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珠何需櫝? 50、革麵斂手(四)

端木回春不動聲色地喝著湯,眼睛不著痕跡地觀察姬妙花的臉色。

那人口沫橫飛地講著,不時用手指指向端木回春。每當他抬起手臂,背在背後的厚背刀就會晃動,好似無聲的挑釁。他的西羌語說得又快又含糊,但是端木回春依舊從中聽到了尼克斯力四個字。

“親親。”姬妙花突然開口了。

那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親親準備自己出手,還是我代勞呢?”姬妙花問道。

端木回春試探道:“你又怎知,他說的不是真的?”

姬妙花道:“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

端木回春暗暗思忖自己何時曾得罪過這麽一個人,不,是一群人,雖然衝上來說的隻有他一個,但是他身後那群夥伴看向自己的目光不比他友善。

“他們懷疑親親是魔教的人。”姬妙花體貼地解釋道。

端木回春捧著碗的手一頓,抬眸道:“魔教怎麽了?”

姬妙花道:“好像是,和山巒臉談崩了。”

端木回春心頭一緊。魔教與聖月教會麵與他離開聖月教是同一天。當日明尊派了三大長老兩大護法來救他,可說是精銳盡出。反之,明尊身邊的人手就捉襟見肘。雖然明尊武功不弱,又有武功極高的雪衣侯護衛在旁,但是辛哈身邊有姬清瀾,姬清瀾一身毒術得姬無常真傳,可說是獨步天下。若他要下毒手,隻怕明尊防不勝防。

姬妙花道:“魔教果然很不安全啊。幸好我把親親搶回來了。”

端木回春道:“若有心,刀山火海何懼?若無心,高床軟枕無眠。”

姬妙花歎氣道:“無眠也可以做很多事的。”

那人見姬妙花不停用漢語與端木回春交流,完全對他視而不見,麵色越來越紅,叫嚷聲越發高亢,有幾次,口水都濺到了姬妙花的衣服上。

“納依達拉?”姬妙花施施然地打斷他。

那人一頓,正想再說,脖子就被姬妙花緊緊地掐住,頭不由自主地仰了起來。

“闊!”

那人的同伴紛紛拿著武器站起來,一副想衝又不敢的架勢。

“尼克斯力!”同伴中有人這樣喊著。

姬妙花笑眯眯地盯著那人逐漸漲成紫色的臉,用低緩的聲音說了一串西羌語。

那人隻能嗚嗚亂叫。

同伴們唧唧呱呱地嚷起來,似乎在為他求情。

姬妙花嘴角一揚,終於鬆開手。

那人頸項一得自由,就被同伴連拖帶拉地移到旁邊。

“魔教,敵人!”他其中一個同伴竟然會生硬的漢語,遙遙地指著端木回春叫道。

姬妙花也衝端木回春一指,道:“他,親親。”

魔教敵人四個字顯然已經耗盡了他那位同伴對漢語的所有認知,親親兩個字對他來說委實太過深奧,隻能從姬妙花的態度看出這個中原人對他來說很重要,重要到不惜與西羌武林為敵。

不過在西羌或許沒有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名言,卻絕對有打不過就跑的意識。他們見姬妙花沒有為難他們的意思,扭頭就跑。

四周安靜下來。

剩下的客人人雖然還在,但嘴巴卻已經被放進懷裏藏起來了。

“為何?”端木回春問。

姬妙花道:“親親問什麽?”

“都是。”端木回春道,“聖月教與魔教為何談崩,如今形勢如何,你為何要幫我?”

姬妙花幽幽道:“前兩個問題還好說,親親不覺得最後一問題太傷人了麽?”

端木回春道:“先說前兩個吧。”

“通常談崩隻有一種原因。”姬妙花道,“狼狽不願通奸。”

端木回春道:“明尊呢?”

姬妙花道:“明尊是誰?”

端木回春改口道:“魔教如何了?”

姬妙花卻不願意放過這個問題,“親親還沒有告訴我明尊是誰?”

端木回春道:“魔教內務教主。”

姬妙花道:“咦。難不成魔教還有外務教主?”

“有。”端木回春懷疑他故意岔開話題,“你還沒有告訴我,魔教究竟如何了。”

姬妙花歎息道:“談崩之後,魔教已經離開西羌了。”

端木回春怔住。

西羌是聖月教的地盤,雙方既然談崩,魔教離開此地無可厚非。可是如此一來,便又隻剩下他一人被留在異國他鄉。想起自己之前姬妙花的袖子所留下的記號,他便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姬妙花道:“親親放心,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他們欺負親親的。”

端木回春心情正糟,聞言冷聲道:“若非峰主強留在下,我又怎會落到如斯田地?”

姬妙花眨巴眼睛道:“親親怎麽了?”

