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縱論天下(上)

覃明繼續說道:“再者,他們隻擅長野戰、馬戰,而不習慣陣地戰。我大唐南麵奪得城池,即可據城池堅守,契丹再凶悍,能奈我何?第三,黨項、吐蕃、回鶻等國雖然都垂涎中原,都想分一杯羹,可是,他們也是互相攻伐,互相牽製的。我大唐隻要派出使者,與黨項、吐蕃、回鶻等國同好,許以重利,令其在契丹、大唐聯合取周之時隔岸觀火,而在滅周之後,襲取契丹後方,那麽,契丹必然退守關外。我大唐隻要以長城為屏障,自然可以保得中原太平。”

李煜聽罷,臉上放出欣喜的光芒,大聲道:“愛卿之計,實在高妙至極。”

“國主,依臣看,這是荒謬至極。”宋齊丘道,“臣請問國主,我朝可用之兵有多少?國主,我朝人丁不過五百萬人,十四歲以上青壯之士,不足二十萬。我朝地域本三十六州,割讓江北等十四州給周朝之後,隻餘二十餘州。地雖割讓,然而百姓不願離開者眾多,不願離開的卻多為老弱之人,生產無力,征戰更是不能。而五百餘萬人,擁擠於先前三分之二的土地上,許多人無地可種,無貨可賣,無錢可掙,很多人為了活命,要麽出家做了僧道,要麽勾結匪類為害地方。國主,這些無業遊民,他們會支持我朝與各國開戰嗎?我朝兵士,據統計,不過十五六萬,在諸國之中,僅僅比南平多一點點。況且,我朝自先帝為周朝所敗之後,多年來一蹶不振,兵無鬥誌,將無良謀,如何能夠與敵國抗爭?徐元徐大人所說的,不過是主觀臆想而已,誇誇其談,乃是無本之末,根本無法實現。國主,臣以為,當下最為主要的任務,不是征伐,而是與諸國交好,以圖自保。”

江文蔚也說:“宋大人所言極是。國主,我朝不該與諸國為敵,而應該與諸國聯盟。如今諸國之中,南平國弱小,不足掛齒。我朝應該南聯南漢,西交後蜀,東結吳越,並與大理國、昆明國修好,暗中與契丹、黨項、吐蕃建交,如此一來,我朝與周邊國家都結成了聯盟,互相之間也好有個照應。周朝再強大,也不可能將我們如此強大的聯盟擊破啊。”

覃明大笑道:“宋大人、江大人,二位的方法,不就是當年蘇秦的連橫之計嗎?試問諸位可有蘇秦那般本事,說動各國君主聯合抗周?昔日之六國能夠聯合起來,乃是因為秦國過於強大,而各國之間都有一個共同願望,就是永久保持七國持衡,維持七國並存的局麵。而且,各國軍事、經濟、文化上,都各有長處,尤其在軍事上,齊國有田忌、孫臏,魏國有龐涓,趙國有藺相如、趙奢、廉頗,燕國有樂毅、淳於髡,韓國有韓非,楚國有春申君,這些都是當時的名士名將,與秦國的白起、王翦等大將相比,才幹不相上下。而且,六國除了韓國、燕國稍弱之外,其餘四國都十分富裕。他們能夠聯合,至少互相之間誰也不能吞並誰,雖然有猜忌,卻並不忌憚對方。現在的六國則不同,各國實力懸殊,而且都野心勃勃,將別國疆土財富,當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一副你若不死,我就不安的樣子,如何可能聯合。所以,以其讓別國侵吞,不如主動出擊,先發製人,先滅了他們再說。”

遊簡言上前說道:“張儀有言:以亂攻治者亡。國主,臣以為此言極是。今我朝政見不一,內部不寧,賦稅苛重,百姓艱苦,可謂之亂……”

“住口!”覃明怒道,“張儀之言有三,乃是以亂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遊大人以為,國主的江山社稷,就是‘亂’、‘逆’、‘邪’嗎?國主勵精圖治,國家隻是一時困頓而已,遊大人怎可紅口白牙,說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依我看,大人莫非是周朝奸細嗎?”

何敬塗連忙出來,勸解道:“徐大人息怒,遊大人隻是一時口誤、口誤!”

“何大人,當著國主之麵說出此等話語,不是在辱罵國主嗎?”覃明說道,“下官以為,此人當斬。”

李煜也道:“遊簡言,你這是大不敬之罪,寡人豈可饒你。來人啊,把遊簡言拉出去,斬首示眾。”

“國主息怒啊!”馬仁裕、王彥鑄、高越、高遠、江文蔚、宋齊丘、陳覺、查文徽、馮延巳、馮延魯、邊鎬等人紛紛下跪,請求李煜饒恕。

李煜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拖出去,杖責八十,革除官職,永不錄用。”

一幹侍衛,早衝了上來,將遊簡言拖了出去。

“國主,臣冤枉啊……”遊簡言高聲喊道。

“徐元聽令。”李煜大聲道。

覃明慌忙跪下聽旨。

李煜道:“朕任命你為兵部右侍郎,官從二品,協助兵部尚書總理天下兵馬,著你三日之內詳細擬出征伐六國的計劃來,朕要過目。征伐諸國,乃是最好的自保之法,也是最好的強國之法,諸位不必再議論。都退下吧!”

