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淚的葬禮覃明冷笑一聲,仰天一聲怒吼,突然,天上堆滿了烏雲,轉眼間大雨傾盆。所有人都忙著找地方避雨,隻有唐玄宗、楊貴妃、虢國夫人、秦國夫人、韓國夫人、楊天霸、藍海心、杜詩等幾個人在大雨之中,依然沒有跑動。

可是,那些跑來跑去的人們,在他們的身後,卻各有一個、甚至兩三個黑色的影子,手握兵刃,追殺著他們。轉眼間的功夫,隨行的護衛軍,已經有數十人倒在雨水之中,他們的頭顱,已經不知去向,他們的鮮血,把雨水染成了紅色,那紅色,漸漸被新的雨水衝淡,變成了與雨水毫無差別的泥水,他們的屍體,或橫或豎,或蜷曲或直挺,讓馬嵬坡的山坡,憑空增高了一截。

虢國夫人看到,她的兒子裴徽、女兒裴柔,堂兄楊銛、楊錡,以及他們的家眷,都已經身首異處。

楊玉瑤看著楊天霸,問道:“弟弟,你這是做什麽?”

虢國夫人在楊氏姐妹之中,排行老三,名叫楊玉瑤。早年嫁給裴氏,生育一兒一女之後,裴氏早亡。因為妹妹楊玉環被唐玄宗封為貴妃,受邀入宮,與大姐楊玉玨,八妹楊玉珩同時被封為國夫人,大姐為韓國夫人、八妹為秦國夫人。楊貴妃堂兄楊銛、楊錡也日見隆遇,時人號為五楊。五楊宅中,四方賂遺,日夕不絕,官吏有所請求,但得五楊援引,無不如誌。隨著楊貴妃的寵遇加深,尤其是虢、韓、秦三夫人的寵遇愈隆,唐玄宗每年賞賜給她們的脂粉錢就有千貫之多。而五楊又競相構築宅第,互相攀比,見所建比自己住宅宏麗的即拆撤重建,每建一堂花費都在千萬以上,土木之工,晝夜不息。這其中又屬虢國夫人最為豪侈,所建新宅園的中堂召工圬墁,約用錢兩百多萬貫,圬工還求再加厚賞。虢國夫人增給絳羅五百疋,尚嫌不滿意,且嗤鼻誇言;可取螻蟻、蜥蜴,散置堂中,一一記數,過後收取,若丟失一物,即不受工錢,由此不難想見她豪侈的情況。天寶十載正月望夜,楊家五宅夜遊,與廣寧公主騎從爭過西市門。楊氏奴揮鞭及公主的衣服,公主墮馬。駙馬程昌裔攙扶公主,因而被打了數鞭。廣寧公主向父親唐玄宗哭訴,唐玄宗下令殺楊家奴仆,而駙馬程昌裔亦補停官。虢國夫人的堂兄楊國忠也得寵於唐玄宗,五楊又添一楊,當時都城中有歌謠唱道:“生男勿喜女勿悲,生女也可妝門楣。”唐玄宗每年十月要遊幸華清宮,屆時,虢國夫人與韓、秦兩夫人,及楊國忠、楊氏兄弟一並從幸,車馬仆從,連接數坊,錦繡珠玉,鮮華奪目。不久,楊銛去世,所剩楊氏五家,各自為隊,隊自異飾,分為一色,合為五色,仿佛雲錦集霞,或百花之煥發。他們所經之處,沿途遺失丟棄的首飾珠寶玉器很多,香風飄達數十裏。虢國夫人還淫-蕩不羈,平時與唐玄宗眉來眼去,又與楊國忠同車來往,或三朝慶賀,或五鼓待漏,倩妝盈巷,蠟炬如晝,從不避嫌。楊玉玨、楊玉瑤、楊玉珩、楊銛、楊錡並稱“五楊”,到楊國忠也被提拔為宰相之後,楊氏一門,權傾天下。若加上楊國忠、楊玉環,這“七楊”,就成了大唐當時最為富裕、最為顯赫的七大勢力。而這七大勢力,又有機地以內廷楊玉環、外朝楊國忠為核心結合起來,實際上,已經構成了玄宗一朝,禍亂國家的一部大機器。隻是他們自己並不承認罷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富貴如煙雲,一朝一夕之間,便有無窮變幻。

就在這轉眼之間,楊天霸就召來了他的“天兵天將”,將“七楊”的隨行人員,一一斬殺了。

看著楊玉瑤萬分痛苦的表情,楊天霸笑道:“為民除害!”

