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放手(四)

霍太醫茫然道:“姬無常?不曾聽聞。”

端木回春道:“對了,他當年叫姬季風。”

霍太醫腳步猛然一頓,失聲道:“什麽?”

印象中的霍太醫雖然偶爾發發小脾氣,但從未如此失態過。走在前麵的馮古道等人不由都回過頭來。

端木回春原本隻是隨口一問,不想他竟然這麽大的反應,疑惑道:“霍太醫認得?”

霍太醫張大眼睛瞪著,似乎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月光自浩瀚星空吹落,照在他的臉上,慘白如霜。

馮古道開口道:“姬季風當年是宮中太醫,與霍太醫相識不足為奇。”

霍太醫似乎被觸動了什麽,忙問道:“他現在何處?”

端木回春道:“聽說已經去世了。”

“怎麽去世的?”霍太醫急聲問道。

端木回春道:“聽說是被仇家追殺。”

霍太醫“啊”了一聲,眼中流露三分悲愴七分恐懼來。

端木回春道:“莫非霍太醫知道他的仇家是誰?”若是霍太醫知道他的仇家是誰,自然也就知道姬清瀾想要對付的是誰,所作所為目的何在了。

霍太醫搖搖頭,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去。

端木回春看向馮古道。

馮古道歎氣道:“聽聞姬無常乃是當代第一神醫,一身醫術出神入化,連閻王都畏懼三分,不想竟然不能自醫。”

他原本是想引起霍太醫的傷懷和共鳴,傾訴幾句,誰知卻像踩了霍太醫的尾巴,讓他一下子跳起來道:“閻王怕有什麽用?有些人比閻王更可怕!”

馮古道、端木回春和薛靈璧等人麵麵相覷。

端木回春試探道:“太醫莫非是說皇帝?”除了皇帝之外,還有誰能夠令宮中太醫畏懼如斯地步?

霍太醫搖搖頭道:“皇帝雖然執掌天下,但本身手無縛雞之力,殺他雖難卻並非不可能。”

馮古道沉聲道:“難道這世上還有誰是不可能殺的?”他這麽問,顯然是不信的。

霍太醫抬頭看了他們一眼,似乎想說什麽,又很是忌諱地閉上了嘴巴。

馮古道眼珠子一轉道:“若真有如此厲害之人,為何江湖從未聽聞?”

霍太醫道:“我知道你們不信,不過你們一定要記得,從未聽聞此人是你們的大幸。若有一日知道他的存在,才是人生中至大不幸。”

薛靈璧冷哼道:“若是如此,本侯倒想見識見識。”

霍太醫與他們相處這麽多天,到底有了些感情。他知道眼前這些人都是江湖有數的人物,尤其薛靈璧,少年得誌,心高氣傲,怕他們真的不小心得罪那人,便道:“你們如此推崇姬季風,可知道,那人若要殺他,不過舉手之勞。”

姬季風,姬無常,造就藍焰盟的一大功臣之一,無論他人品如何,在端木回春心目中,他早已是杏林神話。若真有人殺他易如反掌,豈非意味著那人不懼毒?

馮古道想得更深了一層,道:“莫非那人的醫術還在姬季風之上?”

霍太醫緊張地咽了口口水,半天才歎氣道:“那人是姬季風的師兄。”

馮古道道:“如此說來,姬季風當年離開皇宮也是因為此人?”

霍太醫道:“這,我倒不清楚。”

馮古道一看他低垂著頭就知道他並非不清楚,而是不肯說,便道:“如此看來,姬季風多半是死在他的師兄手中了?”

霍太醫哭著臉道:“算我失言,你們莫要再提起此人。”

馮古道見他臉色蒼白如紙,顯是對此人驚懼到了極處,不由更加好奇起來。

端木回春道:“那太醫可知姬清瀾要找誰報仇?”

霍太醫道:“我連姬清瀾是誰都不清楚,如何知道他要找誰報仇?”