“臣遵旨。”覃明叩謝道,“謝國主隆恩,臣必當全力以赴,不負君恩。”

群臣則紛紛說道:“國主三思,不可征伐啊……”

“請國主收回成命……”

李煜卻大喝道:“寡人主意已定,不必多言。退下!”

說罷,拂袖而去。

眾臣隻好各自散去。

一直很少言語的丞相韓熙載從座位上站起來,他的酒早已清醒了。

韓熙載走到前麵,問道:“恭喜徐侍郎了。”

覃明道:“還望尚書大人、丞相大人多多指點。”

“哈哈哈哈,沒有想到,真是沒有想到啊。”韓熙載大笑著說,“你我一相見,就爭吵不休,卻要同在兵部理事。”

“丞相,這就叫做不打不相識,這也是一種緣分啊。”覃明笑道。

“緣分,緣分。”韓熙載笑道,“樹勳啊,老夫十分賞識你的才幹,年輕人,不簡單啊。”

第四十八章縱論天下(下)

“多謝丞相誇獎。”覃明道,“還望丞相多多提點。”

“提點談不上,不過,時辰也不早了,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樹勳啊,隨老夫到府上去坐坐吧,明日我二人一起上朝,為公主服喪。”韓熙載說著,拉起覃明就往外走。

覃明道:“下官舉目無親,正好沒有去處,多謝丞相厚愛。”

“不必言謝。老夫尚有一處空宅子在烏衣巷內,很少去居住,明天老夫叫人去打掃一番,樹勳盡管住進去就是了,就算是老夫給你一日之內連封兩個要職的賀禮吧。”

“如此厚禮,下官如何敢收?”覃明連忙辭謝。

“哈哈哈哈,樹勳過慮了,區區一套小房子,隻是民宅而已,暫時給樹勳落腳罷了。日後,國主必會賜給樹勳良田美宅的。”

“謝丞相厚愛,那下官就收下了。”

“收下吧收下吧!”韓熙載笑道。

覃明隨著韓熙載來到相府。

相府大門上,是李煜親自題寫的兩個大字:“相府”。進入相府,映入眼簾的,是一堵照壁。照壁,也稱之為:“蕭牆”。人們認為自己宅中不斷有鬼來訪,修上一堵牆,以斷鬼的來路。因為鬼隻走直線,不會轉彎。

其實照壁最主要的作用,還是為了美觀,起到曲徑通幽的作用,稱“影壁”或“屏風牆”。照壁之上,畫著一些圖畫,頗有些吳道子吳帶當風的功力。

雖然是夜晚,可是,府內卻大紅燈籠高高掛,整個相府都被照的亮堂堂的,如同白晝一般。府中覆簣土為台,聚拳石為山,環鬥水為池,建築雖非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卻也有不少的建築物,看上去廊腰縵回,簷牙高啄。這些建築物各抱地勢,鉤心鬥角。在建築物之間,還有一些水池、假山、荷塘、花壇,每一處景物,都錯落有致。亭台樓閣之上,大量的匾額、楹聯、書畫、雕刻、碑石,無一不是精美的藝術品。這些精美的藝術品,無不自成風格而又和周圍景物和諧統一。

覃明稱讚道:“韓丞相的府邸,既有湖光山色、煙波浩淼的氣勢,又有江南水鄉、小橋流水的詩韻,既有雨驚詩夢來蕉葉的美景,風載書聲出藕花的意境,不出城郭而獲山水之怡,身居鬧市而有靈泉之致。太美了。”

韓熙載聽了覃明典雅端莊,合仄押韻的評價,心中大喜。而對覃明的文采和口才,更是佩服。韓熙載笑道:“徐大人過獎了。”

覃明卻在想,如此豪宅,要是拿到二十一世紀,能夠住得起的,又有幾人?你把浪費在建築房屋上的錢財拿出來,足夠國家一兩年的軍費開支了。

覃明隨著韓熙載,進到客廳。

客廳很寬敞,壁上,掛著許多墨寶,有吳道子的畫作,有張旭的書法,還有李煜、馮延巳等人的詩詞、書畫作品。廳內桌椅都古香古色,做工精致,大都是上好的紫檀木、鐵力木、雞翅木、癭木等優質硬木做成,結構整體,線條流暢,色澤自然、紋理優美,素潔文雅,沒有什麽繁雜的雕刻、鑲嵌,卻給人以清新雅致,美輪美奐的感覺。覃明還是第一次看見那麽多製作得盡善盡美的家具。

正欣賞著,四名嫋嫋娜娜,衣著雅致,眉清目秀的女子,已經托著四個小巧的紫檀木托盤,給主客二人送來了茶水和糕點。

韓熙載向四人說道:“你們過來見過南昌府尹、兵部侍郎徐大人。”