楊玉瑤笑道:“楊國忠算是國賊,人人可誅。我們楊家姐妹,不曾禍害國家,不曾拉幫結派,也要毫不留情地誅殺嗎?”

楊天霸說道:“楊氏不滅,大唐不寧。”

楊玉珩跪在楊天霸麵前:“楊將軍,賤婦求你,還我夫君和兒女的頭顱,讓賤婦好生安葬了他們吧。人人渴望富貴,並不是人人可以富貴,賤婦因為姐姐貴妃娘娘的蔭蔽,得以富貴一時,這是天意,並非賤婦真心想要的。賤婦曾經請求陛下,去除封號,做一名平凡婦女,或是出家為尼,無奈陛下不許。賤婦的兒女,曆來不聽管教,一味地與周遭的權貴們攀比富貴,賤婦勸過無數次,卻無濟於事。賤婦有時真想殺了這些孽障,可是,賤婦隻是一個可憐的母親,賤婦下不了手啊!”

楊天霸道:“八姐,我知道你下不了手,所以,弟弟替你下手了。不怕,人不管有沒有頭顱,屍體一樣會腐爛,一樣要化作塵土,死無全屍也好,衣冠整齊也罷,沒有任何區別。”

楊玉玨央求道:“弟弟,大將軍,看在大家都是楊氏後裔的份上,就還給我親人的頭顱,讓他們有尊嚴地赴死吧。”

楊天霸說道:“大姐,他們從富貴的那一天開始,獲得了尊嚴,也在獲得富貴的那一天,已經失去了尊嚴。姐姐,起來吧,你年紀大了,弟弟扶你起來。”

楊天霸扶起楊玉玨,命令武士扶她上馬。楊天霸又把楊玉珩、楊玉瑤也扶了起來,讓武士們扶上馬。

“送他們上路吧。”楊天霸說道。

武士們應道:“遵命!”他們在馬屁股上輕輕一拍,馬兒們搖搖尾巴,前蹄高舉,後踢往地上一蹬,仰天一聲長嘯,已經飛入雲霄。

“大姐、三姐、八妹……”楊玉環驚叫著,仰頭看著天空,可是,天空之中,除了千萬條連接天地的水做的絲線,什麽也看不見。

楊玉環溫言軟語地聞道:“弟弟,她們呢,哪去了?”

楊天霸道:“姐姐,不用問她們到哪裏去了,姐姐,你可知道她們是從哪裏來的嗎?”

楊玉環道:“姐姐不知。”

楊天霸道:“既然姐姐不知道她們從何處來,也就沒有必要再問,她們要到何處去。”

唐玄宗拉住楊天霸的手,說道:“天霸,我把江山讓位與你,你饒過我的環兒好不好?我把一切都給你了,行不行?”

楊天霸道:“陛下,換作你是我,你會答應嗎?”

唐玄宗道:“會,我會!一名美人,可以換取天下,我會,換做是我,我答應。”

楊天霸笑道:“既然如此,陛下,就讓我殺了此人,我把天下還給你!”

唐玄宗道:“我以為你會答應。天下所有人,都會選擇江山,而不是美人。”

楊天霸道:“莊周和惠施在濠水橋上散步。莊子隨口說道:‘河裏那些魚兒遊動得從容自在,它們真是快樂啊!’一旁惠施問道:‘你不是魚,怎麽會知道魚的快樂呢?’莊子回答說:‘你不是我,怎麽知道我不了解魚的快樂?’惠施又問道:‘我不是你,自然不了解你;但你也不是魚,一定也是不能了解魚的快樂的!’莊子安閑的回答道:‘我請求回到談話的開頭,剛才你問我說:‘你是在哪裏知道魚是快樂的?’,這說明你是在已經知道我了解魚的快樂的情況下才問我的。那麽我來告訴你,我是在濠水的岸邊知道魚是快樂的。’陛下,這則《莊子•秋水》的故事,陛下可記得嗎?”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唐玄宗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可是,我隻希望,將軍能夠賜予我和環兒魚水之樂。我不要什麽天下,也不想去理會什麽老莊哲學,隻求將軍成全我。”

