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買定離手(三)
58、買定離手(三)
端木回春訝異道:“姬清瀾的師父,姬無常?”
姬妙花道:“他本名姬季風。”
以姬無常的醫術,不該寂寂無聞才是。但端木回春在記憶中搜尋了一圈,卻實在想不出有這樣一個人物。連魔教記載姬無常的秘錄裏也不曾提到他的過去。
“是宮中太醫。”姬妙花頓了頓,突然疑惑地歪著頭道,“中原的太醫是太監麽?”
端木回春愣了下,搖頭道:“不是。”
“聽說太監的皮膚很好,我師父說他的皮膚也很水靈。”他口氣難掩豔羨之情。
端木回春幹咳道:“他是太醫,自然懂得打理。”
姬妙花扼腕道:“早知如此,我當初便該學習醫術的。”
端木回春道:“他既然是宮中太醫,又為什麽會流落西羌,成了姬無常?”他隱約覺得自己找到了姬清瀾與魔教為敵的源頭。
姬妙花道:“我師父說,他得罪了淩陽王,又被皇帝出賣,不得已投靠了紀輝煌。”
紀輝煌,又是紀輝煌。
端木回春發現此人雖然英年早逝,但留下的痕跡卻足以影響百年江湖。“既然投靠了紀輝煌,為何又流落西羌?”
姬妙花道:“這就不知了。”
不過這些線索已經足夠端木回春想象來龍去脈。從姬季風得罪淩陽王又被皇帝出賣可推斷出,他必定是受皇帝指使做了對淩陽王不利之事。事後皇帝或許是想滅口,又或許是他辦事不利,總之想要除掉他,他迫於無奈,投靠紀輝煌。而後,紀輝煌……死了,他與藍焰盟新任盟主不和,於是遠走西羌。但是依然有人對他咬住不放,所以姬妙花才會救了姬清瀾……
為何隻有姬清瀾?
端木回春問道:“那姬無常前輩如今在何處?”
姬妙花瞥了他一眼,“親親為何想知道?”
端木回春道:“說起來,他應當算是我的師公。”
姬妙花皺眉,“那你和清瀾親親是……”
端木回春尷尬道:“論輩分,我應當稱他一聲師叔。”
“不好。”姬妙花搖頭。
端木回春想,這實非他所願,卻改不得。
姬妙花問道:“清瀾親親知道麽?”
端木回春道:“應當不知。”他既然不知道他是端木回春,自然更不會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
姬妙花道:“那就莫讓他知道了。”
“為何?”端木回春本意也不願他得知,但是這話從姬妙花嘴裏說出來,卻不得不讓他浮想聯翩。
姬妙花一臉苦惱道:“因為我不想喊他師叔。”
端木回春:“……”若是喊姬清瀾師叔能夠擺脫姬妙花的糾纏,或許他可以……為何兩樣選擇都如此的艱難?
姬妙花道:“而且我師父與姬無常是平輩論交,怎能讓我無故矮了一輩?”
端木回春道:“尊師與姬無常前輩是如何認識的?”
“當年我師父經常找紀輝煌比拚水下功夫,一來二去,自然就認得了。”
姬妙花說得輕巧,端木回春卻不盡信。他走到畫前,凝神看著畫,“這畫是出自尊師手筆?”
“不錯。”
“男人之間彼此作畫相贈,倒是少見。”他不由得想到了歪路上。其實不怪他想歪,任誰知道紀無敵與袁傲策、馮古道與薛靈璧的事跡之後,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潛移默化。
“他們與我們不同。”姬妙花的臉又紅了,眼睛卻定定地望著他,不偏不倚,“我師父一心一意地愛著我師娘。不過姬無常是他最欣賞的男子,師父說他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是他唯一覺得配上濁世佳公子這五個字的人。”
端木回春道:“那為何這裏沒有尊師娘的畫像?”
姬妙花道:“若喜歡一個人,自然想把他藏起來,不叫任何人瞧見。我對親親是這樣,我師父對師娘自然也是這樣。想當年,我師父經常帶著我師娘外出遊曆,不過是不想讓我們盯著師娘瞧罷了。後來我與師兄閑來無事,隻好盯著畫像瞧。”
端木回春道:“你中原姓取姬字,是否因為……”
“因為姬無常。”
端木回春恍然道:“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姬妙花雙眼晶晶亮地望著他。
端木回春將剩下的話吞了回去道:“沒什麽。”
姬妙花道:“親親莫不是以為我是從了清瀾親親的姓?”
端木回春打了個哈哈道:“其實姬姓在中原十分常見。”
姬妙花道:“那端木呢?”
