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家三口
抱著良子發福的身軀,郝永德感慨萬千。想當年年少的兩人兩情相悅,卻又被迫分離,可是情難自禁,珠胎暗結,良子的一生就此定格。郝永德覺得是自己辜負了良子,害她半世流離。“近來怕說當年事,結遍蘭襟,月淺燈深,夢裏雲歸何處!”他的心裏不由得想起了納蘭容若的詩句來!自己一生愛過四個女人,這四個女人除了明媒正娶的太太劉婉婷,其她三個都愛他,並且這四個女人都給他留下了一個孩子。本來這該是多麽幸福美好的事啊!可是命運偏偏要跟他對著幹。百合直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是她的親生父親,月兒和思佳現在恨死了他,唯一的兒子卻因為意外無辜早亡。想起被王小雅失手摔死的兒子,郝永德感到他的心像被一把錘子捅過似的,鮮血淋淋。
他依偎著良子,感到全身虛弱至極,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去招架繽紛的記憶和憂傷,而這些東西又好似禿鷹向他撲麵而來,等著他死後,來享受一番他的肉tǐ。
“永德君,我們告訴百合吧,你是她的親生父親!”不知過了多久,良子在他的懷裏掙脫出來對他要求道。
“是啊!該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對良子說這些話時,郝永德是真心實意地感到歉疚!
“不要那麽說,永德君!可是萬一讓您太太知道了我們的事情那該怎麽辦?”良子說到底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她不想傷害他的結發妻子或者是去破壞他的家庭,原本她根本沒想過她還能見到他,隻是心裏懷著一絲希望而已,現在不但見到了,她還感受到了他對她濃濃的愛意。自從三浦清健溺水身亡後,良子一直處在深深的悔恨之中,悔恨自己不該聽任父母的擺布,悔恨自己的懦弱,因為自己婚前的不貞傷害一個對她一直真心耿耿、愛護有加的男人,他寧願喝酒買醉也不願開口辱罵或者責備她,她欠三浦的太多了,是一條命啊!所以後來無論三浦的家人怎麽侮辱她,她都不開口回一句。唉,要是生活能重來一遍那該多好啊!要是自己當初勇敢一點,跟著眼前的男人到中國來,那三浦清健也不會成了她感情的犧牲品了。說不定現在自己不止百合一個孩子呢,兒子女兒成群,不光做外婆,還做奶奶呢!想著想著,良子輕輕地笑出聲來!
“良子,你笑什麽呢?你難道不恨我把你們母女丟下不管嗎?你為什麽不寫信給我呢?”郝永德不知道良子心裏在想什麽,看她胖嘟嘟的臉上帶著笑意,郝永德心裏感到很不踏實,王小雅瘋癲的樣子再一次在他的腦海浮現,他擔心良子經過二十幾年的磨難,這一刻的幸福會讓她回不過神來而導致神誌不清。
“永德君,現在我感到很幸福,原來我很討厭戰爭,現在我要感謝這場戰爭。要不是日本對中國開戰,我的女婿吉野就不會參軍入伍到中國,那我就不會隨女兒到中國來,那我們就不可能再見麵了。”良子一口氣像繞口令似地把這些話說完,都感到有點喘不過氣來了。
“真是個傻女人!”郝永德再一次把她摟在懷裏。
“我知道你家是大戶人家,你又是獨子,回國後家裏肯定會安排你成親來傳宗接代,我怎麽會來打擾你呢?我是那麽地愛你,我希望你好好地做父親,然後做爺爺,然後再成為太爺爺,一代代地下去.....”良子像個小女孩似地喃喃自語,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郝永德整個人聽得熱血沸騰,他為自己沒有好好珍惜懷裏這個善良、溫柔體貼的女人而後悔不已!可惜啊!“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走過的路可以回望,人生卻不能重新來過啊!郝永德再不想錯失這一段失而複得的感情!他要在中國給良子、百合母女一個家,一個隻屬於他和她們母女的家!