楊天霸道:“陛下,臣不能做主。這,要看天意。”

唐玄宗跪到地上,仰天大喊:“蒼天——求你救救我的環兒,求你饒恕了她吧。”唐玄宗聲淚俱下,眾軍都為之悲啼。

這時候,雨簾之外,突然闖進一匹白色的毛驢。毛驢之上,一名道貌岸然的老者,一邊沽酒,一遍哼著小曲,眾人卻隻看得見毛驢的尾巴,看不見毛驢的頭。

“神仙啊,神仙啊,張果老來了!”眾軍歡呼道。

張果老的傳說,玄宗一代的人最為熟悉。張果老自稱是帝堯時代的侍中,到唐初,已活了三千多歲。他出入常乘一匹白驢,每倒騎之,日行萬裏,休息時,便把這驢像紙一樣折疊起來,置於巾箱中,乘則以水噴之,便又成了真驢。唐太宗、高宗聞其名召之,皆不去。後來,武則天又派人去請他,不得已,他跟著使臣上了路。當走到一名叫“妒女廟”的地方時,又假裝死去,直挺挺倒在路上,不一會兒,屍體也腐爛了。使臣隻好如實向武則天報告。唐玄宗開元二十三年,唐玄宗聽人報告說張果老沒有死,便派使臣裴晤去中條山請他。裴晤見張果老齒落發白,很不起眼,有點看不起他。張果老見狀,便又來了個氣絕身死,嚇得裴晤趕緊焚香相求,張果老這才蘇醒過來,但仍不肯進宮。唐玄宗聞奏後,認為裴晤辦事不中用,又命中書舍人徐嶠帶璽書相請。張果老進宮,唐玄宗問他:“先生得道者也,何故齒發衰朽如此?”張果老回答:“我是齒落發落發稀時得的道,隻好這副樣子。今陛下見問,不如把齒發盡去了更好。”說罷,把自己的頭發拔了個精光,又將牙齒敲掉。唐玄宗忙說:“先生何故如此?且去歇息。”但一會兒,張果老又走了出來,麵貌大變,“青鬢皓齒,愈於壯年”,唐玄宗十分驚奇。唐玄宗十分佩服張果老,就授他“銀青光祿大夫”,賜號“通玄先生”。唐玄宗還有個好道的女兒,叫玉真公主,唐玄宗就想把她嫁給張果老。不料,張果老卻堅辭有受,還唱道:“娶婦得公主,十地升公府。人以為可喜,我以為可畏”。唱完大笑不止,然後掏出紙驢,吹氣成形,倒騎驢背走了。此後,張果老雲遊四方,敲打著漁鼓筒扳,在民間傳唱道情,勸化世人。於是,人們便將張果老說成唱道情的祖師爺了。所謂道情,源於唐代的道曲,以道教故事為題材,宣揚出世恩想。明清流傳甚廣。題材也更廣泛,在各地同民間歌謠結合而發展成多種曲藝如陝北道情、義烏道情、湖北漁鼓、山東漁鼓、四川竹琴等。

見到張果老,唐玄宗也頗為吃驚,“張大仙,張大仙,救救環兒,救救環兒!”

張果老跳下毛驢,將毛驢折疊起來,裝進袖中,來到楊玉環麵前。

道:“玉環,你還忘不了人世間的富貴榮華嗎?”

楊玉環道:“大仙,小女子已經厭倦了俗世繁華,卻忘不了一個人。求大仙搭救。”

