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恍,八年過去了。
身著湛藍長衫,風姿卓越的男子行走於花間,似是在尋何人。
忽然,從一旁的假山上跳下一青衣女子,伸出手遮住了他的眼:“猜猜我是誰?”
男子無奈的一笑:“青黛,不要玩了,我正找你呢!”
青黛見男子猜著了,便悻悻放下手,吐了吐舌頭。跳到男子身前,嫣然一笑:“辰哥哥,你真厲害!說吧,找本姑娘有何貴幹哪?”
辰砂見青黛此狀,不禁失笑:“不是我有何貴幹,是你爹找你有貴幹。”
“啊……我爹?!”青黛一驚,心道:完了完了,不會是被爹發現了他的寶貝硯台被我摔壞了一個角而要辰哥哥來找我去訓我吧?!“哎,辰哥哥,爹……他找我去……有沒有說是什麽事啊?”
“嗬,青黛,看你這樣準是給你爹闖了什麽事了吧。”見青黛窘迫,辰砂啞然失笑:“雖說你爹沒說是什麽事,不過他叫我們兩人一起去書房。那麽,你爹應該沒發現你闖了什麽禍。”
“這樣啊,太好了。叫我們一起去?那我們走吧。”說罷便位著辰砂住書房去。
爹最寵信辰哥哥了,有辰哥哥在,這下就不用擔心會被爹訓了。青黛如是想。
書房。
“爹,你找我們?”青黛進了書房便開口問道,手卻依然拽著辰砂的衣袖。
南杞看見此景,眼中精光一閃,心中已是明了。隻不過卻苦了烏梅,南杞不禁歎息。想到那天,他將烏梅叫到書房中來尋問她的婚姻大事。
“孩兒已有心上人了。”烏梅當時的話讓他一驚,隨之又欣喜地問那人是誰,可烏梅卻不肯直言。
南杞隻好刺探地問:“是辰兒?”
烏梅的俏臉飛上一抹紅暈,點了點頭,但神色很快又暗了下來。
南杞當即道:“這有什麽,爹馬上給你們……”
“不用了!爹!”他的話還沒說完,烏梅便很快的打斷。
“……怎麽?”
烏梅深吸一口氣,回道:“孩兒早已向他表明心意,他……他拒絕了。”
“怎麽會?!這小子!”南杞大歎。
“他的心上人……不是我……從他見到青黛第一麵起……青黛就已經在他的心上生了根……我想……青黛也是這樣的吧……”烏梅雙目無神的望著前方,木訥的吐出這些字字都讓她的心神抽痛的話來。
南杞看著烏梅這般,不禁歎息:“傻孩子!”
“爹!”青黛對著發呆良久的仁杞大叫。
南杞被這一叫驚醒,從萬千思緒中回過神來,幹咳幾聲便說:“嗯,是爹找你們。”轉頭看著辰砂,說:“辰兒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娶妻了吧!”
“噗……”正在喝茶的青黛聽到這話當即就噴了出來,“爹,你剛剛說什麽?要辰哥哥娶妻?!”
“是啊!”南杞一笑,捋了捋胡子,像極了老奸巨滑的狐狸:“青兒,你也不小了,也是該給你找婆家的時候了。”
“什麽!”辰砂一驚。
然南杞對他們的反應卻不加理會:“改天挑個好日子把你倆的婚事一起辦了,人家我都為你們選好了,絕對會讓你倆滿意的。哈哈……”
“不行!”
“不行!”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如驚雷一般將南杞的笑聲卡在喉裏。
“咳咳……我還沒說完,等你們聽了對方是哪戶人家準會同意的。”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怎麽……”南杞故作可惜道:“唉,原想讓辰兒回孤月門準備好聘禮,來我稀星閣下聘迎娶青兒。我可是將青兒的嫁妝都備好了,真沒想到你們竟是極力反對。”南杞背過身望天歎息,眼角的佘光卻掃過兩人的臉。
青黛紅了臉,辰砂愣在當場。
南杞見他們沒有絲毫話語,便無比遺憾的說:“當真是不同意?!唉~那就算了吧!”
