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爸爸,他是沈叔叔。”

陸司青抬起頭,一雙淚眼格外清明,紅了眼眶卻還是清亮地看著姑婆。

沈佳琪點頭,“我不是李慕白,我沈佳琪,晚晴是我學姐。”

陸姑婆吃驚地看著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轉身跑了,倉皇地丟了儀態。

然後,跟著護士站前的男人說了幾句話,那男人也是驚奇地看了過來。

沈佳琪也更加不安,到底是什麽事,讓所有人都用這種眼神看他,態度也曖昧而疏離。

不過,那幾個沒再走過來。

陸晚舟也一直沒有出現,沈佳琪一直抱著陸司青,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借著他的懷抱溫暖自己。

眼下正發生著的事他沒辦法告訴給司徒翎,不能讓她擔心,也不能讓他知道陸司青的存在,隻能祈禱今夜趕快過去。

房間裏的那些人,還在嗎?

空蕩蕩走廊裏隻剩下了陸司青和沈佳琪兩個人,連值夜的護士都沒了蹤影。

涼風瑟瑟,沈佳琪穿了厚厚的外套卻還是打了冷戰,而他懷裏的陸司青隻穿了薄薄的衛衣。

“冷嗎?”

陸司青搖頭,“謝謝叔叔,我不冷。”

沈佳琪動了動嘴,終於還是沒說什麽。

越跟這個孩子接觸就越是喜歡他,越是喜歡他就越是想跟他相認。

到了現在,沈佳琪怕的已經不是司徒翎怎麽想、也不怕她會難過,他知道,如果司徒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頂多就是生幾天氣,不會從心裏責怪他,也會跟他一起好好撫養司青。但現在的問題是,從陸晚晴心裏來說,這個孩子就是李慕白的,隻不過湊巧那個晚上被她帶去開房的人是他而已。

而李慕白,已經表明了態度,不顧後果地要認回陸司青,要帶他回去大不列顛。

既然如此,他沈佳琪又何必做惡人,為什麽不能成人之美?

而且,如果讓旁人知道了陸司青是他沈佳琪的孩子,如果他真的跟李慕白是兄弟,那麽小鎮上的人又該怎麽看待他們,又該怎麽看待剛剛離開的陸晚晴?

還有,如果陸司青問起來,他們又要怎麽回答?

所以,為了所有人,他也隻能委屈他自己。

沈佳琪在心裏歎氣。

陸司青突然推開你他,向著他背後跑了過去。

扭頭,李慕白正在步履維艱地走過來。

沈佳琪站了起來。

“謝謝你,這麽晚趕過來。”

李慕白向沈佳琪道謝,態度仍舊倨傲疏離。

沈佳琪明白的,他是在介懷陸司青的身世。

他不知道,如果李慕白知道他們是兄弟,又會作何感想。

那人口中的“慕白那孩子心思太深,不知道他會做什麽事出來”,是不是說明,李慕白其實不是個好相處甚至是城府頗深、很難相處的一個人?

沈佳琪又想起他跟陸晚舟說的玩笑話:“難道他還會把我從山上推下去嗎?”

李慕白正沉浸在悲痛裏,沒太留意沈佳琪的表情,等到陸晚舟跑過來才又抬頭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眸裏的複雜,心頭一震,這眼神好熟悉,像是在照鏡子似的。

陸晚舟滿臉淚痕地跑了過來,“姐姐已經被接走了,接下來的事姑姑他們會負責,你們……佳琪你先回去吧。”

沈佳琪站著沒動。

陸晚舟推了李慕白一下,“姑姑要你以丈夫的身份為姐姐守靈,你願意麽?”

李慕白看了沈佳琪一眼,點頭。

陸晚舟鬆了口氣,拍拍陸司青的頭,“司青,小姨送你回去。”

陸司青躲向李慕白身後,“不要,我也要給媽媽守靈。”

“你……”

沈佳琪開口,“讓他去吧,你帶些厚衣服給他。”

陸晚舟歎氣搖頭,“好吧。”

然後,李慕白說:“沈先生你回去吧,明天約好的事怕是要推後了。”

沈佳琪麵無表情地點頭,拉了陸晚舟一下,“送我回去吧。”

陸晚舟疑惑,不是記得路麽?

兩人並肩走著,沈佳琪問她:“鎮上有姓郎的?”

“狼?還老虎咧,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那就是沒有了。

接下來,沈佳琪也沒什麽好問的了,遇到分岔路的時候,他停住步子,陸晚舟也跟著停下,“怎麽了?”