端木回春道:“雖不是大姓,卻也不罕見。”
“那我就跟親親姓。”姬妙花低聲道,“端木妙花,端木妙花……”
端木回春道:“……其實我覺得姬妙花很好聽。”
“真的?”姬妙花望著他,眸色又漸漸變淺,藍得滲人。
端木回春撇開頭道:“不是說下棋麽?”
姬妙花轉身上榻。榻上放著一張矮桌,桌麵刻著圍棋棋盤,用漆漆過。他拉開矮桌的抽屜,露出棋子來。
端木回春脫了鞋子,盤膝坐在他的對麵。
姬妙花拿起白子,便落在端木回春身前。
端木回春望了他一眼,執起黑子落在白子上方。
姬妙花落子極快,幾乎不假思索。
端木回春起先看他白子先出,以為他不會下棋,隻是胡亂下一通,未幾,他便知道知道自己的想法大錯特錯。姬妙花不但會下棋,而且下了一手好棋。那些乍一看毫無用處全無章法的棋子到後來總是能夠發揮作用。
幸好端木回春改變了棋路,換做以前華而不實的進攻套路,隻怕早就投子認輸。但如今他穩紮穩打,倒還能在姬妙花的天羅地網之下獲一席喘息之地。
姬妙花做活了四個角,又盤活中間一條龍,行兩麵夾擊之策。
端木回春的黑子好似甕中之鱉,雖有一口氣,但行將就木,敗象已呈,不過時間早晚。
啪。
他將黑子丟回抽屜,落落大方道:“我輸了。”
姬妙花抬眸望著他,沒說話。黑藍色的瞳孔蕩漾著絲絲溫柔,如風如絮,綿軟得難以拒絕。
端木回春心中警鍾大作。卸了妝姬妙花其實與上妝的姬妙花一樣難纏,而且卸了妝之後,他覺得他更加防不勝防。如今想來,那層厚粉就是一張麵具,不斷掩飾粉後的真容,也警示了其他人。如今,麵具除下,真容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然而心思卻好似藏得越發深了。正如棋局一般,他的全無章法胡亂落子說不定是另藏乾坤,自己若不小心提防,兵敗如山倒也不過是早晚。
“我們再下一盤?”姬妙花終於挪開目光。
端木回春故意揉了揉眼睛道:“不了,我有些困乏,先回去了。”
姬妙花戀戀不舍地望著他。
端木回春突然停住腳步,指著牆上那幅畫道:“尊師畫法新奇,是我生平僅見,不知可有其他畫作?”
姬妙花道:“原本還有師娘的畫像,但被師父一同帶去沙漠了。”
端木回春道:“尊師真是灑脫之人。”
姬妙花道:“師娘過世之後,他生無可戀,方才去的沙漠。若是親親有個三長兩短,說不定我也會去沙漠的。”
端木回春道:“其實沙漠瑰麗神奇,並非死亡之地。”
姬妙花道:“我師父當年號稱浪裏打水花,是最離不得水的。離開水,對他來說與死無異。”
端木回春訝異道:“尊師是花清河?”
姬妙花眨了眨眼睛,“你知道?”
當然知道。
花清河也是當年武林的傳奇人物之一。不過他的傳奇不在他的武功,而在於他的容貌和性格。
對於美人如雲的江南花家來說,花清河實在是一大敗筆!
而他性格叛逆,與循規蹈矩,凡事講究的花家可說是格格不入。他入江湖沒多久,便脫離花家自立了門戶。此事讓花家家主大為震怒,明裏暗裏給他使了不少絆子,以至於花清河之後在江湖中並沒什麽作為,即使有名聲,也是不孝不義的罵名。因此之前姬妙花說他師父與紀輝煌打成平手時,他並沒有往他身上想。
“尊師當年在中原武林赫赫有名。”端木回春道。
姬妙花道:“呀。他從來隻誇紀輝煌和姬無常,我倒不知原來他竟也這般厲害。”
端木回春道:“尊師出身名門,乃是武林中有數的世家公子。”
“可是師娘常說他是痞子,沒有半點名門公子的風度,”姬妙花道,“啊,也許這就是他對姬無常這般推崇的緣故。”
端木回春轉頭看著畫像。
畫中的姬無常白衣黑發,溫文儒雅,仔細看,他的神韻的確有幾分肖似花家中人,隻是容貌不及花家人這般驚豔罷了。
花清河當年行事乖張,仿佛視名聲如糞土,視家世如浮雲,但看如今種種,隻怕他並非視它們如糞土如浮雲,而是恰恰相反,太過於重視名聲家世,但是平凡的容貌讓他不堪重負,於是破罐子破摔,索性拋開一切,我行我素。
端木回春突然轉頭看姬妙花,又轉頭去看畫像。
雖然姬妙花與姬無常無論神態還是相貌,都無一相似,但他們身上穿的衣服卻的的確確是同一樣式。他突然意識到,或許傾慕姬無常的人不是花清河,而是……姬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