端木回春道:“他是姬無常,也就是姬季風的徒弟。”

盧長老補充道:“端木長老身上的毒便是他下的。”

霍太醫訝異道:“咦?若是姬季風的徒弟怎麽可能下如此簡單的毒?”

盧長老道:“或許他手下留情?”

霍太醫搖頭道:“毒雖簡單,毒性卻很烈,不像是手下留情。你說的姬清瀾大約多少歲數?”

端木回春道:“二十來歲。”

霍太醫突然擊掌道:“難不成是當年的……”

“當年的?”莫琚、盧長老和端木回春同時問道。

霍太醫道:“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沒死。”

馮古道笑道:“沒想到太醫不但醫術了得,這說書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

霍太醫老臉一紅,道:“並非我賣關子,隻是這裏頭牽扯之事眾多,一時也難以說清楚。不過若我沒有猜錯,你們口中的姬清瀾多半是衝著皇宮裏去的。”

端木回春道:“就是你說的那位?”

霍太醫道:“或許是我說的那位,又或許是當今皇帝。這,我便說不準了。”

馮古道道:“若我把你口中的那位和當今皇帝當做一黨,不知可行否?”

霍太醫道:“唉。罷了罷了,既然說起,我倒不妨再多說一些。算上當今皇上,我一共侍奉過三位皇上。那人與我一樣,不過我在太醫館隻是個跑腿的小嘍囉,那人不同,除了當今皇上之外,兩位先帝都對他寵幸有加。”

薛靈璧皺眉道:“為何本侯從未聽說過這個人?”

霍太醫道:“我適才說了,他雖受兩位皇帝的寵幸,當今皇上卻不將他放在眼裏。”

薛靈璧道:“哦?那人既然如此厲害,難道毫無表示?”

霍太醫道:“當今皇上不寵幸他歸不寵幸他,卻也不敢得罪他。依舊好吃好喝地供養著,至於那人怎麽想,我卻不知。反正我告老還鄉之前三年都未再見過他。”

薛靈璧道:“霍太醫告老還鄉之前的三年豈非正好先帝駕崩,當今皇上登基?”

霍太醫幹巴巴地咧了咧嘴,卻沒再說。

馮古道又閑扯了幾句套他的話,不過這次霍太醫的嘴巴就像是蚌殼一樣,怎麽撬都撬不開,到最後馮古道也隻好隨意找了個話題將這個話題帶開了。

眾人走了大半夜,直至黎明才找地方歇息。

霍太醫昨夜滿腹心事,走的時候不覺得累,到一坐下便覺得全身骨頭都要散了架,也不管姿勢舒不舒服,地上髒不髒,隨意往那裏一躺,便呼呼大睡起來。

他睡著了,其他人卻清醒得很。

莫琚嘀咕道:“天下真有一個連皇帝都要避忌三分的人?”

馮古道笑道:“淩陽王算不算?雪衣侯算不算?”

薛靈璧道:“若獨我一人,或獨淩陽王一人,皇上絕不會放在眼裏。”他們之所以讓當今皇帝忌憚,歸根究底是因為他們手握兵權雄霸一方,隨時有起兵造反的能力。

端木回春道:“若是侯爺想要單槍匹馬行刺皇上,可行否?”

薛靈璧道:“可能極小。”當今皇帝有多怕死,皇宮的守衛就有多森嚴。

馮古道眯起眼睛道:“若真有這麽一個人,那麽……”

那麽什麽呢?他沒有說下去。

其他人也沒有問。就好像這個答案和這個人一樣,還是一個謎,還不到揭曉的時候。

霍太醫睡到正午方才起身,眾人吃過午飯又重新上路。

風鵲嶺山重重,路遙遙,若非安然手中的地圖,隻怕早就被一座座山迷得暈頭轉向了。他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路都沒遇到其他人,直到四日後,他們剛翻過一座山,正往山下走,就聽到下麵山穀裏回蕩著激烈的打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