“不早了,你也回去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噢。”

沈佳琪心情低落地扭身走,陸晚舟抓抓頭發,覺得挺對不起他的,讓他白白跑來一趟,還帶著一身晦氣回去。

“沈佳琪。”

沈佳琪回頭。

陸晚舟跑了過來,“謝謝你,我知道你很喜歡司青,我也知道你是為了姐姐才把司青讓給李慕白。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把司青帶走,或者留下來也行,隻要不讓李慕白帶走他。”

“為什麽?”

陸晚舟搔頭,“反正……就是,司青不跟他在一起比較好。”

“有原因麽,還是隻是你的個人意願?”

沈佳琪冷眼看著她,如果是前者,他必須慎重考慮,如果是後者,他就可以無視了。

陸晚舟支支吾吾,還是搖了搖頭,“如果你堅持……也許李慕白會把對我姐姐的愛轉移到司青身上……希望吧……”

沈佳琪聽出了弦外之音,可陸晚舟卻沒打算仔細說明,匆匆道了晚安轉身走了。

夜風裏,沈佳琪獨自蕭瑟著。

等他回到賓館,前台坐著吳叔,他愣了下,吳叔也看見了他,指指樓上,“有人在等你。”

房間裏,之前問過他血型的人還在。

煙灰缸裏滿滿的都是煙頭,沈佳琪一進屋就先捂住了鼻子,看到有人在才放了下來,可看到那麽多的煙頭心裏還是升起了厭惡。他抽煙,但是不會這樣抽,連續抽三支已經是極限了。

借口熱,沈佳琪打開了窗子。

那人自我介紹道:“我姓郎,不過鎮上的人都叫我老虎,久而久之也沒幾個人記得我姓郎了。”

這句話,很好的解釋了陸晚舟的反應,如果鎮子上有人姓郎,她又怎麽會表現得那麽意外?還以為沈佳琪是在開挖。

“您……”

沈佳琪手指在兩人擺動,那人笑了一下,又點了一支煙。

那支煙,包括他已經抽完的煙,都是沈佳琪隨手放在床頭的,都是吳叔幫他買的。

“我叫郎一建,你爸爸叫郎二建,算起來,你還得叫我大伯。”

沈佳琪著實吃驚了一下,這個人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怎麽會是他大伯?

“你爸是我二弟,你媽……是我們的堂姐。”

短短的一句話,震驚當場的沈佳琪已經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他不想再聽下去了,單是這一個事實就足夠了。

郎一建卻沒有打算停止,好不容易遇到了親人,幾十年前的事他終於再次拿出來曬曬了,在心裏捂久了,會發黴,會讓他中毒。

“我們並不是當地人,當年你媽是被送養到這個鎮上的,改了姓改了名,要不是家裏長輩說起,都還不知道有她的存在。你爸十七歲那年來鎮上拜師學藝,偏偏拜的就是你媽.的養父,那年你媽二十,雲英未嫁的一枝花,鎮上多少小夥子踏破了門檻兒……”

“大概是有血緣關係吧,你媽一眼就相中了你爸,你爸也喜歡上了她,兩個人就背地裏來往,沒多久……珠胎暗結,有了你哥哥。”

“你外公、你媽.的養父,知道你爸姓郎,但是咱們村裏家家戶戶都姓郎,當時也沒人多想,雖然不讚成你媽嫁給一個小學徒,可是……孩子都有了,也隻能默許了。”

“後來……你爸帶著你媽回家,家裏長輩一見麵就認出來了,要不是當時你媽已經有了六個月的身孕,要不是你爸是家裏的幺兒……兩個人早就被活活打死了。”

沈佳琪倒抽一口涼氣,電視劇裏的情節,竟然真的發生了現實生活裏,竟然就上演在他的家裏!

“你外公知道了這件事,把你媽接回家關了起來,孩子一生出來就送了人,送到了老實巴交的老李家。當時是打算把你媽外嫁,遠遠地丟去外鄉,自當沒這個閨女。”

郎一建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夾著煙的手也顫抖著,煙灰掉了一身。

“後來……你爸偷偷從家裏跑了出去,臨走前給我要錢,說要帶你媽私奔……我、我要是當時不給他錢,也許……也許他就不會死,你媽也不會……都怪我……”

郎一建抱著頭泣不成聲,沈佳琪拿走就要燒到他手指的煙,在他身邊坐下,緩緩開口問道:

“後來,他們走成了嗎?”

郎一建沒說話,用力搖了搖頭。

好一會兒,才說:“當時鎮上的人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以為是郎家不同意這門婚事,才逼得你媽把孩子送人還有遠嫁,是你爸大鬧一場,才讓鎮上的人都知道這亂.倫的醜事。你外公百般阻撓,都已經把你媽許了人家,後來還是……還是有了你。”

“生氣到極點的你外公……當著我和你爺爺的麵,活活把你爸給打死了,你媽生下你沒多久,也跟著去了……”

“最後把你也送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