張果老朝天噴了一口酒,頓時雨過天晴,彩虹掛天。

張果老道:“你們這段塵緣,也該了結了。李隆基,你的前生,乃是南朝大梁國同泰寺住持。有一天,你在菜園裏種菜,挖地的時候,挖到了一條紅色的蚯蚓,由於你用力過重,把蚯蚓斷為兩截。你自知罪孽深重,於是,將貼身的衣服撕下一條,將這條斷為兩截的蚯蚓,包紮了起來,為她念了一百遍往生咒。從此,所有的蚯蚓身上,都有了一道白色的環線。你是得道高僧,這條蚯蚓,因為你的救治和超度,得到了靈通,經過一百五十年的修煉,就轉世為人,投胎在楊玄琰門下,成了他的女兒,一生下來,腰間,便有一道白色的環線,故名‘玉環’。而你,也因為前世的功德,轉世為皇帝。也是機緣巧合,楊玉環被選入宮中,成了壽王妃,你的兒媳婦。這本來是天意,讓她以兒女的身份,服侍你,報答你。可惜,謀事在天,成事在人。你的寵妃武惠妃死後,你傷心欲絕,到處尋找與武惠妃長相相同的人。偏巧這人世間,就隻有楊玉環一人,與武惠妃相貌相像。之後,楊玉環便出家了。五年之後,她成了你的貴妃。你們這一段前世之緣,總算在今生遂了心願。你若不是皇帝,她若不是貴妃,你們隻是一對尋常夫婦,你們的故事將成為佳話,流傳千古。然而,你卻身在帝王家,身不由己啊。皇帝,你現在,還想要你的美人嗎?”

李隆基道:“我要!我隻要玉環一人。”

楊玉環卻道:“陛下,我隻是一隻普普通通的蚯蚓而異,陛下貴為天子,理應以天下蒼生為重,而不該為了我,舍棄天下人。”

說罷,楊貴妃走到張果老麵前,跪拜道:“大仙,您是八仙之一,民女也曾出家為道姑,道號‘太真’。也算我與道家有緣。我願再度出家求道,不再理會世間凡事,求大仙度我。”

藍海心、杜詩也都跪地請求張果老:“求大仙解救‘太真’。”

張果老異樣地看著藍海心和杜詩,道:“二位皆非凡人,道法遠勝於我,你們二位何不搭救於她呢?我隻是不死之人,二位,卻是未來來客啊。”

張果老說著,從袖中拿出紙毛驢,一吹,坐上小毛驢,一轉眼就不見了。

李隆基轉向藍海心和杜詩,道:“二位大仙,你們法力高強,求你們救救我的環兒,救救她吧。”

藍海心道:“我們不是神仙,我們也是凡人。”

李隆基道:“張果老不是說,你們是未來來客嗎?什麽是未來來客?”

杜詩道:“陛下,未來來客,就是永遠不會來的客人。活著的人,怎麽可能見到未來呢?未來,就是遙遠的將來。”

李隆基道:“那,我求求你們,把玉環帶到未來去,不要讓今世之人,傷害了我的環兒。”

楊天霸道:“這可不行。沒有現在,哪有將來。不殺楊玉環,壯士不努力,壯士不努力,天下不太平,天下不太平,怎會有未來?今日,必須誅殺妖妃。”

楊天霸說著,舉起手中寶劍,一劍向楊玉環的頭上劈去。

“不——”肥胖的李隆基突然縱身躍起,擋在楊玉環身前。

可就在這時,李隆基驚奇地發現,他所遮擋的地方,早已經空無一人。

而他的頭發,卻被楊天霸削下了一縷,飄落在濕漉漉的泥地上。

“環兒,環兒?”李隆基大聲呼喊著,可是,他尋遍整座馬嵬坡,也沒有見到楊玉環。

他再次回到楊天霸麵前的時候,楊天霸跪在李隆基腳下,道:“陛下,節哀順變吧,貴妃娘娘已經死了。”

李隆基頹然地說:“不可能,不可能——”

楊天霸道:“陛下請看,這是什麽。”楊天霸說著,從李隆基剛才落發的地方,拿開李隆基的頭發。一條紅色的蚯蚓,齊齊地被斬為兩端,傷口,就在蚯蚓的腰上,那個白色的圓環正中間。

“陛下——”突然,天空中傳來了楊玉環熟悉的聲音。

李隆基抬起頭來,果然見到彩虹的下方,昔日婀娜動人的楊玉環,正看著他笑。

“玉環——,玉環……”李隆基大喊著。

楊玉環道:“陛下,臣妾走了。今生之緣,已了前世情分,今生你我相見、相愛、相守,這是我們的緣分,倘若來世有緣,我們就不會再見麵了。陛下,你要好自珍重,愛護你的子民,愛護你的江山。玉環走了,陛下,珍重!”

說完,一滴眼淚滑落下來,剛好落在李隆基的眼窩裏,又從李隆基的眼窩裏,緩緩流出來。

“愛妃,愛妃……環兒,你回來——”

任憑李隆基怎麽喊,楊玉環卻沒有回音。那一滴眼淚,就是她留給李隆基的最後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