然驚醒過來,睜開眼發現皇帝近在咫尺的臉,下意識的一把將他推開。
等她發現麵前的人是皇帝時,他已經被她推到了床腳,皺起了細長的雙眉盯著她。
夕顏立刻起身,跪在他麵前道:“嬪妾知錯,請皇上責罰。”
慶嘉帝揮了揮手,“罷了,罷了,時候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夕顏瞪大了眼看著皇帝解衣帶的動作,“皇上不是應該去吉嬪或者如貴人那裏嗎?”
慶嘉帝停了手,抬起漆黑的雙眸,眼中寫著遲疑。
看出了皇帝的不悅,夕顏咽了下口水,硬著頭皮說:“桃葉妹妹有了身孕,正是需要皇上關心的時候,皇上難道不該陪在她身邊嗎?”
“朕還不需要你來教朕怎麽做,”慶嘉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將她拉近,熾熱的氣息噴到了她的臉上,讓她緊張的僵直了身體,“你似乎很不歡迎朕來這兒?”
“嬪妾不敢,”夕顏別過頭,望著粉色紗製床幔,皇帝今日來臨,明日就能傳遍整個皇宮。到時候不知道桃葉又該怎麽恨她了。
望著夕顏發呆的神情,慶嘉帝有些挫敗,後宮的妃嬪,哪個不是期盼著他的臨幸,唯有這個人,麵對著他的時候居然還在發呆,甚至將他往別人那裏推。
他收回了手,從床上起身,理了理衣衫,大聲道:“來人啊!”
有太監飛快進門,匍匐在皇帝腳邊。
“即刻擺架靈秀宮。”
“嬪妾恭送皇上。”夕顏在床上向皇帝磕頭。
皇帝看了眼夕顏,她跪坐在床上,將頭伏的低低的,一副卑微的姿態,心中有些憤懣,立刻拂袖而去。
夕顏望著關上的房門,發了會呆,卷過被子躺下,一會便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