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拜將南唐

覃明帶著李桂香的骨灰,來到了南唐都城江都。

南唐,建於公元九百三十七年,開國之主,乃是烈祖李昪,烈祖李昪在位僅僅七年,便駕崩了,傳位於元宗李璟。元宗李璟在位十八年,傳位於李煜。南唐早在元宗李璟在位的第十四年,即公元九百五十八年,已經除去帝號、年號,皇帝也隻稱為國主。故而後人都隻稱李煜為南唐後主,而極少有人稱之為皇帝。但不論如何,李煜的身份,都是皇帝,這一點,卻毋容置疑。

江都,也就是現在的江蘇南京。自隋煬帝興修京杭大運河,地處江南交通樞紐的南京,社會越來越興盛,經濟越來越繁榮。

子夜,他悄悄地來到了李煜的寢殿。李煜還沒有入睡,還在龍榻之前,讀著奏章。太監已經昏昏然打著瞌睡,隻有殿外的侍衛,依舊威風凜凜地站著,目光不時地打量著周圍的情形。

畢竟,這是亂世,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出現刺客,隨時會有意外發生。一旦有任何閃失,等級再高的侍衛,也會被皇帝拉出去砍頭,甚至誅滅家族。

覃明見戒備森嚴,往宮牆上彈起,如同一隻輕靈的鳥兒一般,一躍就上了殿頂。

覃明小心翼翼地揭開頂瓦,幾乎沒有弄出一點點聲響。李煜的龍榻前,放著一張大幾,幾上,高高的一堆奏折,如同一座寶塔一般。幾本攤開的,朱批清晰可見。

李煜正在看的,是一本關於水患的奏報。

隻見李煜眉頭緊鎖,很煩躁的樣子。

覃明很想下去,和李煜好好談談,卻苦於侍衛眾多,而且,夜深人靜的,很難入殿。覃明靈機一動,揭起三四片琉璃瓦,分別朝東南西北四麵扔去,砸得靜寂的夜空突然間有如地震一般。

陪同一旁的太監突然驚醒,大聲叫道:“有刺客,護駕,快護駕!”

侍衛們立即衝進寢殿。李煜命令道:“哪來的刺客?出去,四處搜索搜索。”

侍衛們隻好出去,朝寢殿四周去搜索。

“你也出去,睡覺去吧!”李煜命令道。

早已瞌睡的太監,辭別而去。

李煜抬起頭,道:“何方高人,請下來相見。”

覃明一縮身子,流星一般墜落下來。

“陛下!”覃明拱手一禮。

“壯士何人?”李煜問道。

覃明從懷裏拿出李桂香的骨灰壇,道:“陛下可知道李桂香?”

“香兒?”李煜驚呼,“你是香兒的什麽人?”

覃明一看,已經知曉,李桂香確實就是李煜的妹妹。

“陛下,公主已經去世了,這就是公主的骨灰。”覃明說著,雙手呈上。

“香兒怎麽死的?香兒怎麽會死?”李煜的眼眶裏,滾出了豆大的淚珠。“香兒一聲不響離開京都,寡人四處派人尋找香兒,毫無消息,卻沒有想到,半月前我兄妹二人還在禦花園裏吟詩唱詞,今日相見,卻是陰陽兩隔了!”

“陛下不必難過,公主乃是為陛下分憂,為國家而死,生的偉大,死的光榮啊。”覃明說。

“卿知道香兒是怎麽死的嗎?”李煜問道。

覃明道:“小民本是江湖一浪子,名叫徐元。”

“你也姓徐?”李煜突然問道。

“是,小民海州府人氏,姓徐名元,草字上樹下勳。家父希望小民能夠為國家樹立功勳,可是小民性喜遊俠,從來不曾參加科舉,也不曾從戎投軍,庸庸碌碌地過著漂泊生活。”

“卿可知道,寡人的祖父光文肅武孝高皇帝,祖籍就是海州,本也姓徐。”李煜道,“香兒香消玉殞,香魂能得徐大俠護衛而回,真是祖宗有靈啊。”

覃明心裏說:“隻要我願意,還可以做你的叔父呢,哼!”