該來的遲早要來的,該麵對的遲早要麵對!郝永德渴望百合知道自己是她的親生父親,不願她像吉野似的一口一個“郝桑”地叫他,把他當普通的中國人而看不起他,他不願意在自己的女兒麵前卑躬屈膝!他要堂堂正正地做她的父親!當初他與金貞花在一起時,他很忌諱劉婉婷知道他有外遇,不僅僅是因為劉婉婷的家裏勢力大,自己還要依靠她的父親和哥哥,還因為自己確實愛她。如今自己有日本人撐腰,劉婉婷對他不冷不熱的,他對她的耐心漸漸地在失去,他不想再去遷就劉婉婷了,和劉婉婷在一起讓他身心疲憊不堪,這些理由讓他想給良子一個家的決心更加的堅定了!
“百合,這位郝先生是媽媽多年的朋友,”良子鼓起勇氣一字一頓地對百合說。吉野請了一個俄羅斯女人做英子的鋼琴教師,於是趁英子上鋼琴課的時間,良子找了一個借口把英子約到了郝永德的“得意樓”包間。百合是一個心高氣昂的女人,她不同於她的母親良子,是一個典型的賢妻良母型的女人。她表麵上看起來溫順賢良,骨子裏卻有著男人的豪邁,對於中日這場戰爭,她像許多日本右翼勢力一樣持支持態度,並且堅信日本會贏,如果有可能她早就參軍入伍了。她接到軍部隨軍的命令到中國來,她喜不自禁,並且迫不及待。她想作為一個軍人的妻子在中國的戰場助自己的丈夫一臂之力。對於郝永德這個中國男人,她是不放在眼裏的,在她的心裏,中國人就該聽他們日本人的、為日本人服務,世界上隻有日本大和民族才是優秀的民族!
毋庸置疑,她是一個極端的民族主義者,也是一個戰爭狂人,同時也是一個有著敏銳觀察力的聰明的女人。她從母親的神情及她的情緒變化判斷出母親和這位郝先生關係非同一般,而且他們私下不止一次見過麵了。她微笑地看著母親,鼓勵母親把話說完。她知道自己的母親善良膽小,自從父親過世,母女倆相依為命寄居在外公外婆家,雖然有外公外婆的保護,可是他們代替不了父親,百合還是感到孤單、害怕。可是她想做母親的依靠,自己就不能害怕,必須是個內心強大的人才能保護母親。
“郝先生是你的親生父親!”受到女兒的鼓勵,良子終於說出了埋藏心底二十多年的秘密。
“什麽!”百合好似受驚一樣,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柳眉倒豎著。她的心好像要停止跳動了,渾身上下如花崗石般的冰冷。她想說“媽媽,你開什麽玩笑!”可是她說不出來,仿佛有一隻殘忍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她想都沒想過她的生身之父會是一個她看不起的中國人!
“不是,我的父親是三浦清健!”百合斷然拒絕郝永德是她父親的說法。
“百合,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你是媽媽嫁給三浦先生前懷上的!”說著,良子羞愧地低下了頭,郝永德沒想到百合的態度是那麽的激烈,他把事先想好的父女相認時說的話忘了個一幹二淨,此刻他呆如木雞,不知道怎麽接上去安慰百合了。
“不要,我不要這個中國人做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三浦清健,我也不是中村百合,我是三浦百合。”百合譏誚地拿手指著郝永德,“他不配做我的父親!”說完她想轉身逃離這個地方。仿佛一聲炸雷在頭頂咋響,郝永德忽然從迷茫中清醒了過來,他不能再被自己的女兒看不起了,今天他必須讓她接受他是她的父親這個事實。他一把抓緊百合的胳膊,緊得她發疼,郝永德又一拉,痛得她“哎呀”一聲一屁股重新坐回凳子上。她開始有點怕這個“父親”了。
“百合你冷靜一下!”他的語調依然是平日裏那種不慌不忙的口氣,但是言詞之間聽得出他急欲發作的狂怒。他湊過去凝視著百合委屈的眼睛,白皙的臉龐漲得通紅,他的目光是咄咄逼人的,但是目光深處有她不認識不明白的東西,比憤怒更濃烈,比痛苦更不堪,逼得他兩眼好像要噴出火來一樣。郝永德逼視著她良久直到百合對峙的目光敗下陣來,他才頹然坐倒對麵的一條凳子上。良子害怕地看著這對猶如鬥敗的公雞似的父女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