青黛一聽這話,急了。拉著仁杞的衣袖,紅著臉撒嬌:“爹爹!”
辰砂一掀衣角,一時間衣袂翻飛,半跪著道,:“辰兒謹照您說的辦!“
快樂的時光總是很短暫,然而等待快樂的時光降臨卻是極為漫長的。
此時,辰砂站在青黛的窗外,眼神極為溫柔的看著房內那被一群丫環嬤嬤簇擁著的穿著紅嫁衣的小人兒。
都說大婚前三天新郎新娘見麵不吉利,因此眾人都不允許他倆再見麵。可是,他還是忍耐不住地偷偷過來見她,不讓任何人知道。
過了今晚,她便是他的妻了。
想到這,辰砂心中的愉悅之情溢於言表。回到住處,隨從說南杞老爺找他,於是他便趕到書房。
南杞見辰砂來了,便說明天是大喜的日子,今日且先要辰砂陪他小酌一番。辰砂便也應了下來。
南杞多飲了幾杯,微微有些醉意,心底卻忽然升起了一個想法。遂拿起鎖陽劍對辰砂說道:“今日如此暢快,不如趁著興起,咱們來比試一番,讓我試試你的武藝比之你爹如何。況且鎖陽和寒水也好久不曾交鋒了。”說到最後一句時,仁杞眼中泛起一絲眷戀。
辰砂也不拒絕,持起寒水劍對著南杞略一頷首。
於是,倆人切蹉起來。鎖陽劍泛著橙紅的劍光,寒水則泛著湛藍的劍光,一為陽一為陰,陰陽相克又似相輔。
書房內因兩人打鬥而光影交錯,讓人分辨不出身影。
忽地,一人的劍刺入了另一人的胸膛。房內重歸於平靜。
南杞看著插在胸膛的劍,噴出一口豔紅的血,氣若遊絲:“好……好……你……”後麵的字模糊不清,可人已經斷氣了。身上覆著一層薄冰,是寒水劍所帶來的效果。
辰砂震驚的看著眼前的變故,腦海中浮現他回孤月門準備聘禮的那日,娘親執著他的手道:
辰兒,娘不奢望你什麽,獨獨希望你能手刃殺父仇人,以解為娘心頭之恨。
那日,娘親眼裏滿含淚水卻帶一絲堅定,麵有懇求之色讓他心中抽痛,不忍拒絕,隻能以沉默相待。
腦中畫麵一轉,浮現出八年前的那個午後,滿臉誠懇的小臉,烏亮的大眼望著他說:“你不要殺我爹爹好不好?”
你不要殺我爹爹好不好。
……你不要殺我爹爹好不好……你不要殺我爹爹好不好……
辰砂捂著頭,腦子裏不住的回蕩著那句“你不殺我爹爹好不好”讓他痛苦不堪。門外忽地有什麽東西作響,驚醒了痛苦中的辰砂,他轉身向門外走去,站在書房外的院子裏:“出來!”
“倏倏……”一共六條黑影憑空出現在辰砂身後,對著他便是一拜:“少主。門主已經對稀星閣展開了攻擊,請少主前去助陣。”
“什麽?!”辰砂怒道,正準備抬腳離去。突然似察覺到什麽,回頭看向仁杞的屍體,又看了看走廊的轉角處。又似有言難明,歎息一聲,大步離去。
六道黑影尾隨而去。
過了好一會兒,從走廊的轉角外走出一人——烏梅。
她緩緩走到仁杞身前,淚水早已滑落,泣不成聲。細眼一瞥之下,覺著仁杞的臉上似有不對之處。
“這……這是……”烏梅心中赫然,突然記起黑影人所說之話。她立即趕去大廳,卻見到原本還活生生的仆人們已了無生氣的倒在血泊之中。烏梅心中一陣陣的痛,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人們,此時卻都成了死物。想著看著,烏梅的眼淚又簌簌的落了下來。
烏梅又趕去青黛房中,正見青黛打坐調息,身周是昨天還在一起調笑的丫環們的屍首。
烏梅走到青黛身前:“沒用的,這毒陰狠,不是你我功力能排出體外的。但是,姐姐一定會讓你活下來!”