而他卻隻是說:“陛下,十天前,小民在荊南國,與眾位江湖豪傑,意圖偷襲荊南都城江陵,刺殺高保勗。高保勗雖為一國之主,然而卻放縱荒淫,毫無節製,白天,逼迫大量娼妓至官府,挑選強壯的士兵,命其隨便調戲淫謔,他自己,則和姬妾一同觀賞做為娛樂。非但如此,高保勗還不惜一切代價,花費大量人力物力為自己建造亭台樓閣,不理國政,民怨沸騰,我等江湖人士,看不慣此等惡人,決定除此惡主,然後,將其國土,獻給陛下,因為我等均是陛下的子民。哪知我等行事不夠機密,這一消息被奸細探知,報告給了高保勗。七天前,我等正在商議如何下手,突然,高保勗的部隊把我等團團圍住。我等四十餘人,經過一夜苦戰,最終隻有兩人突圍,就是公主和小民。小民一直以為,公主是一名壯士,哪知突圍出來之後,公主受了重傷,小民為公主療傷之時,才發現公主是女兒之身。我帶著公主,在一個山洞裏躲藏,逃避荊南軍隊的搜捕。可是,三天之後,公主卻因為傷勢太重,不治身亡。公主臨終之時,才坦言真實身份,讓小民送她回江都,回到故土安葬。小民東躲西藏,終於在今夜,見到陛下了。小民魯莽行事,還望陛下恕罪!”

覃明說完,就要跪地請罪。

李煜連忙一把拉住,“壯士快快請起,爾等英雄之舉,寡人甚為感動,寡人他年若能攻破荊南,必定為諸位英雄建碑以表其功。”

“謝陛下!”覃明施禮道。

“香兒死得其所,也不枉為大唐公主。卿護送公主有功,寡人要好好賞賜你。”李煜說。

“小民不敢!小民護送公主遺骨回國,乃是江湖義氣,乃是敬重公主的愛國之情,不可接受賞賜。”覃明辭謝道。

李煜道:“好,壯士高義,寡人十分賞識。寡人見壯士儀表非凡,武功高強,而又忠肝義膽,寡人想請壯士為國出力,助寡人一展宏圖,請壯士萬萬不要推辭。”

覃明道:“小民隻怕才疏學淺,不能勝任。”

李煜道:“科場之外無舉人,官場之外無能臣。徐元,寡人知道,你若為官,必是清官、能臣。我唐國自建國以來,在亂世之中,以繼承唐祚為己任、求天下一統。唐國雖然不是大唐太祖皇帝李淵嫡傳後裔,與大唐沒有任何血親關係,可是我烈祖立國號為唐,就是要讓天下重現盛唐之時的繁榮、太平。所以,烈祖建國之後,一直以保境安民為國之根本,休兵罷戰,敦睦鄰國,與毗鄰諸國和平共處,互不侵犯。烈祖在位七年,輕徭薄賦,勸課農桑,鼓勵商業,江南之地,處處歌舞升平,黎民安居樂業。我唐國的紡織、印染、製茶、造紙、曬鹽、造船、製陶等等行業,無不欣欣向榮,不僅產量豐富、種類繁多,而且工藝精細,四海之內,人人喜愛。七年之間,唐國已經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國,疆土之廣大,國家之富有,在諸多國家之中,都是佼佼者。”

李煜說著,臉上泛出了自豪的笑容。

“及先帝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即位,國家更為繁榮。先帝雄才大略,誌吞寰宇。在韓熙載、常夢錫、馬仁裕、王彥鑄、高越、高遠、江文蔚、宋齊丘、陳覺、查文徽、馮延巳、馮延魯、邊鎬、遊簡言、何敬塗等能臣的輔佐之下,先帝開疆拓土,於保大二年十二月,派大將查文徽出兵閩國建州,不到一年,就攻破建州,汀、泉、漳諸州望風歸附。保大四年,又攻取南州,將閩國徹底消滅,閩國汀、劍、建、泉、南五州。保大九年,先帝又滅掉了楚國。唐國的勢力,一時威震九州。”

覃明見他說得激情澎湃、唾沫橫飛,心中卻說:你老爹奢侈無度,治國無方,導致官吏腐敗,國民怨聲載道你怎麽不說?閩國滅掉之後,南州、泉州被清源節度使留從效竊取,建立了清源國,你怎麽不說?楚國得而複失你怎麽不說?

