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意外

醫生姓蔡,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胡子拉碴的,帶著一副寬邊黑框眼鏡。他跟著王老漢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了棚戶區,就著微弱的路燈進入了王老漢低矮窄小的家,打開門迎麵撲來一股酸臭味。王小雅正側躺在床上呻吟著,地下一堆嘔吐物。王老漢歉疚地讓醫生在逼仄的廚房等一下,自己取了灶頭裏的煤灰把王小雅的嘔吐物清掃幹淨,才請醫生進去。房間裏還是很臭,醫生鄒了鄒眉頭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小雅頭上的繃帶解開,小雅的傷口已經紅腫,他打開藥品箱,拿出酒精棉,拿鉗子夾著,給小雅擦拭傷口消毒。一碰到傷口小雅就痛得叫了起來,並拿自己的手去阻擋醫生的手,不讓醫生碰她的傷口,嘴裏喊著“疼死了,疼死了!”醫生示意王老漢摁住女兒的手腳,讓他處理傷口。因為傷口很深,創麵比較大,需要縫合,他給她注射了一針鎮靜劑,過了一會兒,小雅終於安靜了,他一邊給她縫合傷口一邊問王老漢這傷口是怎麽回事?

經過這麽一折騰,王老漢心疼女兒自己也是身心俱疲,聽醫生問話,忍不住就抹開了眼淚……

醫生沉默著聽完了王老漢的敘述,低頭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對他說:“這樣吧,我留點藥,你先喂給她吃,四個時辰吃一次。紗布隔一天我來給她換一次。她還有點輕微腦震蕩,這幾天別讓她起來,讓她臥床休息,多喝水。”說完拿起藥箱準備離開。

王老漢拉住他的袖子,醫生扭頭看著他:“怎麽了?還有什麽事嗎?”醫生好奇地看著他。

“藥費還沒給您呢!”王老漢摸索著從腰帶裏摸出一個銀元來放到醫生的手裏。

醫生把這枚帶著王老漢體溫的銀元重新放回到他的手裏。

“這樣吧,你們父女生活這麽困難,我這次就不收你的錢了,你有空幫我打掃診所衛生吧,這樣可行?”醫生對王老漢笑著說。“你放心,你姑娘的傷我會給她治好的。”他又補充道。王老漢突然發現醫生並沒有像他外表看起來的那麽威嚴、那麽滄桑。他鏡框後麵的雙眼皮眼睛大大的,笑起來很好看。要是他把胡子剃掉,應該是個英俊的中年人,不,穿得年輕一點的話,看起來會隻有三十出頭。王老漢正肉痛不知一個銀元夠不夠呢,聽了醫生的話不禁喜出望外,但嘴裏客氣著:“不收錢,那那成啊?半夜三更把你叫起來。”

“那行,我要收兩塊吧!”醫生狡黠地看著王老漢。

王老漢恨不得扇自己兩個巴掌,手極不情願地伸向自己的褲腰帶。

“行了,我不收你錢了,你來給我打掃衛生吧。”

“行,行,行!”生怕醫生變卦似的,這回他不再客氣,一疊聲地答應著,恭敬地送醫生走到大街上,為表自己的誠意,非要送醫生回到診所不可,直到醫生進去了王老漢才轉身回家。

女兒小雅經過治療下半夜安靜多了,燒也退了。

第二天,王老漢早早地起了床,生好爐子,招呼好女兒吃好早飯躺在床上。王小雅雖然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了,可既然眼前這個老頭說是自己的爹,那就是爹吧,反正自己也沒地好去,隻是自己的男人是誰呢?他到哪裏去了呢?

王老漢推著爐子一路走到醫館門口,他把兩個火熱的煎餅果子用牛油紙包好,給醫生送去。醫館剛剛開門。醫生正在樓下刷牙洗臉,看他拿著煎餅進來,高興地請他進來坐一下。王老漢笑著把果子放到桌子上,擺擺手,表示現在正忙,等有空過來。他要趁早上人們還沒吃早飯,多賣幾個果子。

王小雅的傷口漸漸地愈合了,可她就是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了,自己的男人到哪裏去了?她常常照著鏡子,盯著鏡子裏的自己:大著肚子,臉色白裏透著黃,因為懷孕顴骨上長著幾片連在一起的難看的妊娠斑。

日子在她的苦苦思索中一天天地過去,轉眼到了她臨盆的時候。

王老漢希望女兒生個兒子出來。經過兩天兩夜的陣痛,隨著嬰兒“哇”的一聲啼哭,小雅虛脫得暈了過去。

“帶把兒的!”當王老漢接過接生婆遞過來的健康男嬰時,他竟然“嗚咽”起來。他覺得自己肩頭的擔子可以放下來了,女兒終於有靠了,自己死了也沒關係了,郝家總不會不管自己孫子的娘吧?!王老漢想錯了,他想不到更殘酷的命運在等著自己和女兒呢!

他想等女兒坐滿月子了再去跟郝家人說小雅生兒子的事,希望郝家能把小雅母子接進府裏去,自己照舊住在棚戶區賣煎餅果子為生。隻要郝家把小雅母子接進府去,等郝永德從日本回來,說不定小雅母憑子貴,被明媒正娶也難說呢!

夢總歸是夢,總有醒的時候,隻是夢醒時分是最痛苦的。

天氣漸漸地轉熱,小雅坐滿了月子,再也不想躺在狹小的空間裏了。她想抱著孩子出來到外麵透透氣。正是三四月份,冰雪融化、萬物複蘇的季節。田野裏一叢叢的野草透過覆蓋著的冰雪頑強地露出了尖尖的腦袋,不知名的野花也爭先恐後地從牆縫裏、從纏著籬笆的藤條上冒了出來,燦爛的陽光照在人身上舒服極了。小雅忍不住想要讓自己的寶貝多照照這明媚的春光,她邊走邊用手把蒙在兒子臉上的蓋頭揭開,好讓陽光照到兒子的臉上,一不留神,她一腳踩在了一處結了冰的路麵上,人往後仰去,孩子從她的懷裏向前飛出,成一條弧線頭朝下落了下來,小腦袋瓜重重地撞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王小雅尖叫一聲,不顧疼痛爬起來去看孩子,孩子的腦門上一個很大的洞,正“汩汩”地往外冒著血沫子!她探了探孩子的鼻息,發現她的孩子已沒了氣息。她從地上抱起孩子時,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幾個月前摔倒時的情景,命運是如此的相似!

她想起了郝永德,想起了他對她的海誓山盟,想起了自己的爹,想起了自己在郝家受到的羞辱。她好悔啊!

她步履蹣跚地抱著孩子往自己的家走去,她要去告訴爹她什麽都想起來了。要是自己的母親還在世那該多好啊!她好想母親此刻就在自己身邊,幫她把兒子接過去,告訴自己該怎麽辦?

王老漢見女兒出去很久了,擔心孩子凍著。雖然女兒認得他,但是女兒以前的記憶全沒有了,所以女兒一人外出他很不放心。他關上門出來尋女兒,剛走到村口,就看見女兒目光呆滯地抱著孩子搖搖擺擺地往家方向走來,他趕緊迎上去從女兒手裏接過孩子,王小雅手一鬆人整個兒地癱軟在地上。王老漢一手抱孩子一手提女兒,實在使不上勁兒,辛虧這時走來一個鄰居幫他一起把女兒攙扶回家。這時王老漢才發現自己懷裏抱著的外孫頭上流的血已經結痂,人早沒了氣息。這一驚讓王老漢五髒俱焚,再回頭看女兒,隻見女兒正傻笑著呢,一副瘋癲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