說罷,左手抓起青黛的左手,右手使刀將其劃開一道血痕,然後鋒刃一轉,在自己左手上也劃開一道血痕。將兩人的左手合在一起,體內內力運轉,正是烏梅在給青黛進行推宮過血。
青黛被這震住了,麵容慘淡的沒有一絲血色,連聲道:“姐姐!姐姐!不可以!不可以!”
“……青兒,靜心聽我說,”烏梅喘息道,“青兒,你不能死,絕不能死。如今爹爹與辰砂打鬥致死,鎖陽劍又陷入了沉睡,稀星閣又受到孤月門的圍攻。我們已是危機四起,我們姐妹倆人雖同父母,體質卻全然不同。隻有你熱陽之體才能喚醒鎖陽劍,我們才能活下去,才能報父仇,雪滅閣之恨!”
“什麽!爹他……辰哥哥他……可是……這樣……姐姐就……”青黛早在聽到爹的死訊之時便以泣不成聲,此刻更是語無倫次。
烏梅還是知道青黛想要表達的意思,虛弱的一笑:“不用為我擔心,姐姐雖從小體弱,卻也因此吃了不少靈藥,這毒尚且奈何不了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先離開這是非之地。”烏梅收回手,起身往外走,強忍住喉間的腥甜。
此時,青黛已止住了眼淚,望著姐姐的消瘦的背影,忍住又湧上來的淚水,別開臉:“嗯!帶上爹的屍體,我們離開這是非之地,這大宅……”留戀的看看這房子,狠下心,“將這大宅焚了吧,姐姐。”
烏梅身影一僵,她自是明白,將大宅燒了可以使孤月門暫且不找到她們,畢竟那麽多屍首,想要查出哪兩具是她們姐妹的也要花上一些時候。點點頭:“青兒,走吧!”
姐妹倆相互攙扶走出大宅,帶著南杞的屍體,帶著鎖陽劍。
她們身後的熊熊烈火,映紅了半邊天,黑煙直衝雲霄,吞噬著純白的雲朵。
那場大火焚盡了稀星閣閣主的威名,焚盡了稀星閣的一切。
那場大火之後,孤月門吞並了稀星閣。
那場大火之後,原本華麗的大宅化為灰燼,包括在大宅中生活的三十多口人。
隨之而去的還有名震天下的鎖陽劍。
青黛、辰砂二人依舊一語不發,默默對視。
如今兩人之間似乎也隻剩下沉默了。
過了好久,青黛忍不住喃喃道:“為什麽……為什麽……”極力掩蓋的憤慨使得青黛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辰砂看見這樣的青黛很是心痛,卻無計可施,默默等待著她的下文。
“為什麽……你明明答應過的……你說過不會殺我爹的,為什麽你要食言!你不僅殺了他,你還那麽狠心地在一天之內讓我家破人亡,三十幾口皆喪於你孤月門人的手下,就連爹爹他一手建立的稀星閣也被你們收麾部下。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樣對我……”青黛愈說愈發激動,眼中早已蓄滿淚水。
辰砂見了,愈發心疼:“青黛……”
“夠了!任憑你如何解釋也不能使我三十幾口人命活過來!你違背諾言,我恨你!我要報父仇,反正如今的我為了引你出來已經血染了雙手,不在乎再多染一個人的血!”說罷,青黛持起鎖陽劍便朝辰砂刺去。
辰砂看著劍尖逼近他,竟是不動,好似等待著這一劍的到來。烏梅,但願在我死後,你能釋懷,能夠好好的勸導她。
“哧——”劍入身體的聲音,血濺到青黛清麗的臉上,溫熱。
“烏梅——”
“姐姐!”
辰砂眼急手快扶住了中劍快倒下的烏梅。
青黛驚住了,她怎麽也沒有想會是這樣,她的劍沒有手刃仇人,反而是刺進了行似弱柳,話語輕柔的姐姐。
“烏梅,你怎能如此……”辰砂看著烏梅。若知道結果如此,他斷不會請她來,讓青黛唯一的親人也沒了,這算不算又是他害的?