李煜說著說著,似乎祖宗的光彩之事,都說盡了,就要說道自己了,覺得自己沒有什麽可說的了,有點兒尷尬。不過,他畢竟是文采出眾的大才子,他緩了一緩,說道:“而就在此時,周朝崛起。周主柴榮,多年來厲兵秣馬,一心想要奪取天下,保大十三年至交泰元年,三年之中,柴榮三度入侵。我唐國雖然富庶,可是,軍隊卻遠遠比不上周朝。隨時處於被動防禦的不利局麵。壽州一戰,我唐國盡失泗、濠、楚三州,我軍一潰千裏,淮河水軍全軍覆沒。”

李煜說著,淚水都流出來了。“為保黎民不受周朝鐵騎蹂躪,先帝棄車保帥,盡獻江北之地,對周稱臣,去帝號、去年號,遷都南昌。自此以後,偌大的國土,隻剩下了半壁江山。不僅如此,我唐國還必須每年向周朝繳納貢奉無數。”

李煜已經泣不成聲了。

“陛下,切勿悲傷,眼下最要緊的,是要奮發圖強,奪回失地,重現昔日的輝煌啊。”覃明安慰李煜道。

覃明也清楚地知道,南唐原先地跨江南江北,南北之間的經濟有互補性,江南乏鹽,江北產鹽。失去江北十四州之後,南唐不僅失去了重要的鹽產地,還要花巨資向中原政權買鹽。加上歲貢、軍費等各方麵的開支,南唐的財政,已經極其窘迫。

南唐和以往的任何一個政權都不一樣,它不是一個完全由君主掌權的國家。南唐建立之初,就與曆代“重農抑商”的做法不同,國君對商人、商業都比較重視。所以南唐財貨之多,勝過同時期的任何一個國家。商業的活躍、繁榮,造就了一個龐大的富商階層,他們甚至與士大夫共同執掌國運,許多商人,成了胡雪岩一樣的“紅頂商人”。這在中國古代是極為罕見的。

然而,在暴利的驅使之下,許多大商人的囤積居奇,李煜即位之初,南唐的財富,大部分集中到了商賈手中,國庫儲備,甚至不足以向周朝進貢。

商人與士大夫比肩於南唐,同時控製了官場和商場,國君卻無能為力去改變這一切。為了維持國家機器的運行,李煜即位以後,不得不加重賦稅,以至怨聲載道。

李煜道:“徐元,寡人痛定思痛,終於明白了古代賢君明主為什麽歧視、排斥商人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自古都是無奸不商,無商不奸,商人為了私利,往往置國家利益而不顧,置平民百姓死活如罔聞。而國家的安定,最重要的,就是黎民的安居樂業。老百姓現在,外,遭受周朝,甚至其它小國的欺淩;內,苦於苛政,苛捐雜稅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寡人身為一國之主,常常惴惴不安。可是,寡人任用李平進行改革,試圖振興國家,然而,那些互相勾結的官商,那些勾心鬥角拉幫結派的官員,極力抵觸,寡人也無能為力了。寡人認為,國家再富裕,財富一旦被私人占有,而國家無法調配,國家的繁榮,隻不過是虛假的繁榮。在強敵當前的時候,商人是絕不會為國家去奉獻的,能夠救蒼生於水火的,隻有軍隊,強大的軍隊,而且軍隊必須牢牢掌控在國君的手中。否則,國家不會有前途。”