“不是被認作細作麽?”他是聽不懂西羌語,但是結合姬妙花適才的轉述做適當的聯想和延伸,不難猜出那群人的意思。

姬妙花惋惜道:“親親若是細作就好了。”

端木回春疑惑地看著他。

“如西施那般,主動投懷送抱,用美人計色誘。”姬妙花光是想想,便覺得美好得不可言喻。

端木回春道:“如今與魔教為敵的不是聖月教麽?與峰主何幹?”

姬妙花托腮道:“為了端木親親,與魔教為敵也沒什麽。當然,若是能看在我們兩情相悅的份上,支持我們相親相愛,雙宿雙棲就更好了。”

端木回春低頭吃卡彭紮,將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

或許是知道魔教撤出西羌,自己被營救的機會十分渺茫,之後與姬妙花上路,端木回春十分配合,再也沒有做出留記號或是旁敲側擊行蹤等舉動。

至傍晚,他們便到了一座巍峨高山的山腳下。

一座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那裏,屋後是大片的菜田,旁邊還有一個豬圈。

姬妙花徑自推開門進屋。

飯香撲鼻而來。

端木回春肚子咕嚕了一下,隨即尷尬地低頭。自從來到西羌之後,他似乎就成了個極容易肚子餓的飯桶。

姬妙花一如既往的充耳不聞。

對此,端木回春倒是十分感激。

姬妙花道:“絕影峰的膳食便是由此處提供的。”

端木回春心中一動,道:“這裏便是絕影峰?”他一直以為絕影峰是高聳入雲傲然孤立的,但這座山雖然夠高夠氣勢,卻少了幾分睥睨天下的孤傲之氣。相較之下,睥睨山倒是比絕影峰有氣勢得多了。

姬妙花道:“親親喜歡這裏麽?”

端木回春不置可否道:“不過是一間屋子罷了。”

姬妙花笑眯眯道:“親親說得對。若是沒有親親,這裏不過是普通的屋子罷了。我說過,要為親親蓋一間大屋,種很多親親喜歡的花,做很多親親喜歡的漂亮衣裳。天天喂親親吃山珍海味,將親親養得白白胖胖。”

端木回春佯裝看別處,不去理會他的胡言亂語。

“若是我不在,親親會離開麽?”姬妙花問。

端木回春回頭看他。他用離開而非逃跑,算是給了留了幾分顏麵,語氣不由一緩道:“峰主既知答案,又何必再問?”

姬妙花一臉失望,道:“若是如此,那我上山的時候,隻能鎖住親親了。”

端木回春臉色一變,“鎖?”

姬妙花賠笑道:“親親放心,不會太久,我一定會常下來看親親的。”

端木回春冷冷地盯著他道:“峰主客氣了。端木回春不過是峰主的階下囚。莫說鎖起來,便是要殺要剮,端木回春也隻能悉聽尊便。”

“親親……”姬妙花自知失言,繼續賠笑臉。

端木回春視若無睹,“不知囚房在何處?柴房還是豬圈?”

姬妙花道:“親親在哪裏,我自然也在哪裏。親親若是要睡柴房的話,我也隻能陪著親親睡柴房了。”

裏頭傳出腳步聲,一個壯漢看到姬妙花慌忙行禮,隨即嘰嘰咕咕地說了一堆。

姬妙花點點頭,然後指著端木回春,用西羌語道:“貴客。”

壯漢忙向端木回春行禮。

姬妙花道:“他叫古塔卡,負責我的夥食。”

端木回春點點頭。他雖然不滿姬妙花,卻還不至於遷怒於其他人。

姬妙花吩咐他準備夥食,然後帶端木回春去房間。

這間屋子隻是他在山腳下的臨時住所,算上客房一共有三間空房,其中兩間許久未用,積滿灰塵,唯獨他的那間還時常有人打掃。

姬妙花領著他進屋,反手關上門。

端木回春皺著眉看他。

姬妙花道:“親親,這裏隻有一間能住人的屋。如果親親不讓我擠一擠,我就隻能露宿在外了。”

端木回春道:“我住柴房便可。”

姬妙花委屈地望著他,“我怎麽舍得親親睡柴房。”言下之意是我既不舍得你睡柴房,你又如何舍得我風餐露宿?

偏偏端木回春不為所動,拱手道:“如此便委屈峰主了。”

姬妙花涎著臉道:“天未黑,我現在屋裏頭坐坐。”

“……”端木回春縱然能以退為進拒絕與他同住,卻不能不近人情到連坐都不讓他坐。畢竟,這裏是姬妙花的地盤。

“親親。你何時能心甘情願地留下來呢?”姬妙花突然感慨道。

端木回春道:“峰主又為何要我留下?”

門外傳來腳步聲,姬妙花剛說了個“因為”,聲音就被砰砰作響的敲門聲淹沒了。

姬妙花打開門。

壯漢焦急地指著門的方向,一個西羌僧人慢吞吞地走進來。