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做,為了誰,值得嗎?”

中元聖山之巔,拓跋蘭元傲立在布武岩之上,背負著雙手,蹙著眉頭看著天邊的曙光,狐裘披風飄飄,五彩頭發上沾了薄薄的一層的水霧。

他似乎平靜了許多,神情有一絲不忍,更多的是落寞。

布武岩下方十數丈開外,北冰蒼月麵色蒼白的盤膝而坐,襟前斑駁的血跡豔紅無比,刺痛人的眼睛,身旁插著七尺青鋒,一簇青綠劍穗在風中飄蕩,劍身陣陣哀鳴。

白衣勝雪的超絕身影此時染滿了塵埃,仿佛冰雪神明掉落了泥沼,北冰蒼月幾縷發絲鬆散,在風中不停的刮著蒼白無血的容顏。

“如果非要說這是為了誰,最終還是為了我自己。我行但求我道。”北冰蒼月笑得苦澀,求道之路遇上拓跋蘭元,或者是她這一生最大的劫數,布武岩上的魁梧身影像是一座大山橫斷了她的道路。

拓跋蘭元臉色微微一動,沉聲說道:“好一個我行但求我道,你倒是為我的殺戮找了一個很好的借口。”

拓跋蘭元沒有細說他為何殺戮,但若殺戮能殺得心安理得,能殺得明心見性,理解為求道倒也無妨,但北冰蒼月絕不相信拓跋蘭元是一個需要以殺求道的人。

“若是殺人真能令你得道,為何還不殺了我?”北冰蒼月目光湛湛的逼視布武岩上的背影,此時此刻,莫說了拓跋蘭元,即便一個三歲小孩都能輕而易舉的殺了她。

她踏著落日的霞彩而來,成功阻止拓跋蘭元下山殺戮,卻付出了無法承受的代價,一夜血戰,她的生命之火已經熄滅,即將逝去,卻強忍著一口氣,因為她的目的還沒有達到,她的道,她的誌,得不到伸張,心中不甘。

拓跋蘭元緩緩轉過身來,麵無表情的麵對北冰蒼月的逼視,四目相對,強霸如拓跋蘭元,他的眼神也終於出現了一絲慌亂,側開臉,淡淡的說道:“你的道是什麽?”

“我的道是儒家聖人之道,可惜我還遠遠沒有看見這道的真義。”北冰蒼月苦笑搖頭,帶著濃濃的自嘲,聖域將她與南麟劍少並列,並稱儒門聖域年青一代的陰陽至尊,但她入世以來卻誌向難伸,當初也是在這裏,敗給了都天海市鳳依琴。

無雙公子白忘世雖然行為遭人詬病,但已經實實在在的凝練了聖人氣象,而北冰蒼月卻遲遲不得要領。與她齊名的南麟劍少出身法理淵,心有聖人胸襟而奉行法家精神,境界精進已經遠遠將她拋在身後。

現在,在拓跋蘭元麵前,她更是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若不能得見曙光,她死不瞑目。

“你的瓶頸已困擾你多年,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堅持是錯誤的嗎?或者儒門聖人之道並不適合你。”拓跋蘭元難得的不去想白靜竹的事情,竟然心神分散,關注起北冰蒼月來。

他永遠無法忘記這個冰雪女子不顧一切的眼神,拚著挺身受招也不讓他離開這聖山之巔半步,若不是她的堅持,拓跋蘭元自付真實實力之下的自己其實遠遠做不到將她逼上絕境,他相信,傳奇之下無人能將自由的北冰蒼月逼上絕境。

這聖山之巔像是一個牢籠,拓跋蘭元本以為是給自己設下的牢籠,著實想不到,這反而成了北冰蒼月的牢籠。她隻能在這裏耗盡一切。

“是你迷茫了。”北冰蒼月的聲音開始虛弱,但這虛弱的一句話像是尖錐插入拓跋蘭元的胸口,北冰蒼月身陷瓶頸數年不改誌向,他拓跋蘭元卻在轉身處迷茫了。

多年等待,多方尋法,能試能作,皆無錯落,卻在轉身時,看見花落無聲。拓跋蘭元已經分不清心中的感覺,是痛,是恨,是憐……

“哈哈哈……”拓跋蘭元忽然仰天大笑,笑聲悲滄,令奄奄一息的北冰蒼月都心神一震,敏銳如她自然能感受到笑聲中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悲憤。

北冰蒼月腦中忽然靈光一閃,福至心靈,幾乎下意識的說道:“為情奔波,來去緇塵,當時錯看春*情落處,如今繁華無主,空歲追逐,換得一場徒勞。拓跋蘭元,你該清醒了。”說完這句,北冰蒼月像是耗盡了最後的精神力氣,終於緩緩倒落。