覃明對這一點,不完全讚同,可是在那樣的時代,李煜的這一思想,卻算是真知灼見。

李煜說:“寡人手下,最能征善戰的將領,要數林仁肇。此人體魄雄健,驍勇善射,人稱‘林虎子’。柴榮率軍南下淮南之時,正陽橋一役,林仁肇率敢死之士四人逆風舉火焚橋,力阻周軍進擊。周朝駙馬、殿前都指揮使張永德見他驍勇善戰,智勇雙全,非常震驚,說‘彼中有人,不可輕敵。’才急忙下令退兵。若無此人,國家早亡了。”

“林將軍乃虎將,陛下得此人,國家幸甚,蒼生幸甚。”覃明道。

“徐元,寡人封你為南昌府尹,做林愛卿的副手,協助他駐守南昌,待寡人明日與你一同為香兒公主大殮之後,徐愛卿就去上任吧。”李煜說道。

南昌府尹官職不高,卻是軍、政大權集於一身。覃明曾經拒絕過許多高官厚祿,那時候,是因為他不需要官職,他的計劃,很快就能夠實現。而此時,他的計劃,卻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所以,他跪地而拜,顫聲道:“謝陛下隆恩,臣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上報陛下知遇之恩,下撫黎民水火之苦。”

李煜甚為高興,他扶起覃明,大喜道:“寡人得到愛卿,心中十分安慰,蒼生有望,黎民有福了。”

李煜高聲道:“來人!”

一時間,兩名太監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陛下有何吩咐?”太監們齊聲問道。

“張公公,你火速去禦膳房,吩咐他們立刻拿出最好的膳食,寡人要開十席夜宴,為徐大人接風洗塵。”李煜吩咐道。

一名年紀稍大,微微發福的太監應了一聲“是”,立即去了。

“趙公公。”

“奴才在。”一名骨瘦如柴的年輕太監應道。

李煜吩咐道:“你去請韓熙載、常夢錫、馬仁裕、王彥鑄、高越、高遠、江文蔚、宋齊丘、陳覺、查文徽、馮延巳、馮延魯、邊鎬、遊簡言、何敬塗等諸位大臣,還有皇後、太子來,朕要他們一同陪徐大人共進膳食。”

李公公吃驚地領命而去。

“走,徐愛卿。”李煜拉起覃明的手,向殿外走去。

“陛下,這是要去哪裏?”覃明問道。

李煜道:“寡人最愛秦淮河的風景,大好江山啊,愛卿輕功甚好,陪寡人上大殿,賞風景去。”

覃明道:“能與陛下同賞風景,微臣榮幸之至。”

李煜聽罷,高興得大笑起來。

覃明抓緊李煜的手,輕輕一拉,主臣二人已經飛身上了大殿。

站在大殿頂上,一眼就可以看盡江都的繁華。

李煜指著東南麵,說:“那裏,就是白居易曾經寫到過的烏衣巷。”

覃明順著李煜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秦淮河,看到了烏衣巷。

“烏衣巷,因三國時吳國在這裏的駐軍都穿烏衣而得名。晉朝著名的宰相王導、謝安等名士的宅第都在巷內。”李煜說,“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此詩寫得極好啊。深入淺出,寥寥二十八字,國運興衰、家族榮辱,都在幾隻燕子的飛舞之中,寫得透徹淋漓。白居易真乃天才詩人也。”

“不過,詩歌雖妙,卻飽含苦難。陛下,臣每讀此詩,都會傷痛欲絕。”覃明道,“杜牧也曾書寫過江南繁華與衰落:繁榮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時光匆匆,曆史無常,多少強大的王朝,都會被曆史的洪流無情地腐蝕掉。讀這樣的詩歌,總會讓人肝腸寸斷啊。”

李煜也道:“我唐國在兩代先君之時,何等繁華。如今,寡人雖未一國之主,卻不得不向周朝稱臣。哎,想來也不由得心寒啊。”

突然,一頁烏篷船從朱雀橋下駛出,船裏,傳出高亢的歌聲。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

聽歌聲,應該是一老翁,似乎已經有了幾分醉意。

“陛下,這不是陛下所作的《漁翁》詞嗎?”覃明道,“此人自比陛下詞中的漁翁,也夠愜意的。”

李煜還沒有作答,老翁又唱道:“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