“咳……嗬嗬……咳……我會幫你。”烏梅腹間的鮮血汩汩流出來,浸紅了半身衣裳,顯得她的臉愈發白,“是我欠你們的……”
青黛立即撲上烏梅的身子,一手捂住她的傷口,一手握著她的手:“姐姐!姐姐……不要,不要……”
烏梅反手握住她的:“是姐姐對不起你,青兒,姐姐因為一已私念讓你無端怨了他五年,還讓你手染了鮮血,是姐姐的錯……”
“不……姐姐,姐姐,青兒不怪你,不怪你,你不要死……好不好?”青黛慌亂的捂著還在流血的傷口,淚流不止。
“青兒,姐姐怨恨他們……”烏梅自顧自的說下去:“恨他孤月門滅我滿門,姐姐沒用,沒有能力報仇,可是你有……可是姐姐怕你顧念辰砂,狠不下心,隻有騙你說爹是被他所殺……嗬嗬,恐怕連辰吵都這樣認為吧,所以你那一劍,他不躲。”
辰砂眼露驚訝,這……
“不相信吧,”烏梅笑看他,“不是你殺的,但是跟你也脫不了關係,是你娘派人下了毒……”烏梅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淒然,“罷!我怨了五年,恨了五年,想了五年,恨其實折磨的……是自已啊!”
烏梅看向早已泣不成聲的青黛:“所以……姐姐不怨了,不恨了。你明白麽?冤冤相報何時了!”她伸出手撫上青黛的臉:“怪姐姐……讓你成了這個樣子,讓你手染鮮血了。姐姐好像見以前的那個天真可愛的青兒……”
青黛忙握上烏梅的手,慌亂道:“我是!我一直是……姐姐,你不要死,不要丟下我,我一直都是那個天真可愛的青兒。”說著,抹去了臉上的淚,扯出一個笑來。
烏梅悠悠的笑著:“真好,見著了……答應姐姐,放下仇恨。”
青黛胡亂的點著頭,淚如雨下。
“既然……你沒有違背承諾……”烏梅望著辰吵,好似想把他的模樣刻在心上,“那麽……請你好好對青黛,如此我便能冥目了。”
辰吵眼眸深邃,鄭重答著:“不必你說,我自會如此!”
“那我便能……便能放心去了,死在你懷裏,我也……無憾了……謝謝。”說著將二人的手執起,疊放在一塊,對著二人欣慰笑道:“如此……甚好……我也終於能……去見爹了……”
烏梅的臉色更加慘白,而這一笑卻讓人誤以為百花齊放了一般,她的眼神漸漸潰散,看著麵前的兩人卻又像透過他們望到了別處“爹……爹……是爹來……來接我了……嗬嗬……”
“姐姐!姐姐!”青黛哭喊著,抱緊了烏梅的身子,不願放手。
竹屋前,爹的墓旁添了一座新墳。
青黛癡癡的跪在墓前,辰砂亦跪在她身旁,默默地陪伴著她。
良久。
“辰哥哥。”青黛輕啟朱唇,聲音輕的似乎怕吵醒了墓中沉睡的兩人。
辰砂愣住了,有多久沒聽到她這樣叫自己了,那好像都是很久遠的事了呢。輕應一聲,嘴角不自覺的上勾。
“留下吧!“青黛轉身對著辰砂說道,“這樣,爹和姐姐才會看到你是否真的會對我好……他們才能放心,而我……才會安心。”青黛牽起他的手,“況且,鎖陽和寒水也倦了,它們也好久沒在一起了,是麽?”
“嗯。”辰砂微微一笑。
青黛看著辰砂的笑,心裏倍覺輕鬆,回以一笑,真的是好久沒這麽輕鬆過了呢!
偎進辰砂的懷裏,兩人看向被插在不遠處的兩把劍。在陽光的照射下,一把泛著橙紅光,一把泛著湛藍光,兩種光交相輝煌,格外和諧。
兩人相視一笑,相偎相依,直到日落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