一旁的神劍陣陣哀鳴,“罄”的一聲自主沒入北冰蒼月的體內,但下一刻又疾射而出,北冰蒼月的體內早已是死氣彌漫,神劍入體隻會引起死氣沸騰,更加加快了其擴散速度而已。

拓跋蘭元渾身一震,一步踏出,人已出現在北冰蒼月的身邊,俯下身輕輕扶住了即將跌落塵埃的玉體,怔怔的看著眼前如鮮花即將凋零的蒼白容顏,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北冰蒼月即將垂下的眼簾忽然頓住,似乎想要努力看清楚上方那張剛毅的臉孔,感受到背脊傳來的陣陣溫暖,原來這個狂霸男子的手,竟是如此的溫柔。

拓跋蘭元的神力入體,北冰蒼月精神一振,回光返照,臉上浮現兩朵紅雲,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量,緩緩伸出右手去觸摸拓跋蘭元的臉額,似乎帶著幾分膽怯,靠近了,頓住,再次靠近,發現拓跋蘭元無意躲避,最終大膽的觸及了這個狂霸男子的臉額。

入手溫熱,似乎還能感受到皮膚下有力舒張的血管,北冰蒼月忽然微笑,如春梅綻雪,如夏花爛漫,輕柔的說道:“拓跋蘭元,你明明有心天下,偏偏輸了一筆多情,真要為了這一筆多情而負天下嗎?”

拓跋蘭元劇震,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北冰蒼月,心中著實震驚,她的一字一句像是有一股無可抗拒的偉力,這一刻,拓跋蘭元深深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了解自己。

北冰蒼月忽然一聲悶哼,臉色瞬間轉黑,玉碗也無力的垂落,嘴角的微笑僵住,眼簾再次緩緩下垂。

“我答應你,一個月內我絕不下山殺人。”拓跋蘭元心頭狂跳,忽然湧起一股害怕與驚慌,下意識的說出了這句話。

意識消失前,唯一入耳,是心心念念的願望,唯一入眼,是天邊溫暖灑落的初陽,最後的念頭隻有四字,此身不枉。

什麽是道?北冰蒼月不知道答案,但她倒下的身影已經清晰無比的詮釋了她的道,天地見證,世人皆知。初陽灑落在她聖潔的臉龐上,泛出一層淡淡的銀色光暈,如月光一般明亮而柔和。

“叮”神劍突兀而斷,兩截劍鋒同樣跌落在北冰蒼月的身旁,生死相依。青綠的劍穗被風沙拉直,微微揚起,似呼喚,也似告別。

暗中的守護一族之人莫不動容,儒門驚鴻之首,確實非同凡響,令他們這些身負上古五神獸血脈的人自慚形穢。

倚箏天波觀浩渺,蒼音掀濤洗星辰;白虹貫日掃魔蕩,明玥當空照古今。

“有心天下,卻輸一筆多情……”拓跋蘭元喃喃自語,悵然若失,抱著漸漸冰冷的嬌軀,神情呆滯。

“蒼月姐不惜這一身驚才,若你還不得清醒,白妃櫻它日必來斬你。”遠處,白妃櫻與薑楓穎齊齊現出身影來,兩人都黑沉著臉,特別是白妃櫻,盯著拓跋蘭元的目光像是一頭擇人而噬的凶獸。

五指一吸,白妃櫻將北冰蒼月的屍體擒拿入懷,隨後又將斷為兩截的神劍吸來,轉身便下了聖山。

薑楓穎默默的注視著呆做當地的拓跋蘭元,輕輕歎息,說道:“蒼月學姐說她是為了自己,你未必能理解,因為你意識中的為了自己與蒼月學姐所說完全不同,她心在天下,心在正義,這一身便是天下。而你,也是她心中天下的一部分。”

薑楓穎說完也轉身離開了,如果他能聽見北冰蒼月最後的那句說話,或者不會指責拓跋蘭元不懂北冰蒼月的心。

有心天下,他們本是一心的人啊。

而此時,遠在不知多少千萬裏之外的南海海域中心,正掀起一股驚天動地的巨大海浪,海浪像是無盡的山峰一樣直衝雲霄,而且綿綿不見盡頭,已經混肴了海與天的界線。

這一片海域狂暴無比,空間紊亂得像是被涅做一團的紙張,那種扭曲的力量比直接崩碎還要恐怖千倍。

“妖物當誅!”海浪中傳出一聲嬌喝,萬丈光芒並發,當中走出一個氣勢淩厲的絕色女子來,三千青絲如錦緞般披落在肩頭,一對柳眉彎似月牙,眉尖染上了淡淡的冷清,一雙美眸漆黑得不見底,美好的五官被完美的臉部線條一直引到了尖尖的下顎,白皙的肌膚幾近透明。

一襲白色的曳地長裙,白衣如雪,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目光中寒意逼人,她手持一座小小的醜陋石塔,萬丈光芒正是石塔所發。

這個女子自然是幻明霞,強勢挑上妖族尋仇。

另一邊,無量妖氣竟然混著道門聖光衝霄,如一道星河倒掛,破開重重海浪貫穿而來。

一個威嚴雄霸的聲音響徹九天:“盛有終,葬命玄陵三千眾;神無用,凶行獄景十八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