“奴婢參見徐大人!”四名目光流轉、巧笑嫣然的女子齊聲問候,那聲音真如同四隻金絲鳥兒在歌唱,讓人聽了,心裏甜絲絲、暖乎乎的。

“徐大人,請喝茶。”一名女子將茶水放到桌上,含笑道。

覃明點頭以示謝意。

那女子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突然腳下一劃,眼見就要栽倒在覃明的麵前。

覃明本想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扶起,可是,畢竟這裏是相府,不可破了“男女授受不親”的戒律。於是,他右掌向地麵拍出一掌“扶搖直上”,利用地麵為媒介,將掌力反彈回來,將女子往上托起,左掌則一式“有朋遠來”,將女子向上拉。那名女子一瞬間就被覃明生生用掌力扶正了。

“好功夫!”韓熙載鼓掌讚歎道。

“丞相過獎了。”覃明謙虛道。

“奴婢多謝徐大人出手相救。”那女子驚魂未定地致謝道。

“不必言謝。”覃明道。

韓熙載笑了笑,說:“秋雪,你還不快跳上一隻舞,謝謝徐大人相救?要不是徐大人,你可要出醜了。”

“徐大人,秋雪就為丞相和大人跳一段《霓裳羽衣舞》吧。”秋雪道。

“姑娘一個人,就能夠跳《霓裳羽衣舞》嗎?”覃明有些吃驚,“那可是唐玄宗李隆基數百名梨園弟子一起完成的傑作啊。”

“徐大人,咱們都裏麵去。”韓熙載笑著說,“老夫後院是個舞池,平日裏,老夫就在舞池裏,看著她們跳舞。”

舞池距離客廳,隔著四五座庭院。覃明和韓熙載來到舞池時,舞池裏已經有許多人在這裏了。他們之中很多人一看就是朝中的官員,隻是沒有穿著官服而已。還有一些,則是當地的富商大戶。這些人,各個左擁右抱,將韓熙載府中的歌女們當作了自己最親密的情人。有幾個甚至肆無忌憚地將歌女們的衣服都剝光了,或當成坐具,或作為陳放酒具、食物的幾案,或幾人同時狎褻一女,或一人狎褻多人。靡靡之音,不絕於耳。

“丞相,為何如此多的官宦、商人聚集於此?”親密問道。

“徐大人初入官場,不知江南皇家。這些人都是朝中官吏,江南商人。由於連年戰亂,國庫空虛,官員們俸祿微薄。老夫仰仗著詩文獨占江南文壇鼇頭,一隻禿筆尚能寫寫八分體,每日總有人百金討字千金求文,是我朝極少數富有的大臣。這些個官員,明著是朝臣,實則為乞丐,每天到我這裏騙吃騙喝。哈哈哈哈,國家養不起他們,老夫卻有幾杯酒錢,姑且好吃好喝地款待他們,就當時積德行善吧。”

的確,韓熙載本來就家財頗豐,除了每月豐厚的俸祿收入外,由於文名遠播,江南貴族、士人、僧道載金帛求其撰寫碑碣的人不絕於道,甚至有的人不惜以千金求其一文,加上李煜以及李璟在位時不時地給予賞賜,韓熙載算得上是南唐的朝臣中首屈一指的富翁。韓熙載生性熱衷於玩樂,視錢財如糞土,花大量的錢財蓄養伎樂,廣招賓客,宴飲歌舞。

有時候,由於將錢財都分給了自己蓄養的歌伎,自己卻搞得一無所有。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會換上破衣爛衫,裝成盲叟模樣,手持獨弦琴,令門生舒雅執板,敲敲打打,逐房向諸伎乞食。有時碰到伎妾與賓客們私會,韓熙載還站在門外,笑著說不敢打擾你們的好興致。甚至就算是在他富有的時候,他的伎妾們也會夜奔賓客寢處,“最是五更留不住,向人頭畔著衣裳。”說的就是他的放-蕩生活,和對伎妾的放任。

覃明道:“丞相,您就沒有想過,將來的日子怎麽過嗎?”

韓熙載卻笑道:“老夫給你唱支歌吧,哈哈哈……”

韓熙載來到那個隻為他而設的主席之上,坐下來,從一名歌伎的手中,拿過一把琵琶來。捋了捋長長的花白胡須,喝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嗓子,唱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瓷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萬古愁……”

韓熙載一曲歌罷,眾人都歪歪斜斜地站起來,重複著“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萬古愁……”的唱段。

韓熙載笑著對大家說:“諸位務必暢飲,務必玩得痛快,務必及時行樂,春曉苦短啊,哈哈哈哈……”

眾人又重新坐下,玩樂去了。

韓熙載對覃明說:“徐大人,你可知道這些人中間,有許多,都是國主派來監督老夫的嗎?”

覃明道:“有這等事?”

韓熙載笑道:“他們是要來看,老夫是不是要投奔周朝去了。中原王朝一直對江南虎視眈眈,一旦真命天子出現,我們連棄甲的時間都沒有了。真不知道,我們會在怎樣的情景之下,被人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